《落岸之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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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岸之鱼-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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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苍凉的老妇人,用手指一下一下地梳理小武短而坚硬的头发,这一生里,比小武更爱她的男人,不会有了,很多东西,总在一瞬间明白,然后美好来不及开始就结束。

粟米打电话让我帮着照料一阵设计室,她的声音里有一种无比的安详,绝无了曾经的粟米声音里的张扬。

我问她怎么了?

粟米轻笑一下,告诉我她要处理一点自己的事情。

我没再继续问下去,粟米秉性我是了解,在她想说的时候不会留一点余地,她不想说自有不想说的理由,很多年过来,我们的友谊是谁都不会强迫挖掘对方心灵深处的隐秘。

也好,我亦不喜欢闷在到处都是刺上的往事痕迹的家里,在设计室里的忙碌,很多东西都被拥挤的没有闲暇去 想去涉及,很多时候,忙碌对于其实是绝好的放松心灵的借口。

3

忙完了时,我坐在在落地的窗子前,望着街上行色匆匆的脚步,每个人都怀着不同的心事奔向自己想去的地方。

像我,因为没有心事,所以坐在这里。

看见何家根穿过窗子时,我的眼神呆了一下,一切仿佛都在冥冥之中的注定,何家根看见了芦苇丛里的我,茫然的,我看着他,然后缓缓低下头,然后看见何家根的脚立在身边。

纷纷的往事挡也挡不住地就来了。

何家根在木台子上坐下来。

我说何家根……

他拉了一下我的手:我每次来这里办业务都像逃跑一样,这里的气息太熟悉,嗅着嗅着就想跑去找你,每次都停在你家楼下远处,希望看见你从楼里走出来,你却从来没让我遇见你。

你还记得啊,都是陈年往事了。

我说过我会一直等到你和他分开的。

他把我的手摆在他的掌心里,手指轻轻地抚摩了一下手腕上的伤痕,然后贴在脸上:在你的电脑里,我给你留了信。

我没看。

那,我把内容重复给你听。

我说:不必了。

很久很久的寂寞了,我望着何家根,突兀地就看见了逃离现在生活的出口,所以,那晚上,我们平静地走在街上,在不经意间挽着手。在一家珠宝店门口何家根停下来。

很多的故事发生过后,他已经习惯了不再急于求成,他指着柜台里的一对桃木手镯:你喜欢它么?

他让店员取出来,给我套上,它们恰好遮住了手腕上的伤口,他端详了一番,说:套在你手腕上,显得很婉约。

我知道他心思,选中手镯,是想遮掩我们谁都不想再多看一眼的故事。

我从他手里抽过付款小票:我自己来。

自己搞出来的伤口,最好,我自己遮掩,跟何家根本是无关的,我只愿意收一个男人的一种礼物,是戒指。

以前,我不能肯定送我戒指的男人是不是何家根,以后同样,我不能确定,我无比愿意收到戒指的男人男人隐退出了我的生活,注定的,这一生,我只能和罗念庄擦肩错过,一次又一次的伤痕,陈列在我自己心里。

与何家根,我们早早地有过了肌肤之亲,现在,我们却像一对刚刚相识的男女,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打探着彼此的心理。

我们在一起吃饭聊天,眼睛有悠远的一些东西,不肯轻易地让它们钻出心扉。一段时间的分离,让我们学会了隐藏自己的心事,我们太害怕一些东西汹涌而来又飞快着退去。

两天后何家根离开青岛,在机场给我打了电话,我知道自己,并不爱他,有些时候和某个人在一起,更多的可能是想以此为借口改变一下生活形式。

粟米来设计室,大热的夏天,她的胳膊上挂着一段黑纱,我诧异了一下,就我所知道的粟米,从不肯为任何的世俗形式羁绊自己。

她穿着黑色的衣服,黑色的黑纱以及安详的脸,样子像极了安详的寡妇。

粟米迎着我目光里的诧异,宁静地说:小武死了。

她坐在工作台里,穿过窗子,望着满街的热闹,一切世事皆与自己无关的安静。

她跟我说:万禧,如果有人一定一定要娶你,你就嫁给他吧,或许那个肯给你婚姻的人,是最爱你的。

我不知道小武的死究竟是一场怎样的故事,只是,这是粟米唯一的一次,劝我结婚。

我说:我会的。

粟米说:你现在不要问我任何事,因为说一遍就会让我感觉自己经历了一场死亡。

我们可以内心一片荒凉寂寞,可折合世界从未因为我们的寂寥而寂寞过,它总是不断地用一些事情的发生来推翻顽固在我们心里的一些概念,它在警告我们自以为望穿世事的幼稚。

4

夜里,何家根常常打电话过来,语言间,一些敏感轻轻的一跳就成为了过去。

他跟我说陌生城市的天气,以及街上流行的颜色,我没有话说的时候,就给他念一些我在寂寞里写下的文字,他安静地听,一次,我给他读我写的一生一次的花开……很久很久以后我走出那扇白色的门,跟所有朋友说:嗨我从另一个星球回来了,问候你们……

