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王朝·沉重的黄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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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王朝·沉重的黄袍-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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袛候班众兵卒跟着他们卒长,冲赵匡胤破口大骂不休。

赵匡胤身后众亲兵一时之间人声鼎沸,双方之间一时剑拔弩张。

论人数,袛候班南门区区十数人简直是螳臂当车,绝不可能挡住一群虎狼之师。但是,在正副卒长的带领下,这群地位卑贱的士卒竟然表现出一股令人惊骇的气概,一时之间令赵匡胤不知所措。

这个时刻,赵匡胤抓着铁鞍头的手又狠狠收紧了一下,顿感一股电流般的痛楚从抓着马鞍的手指端开始游走到手臂,很快又游走到胸膛中间。他呼哧呼哧喘了几口气,眼光离开了那些叫骂自己的南门袛候班士卒,扫过南门两侧