读完了,何家根沉默良久说:来问候我的生活吧。

我笑,静静地笑。

5

很多天后,粟米给我讲个那夜发生的故事,她面容平静,如同在讲述很多年以前,发生在别人身上的故事,声音平缓如水,而我知道,在着平缓的背后掩藏着的痛,足以淹没了粟米所有的曾经,所有的精彩都会被那一夜刻骨铭心所遮掩。

我只所以没告诉你,是因为,这是我唯一能为小武做的事情了,我要一个人做。

我说:粟米,或许我会离开这个城市。

因为爱情。

或许是,或许是我想改变一种生活形式,青岛拥挤着太多我想抛弃的东西。

粟米握了握我的手:记不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我有一个秘密?所以你走也好,尽管这个秘密对于我已经没有意义了,等到我们老了,我告诉你。

我望着她,说:好,等我们老了,在老年公寓里讲我们的秘密。我们的手连在一起,手指跟手指纠缠着,很疼很疼的感觉弥漫在彼此的心里。

6

杂志社是事业单位,终于开始改制了,停止国家拨款,一切费用自收自支,上下一片人心惶惶,在期刊林立的今天,想再闯出一片辉煌是很奢侈的愿望,直接影响到了大家的生存问题,一批年老的编辑忙着退休,年轻的编辑搜罗了一批当红期刊研究不停,希望综合一条新的出路,我和那帮老编辑一起无动于衷,我在办理辞职。

因为何家根送给我一枚戒指,他说:万禧,嫁给我吧。

和想象的情节出入很大,他的眼里有忐忑,他已经习惯了我的拒绝或者躲开,而我已经不是曾经满脑袋飞着花朵的万禧,我只想要一种平静的生活,有一个男人说他爱我,不介意我过去的故事,因为我不相信一个可以在婚姻里永远的隐瞒过去,所以何家根是最好的人选,他爱我,知道我所有的往事,不需要我艰难而尴尬地向他坦白然后等待他告诉自己他真的不介意。

他拿着戒指越过了往事来求婚,我没有拒绝的力气了。

那枚精致的戒指套上我左手的无名指,书上说左手的无名指是连着心脏的,我的心飞累了,不想再继续无谓的飞翔,尽管这样对何家根有些不公,他不介意,我又何必难为自己。

我的辞职办得很顺利,整个杂志社一片人心惶惶,没有人顾得上问我为什么辞职,看到我无名指上的戒指后,更没有人肯开口挽留。

与何家根在青岛办完了结婚登记,何家根回广州准备婚礼,还有一些细碎的事需要处理,我暂时没走,那段日子,我的心情平和到了极点,内心没有激动充斥,而是像一个婚姻多年的女人,怀着平和的心态细细地做每一件事。偶尔粟米会来,坐在一侧,静静地看我忙,或者在我要扔掉某种东西时,她拽下来,一声不响放回原处。

我把钥匙塞进她手里:经常来看看我的房子,青岛的空气太潮湿,别让我的墙上长了青毛,还有,你要是想我了,就来这里坐一会。

她望着我,一直不说话,等我把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白色布单子时,她猛然间看着我,眼睛里摇晃着晶莹的泪水:万禧,那个秘密,不要等到老了,我现在要告诉你……

到处到是蒙着白色单子的房间,像遮掩了所有生活的痕迹,剩下的真实,只有我们坐的垫子,我说:粟米你说吧。

粟米的头埋在膝盖间,自从小武死了,我很少看见她的情绪波动,像是一个学会了从容面对生活的孩子,她不再有慌张与惊喜,眼里多了从未有过的波澜不惊:万禧,我是爱你的。

我的心飞快着跳动了一下,然后张皇,然后是茫然,这一次,我能清楚地明了,粟米说的爱,不是友情上的爱,而是不该发生在同性之间的一种暧昧的纠葛。

我木讷着,不知该用怎样的表情说话不知道该怎样回应这份爱,对女子之间的亲昵,在我的感觉如闺中密友,心之间可以没有距离,但和粟米说的亲昵,是不同的,我想起她握着我的手睡着的夜,想起她一次次说爱你用玩笑的语气。

粟米缓缓抬起头,笑了一下:吓着你了吧?

我张皇着摇了一下头,除了这个动作,我不知自己该说什么。

很多时候我会想我是不是同性恋呢,除了你之外,我没有爱过任何女孩子,我理解的同性恋,和身体没有关系,就是想疼你爱你,在近距离的地方看着你美好地生活,在我心里,同性恋是分为两个极端的,一种是性扭曲,一种,或许比男女间的爱情更干净,和肉体没关系,是对一个同性女子的欣赏,你不想占有她的肉体,只想和她安好地聊天说话享受藏在她思想里的一切东西,彼此分享快乐和忧伤,看见你受伤我就会疼,看你快乐我会为你高兴,而我只希望在你心里,我比其他男子占据的位子要重一些。这种愿望很奢侈。

我哭了,这是粟米认为的同性之间的爱情,它比友谊要深不爱情要干净,这样的感情,是我唯一的一次,在粟米波涛汹涌的心里,一直藏着的一份干净的宁静的爱情,是她给我的。

粟米,谢谢你给我这样的爱。

我们紧紧地拥抱在一起,因为我,她承受了如许多的疼却从未抱怨过,粟米告诉我,爱我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与我其实是没有关系的,只要我不谴责她就可以。我说:怎么会呢?女人之间也可以有爱情的,它干净而透明,美好到令人心碎,我只能庆幸自己。

第二天,我去机场粟米没有去送我,一直等到能不进去了,我拖着失望的行李,进机场,在剪票时,粟米才肯打了我的手机,她声音欢快,一如昨天的事情没有发生:我不去送你了,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两个女人哭得像傻瓜。

我会回来看你的。

她干干地笑了两下,我们收线,从此以后,我们将是天涯,心却咫尺。

第二十章   梦里他乡都是客

1

何家根在白云机场接我,看见我出来,他飞奔过来。抱起我转了几个圈,相见并没有给我惊喜,这个城市我来过一次,这一次却是不同了,即将开始的新生活我不知道将会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幸福还失望在等待着我的到来,一路上,我有些茫然,在自己城市的何家根轻松快乐,很是自如。

一路上何家根跟我说家里的事,说他的母亲他的父亲,我有一种感觉像是自己一下子闯进了陌生的生活,这里除了何家根,我甚至没有一个能够说上话的人。

何家根看出了我的茫然,他笑着笑:放心啦,有我哪。

在广州,何家根的语言,即使他想努力说普通话,却在这个处处是粤语的环境里怎么都说不准,和在北方的青岛的流利是显然的不同,我忽然地害怕,他的心思会不会因地点不同而不同了呢?

我忽然地有点后悔,到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开始另一种生活,是不是很幼稚?

何家根的家人都在客厅里等着,一双双眼睛像安上了功率巨大的探照灯,我看得出他们的眼神里有一些猜忌,大约是我这个算不上美女的北方妞怎么就能吸引了何家根呢?

何家根带着我,一个又一个地介绍,我的脸上堆积着微笑,努力不让它们坍塌下来,对每一个人小心而谨慎的问好,我感觉此刻的自己像一个虚伪的淑女,套着虚伪的外壳表演给这些陌生的人看,原本我们都是素不相识,因为何家根,从此以后,我要溶入他们,成为这个陌生群体的家人。

何家根是广州土著,他们叽里咕噜地说着的广东话让我云里雾里一片懵懂,好在有何家根,不然,浓烈的隔绝感会逼迫着我重回北方。

何家根家的母亲身材矮小,却有着无比的热情,她拉着我的手,叽里咕噜的广东问话我不懂,何家根就一句一句地做翻译,尽管她有足够热情,但我还是能够感觉出她眼神背后的戒备,天下每一个母亲都是爱孩子的,她在想我究竟是爱上何家根的人还是他们的家产,我明白自己不能去解释什么,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尴尬,我不想有,选择了何家根,我只能隐忍着自尊接受他们的戒备,直到有一天他们把我视做一家人。

喧嚣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深夜,何家根的母亲让他带我去楼上的一个房间,跟每一个人道了晚安,跟何家根上楼,在门口,我终于吁了口气,何家根把在门上:累吧?

我点头,一天的劳顿,加上整个晚上的矜持周旋,让我疲惫不堪。

我们倒在床上,何家根拥抱着我,我看着窗外的星星,想如果何家根不在家,我该怎么办,一个又一个的陌生人加上语言不通,我简直像来到了另外一个星球。

我偏过头问他:你不在家,我怎么办?

何家根认真说:有我妈妈啊。

我说:何家根,以后我做什么?

何家根翻身压过来,边吻我边说:以后,你在家跟我妈妈看电视聊天,然后学着广东女人煲汤,给我生一堆小孩。

我闭上眼睛,迎合他的吻,渐渐的有些累,有一些拘谨,总感觉每个角落里都有陌生的眼睛在看着我。

我推开他:你还是回你自己房间吧,我不想在第一天来就被家里人看轻我。

何家根刮了一下我的鼻子:什么时候学会做淑女了?

我望着他,心咯噔怔了一下,他没看见刹那间僵持在我的眼里的表情,只是起身,小声说:知道了,夜里别关门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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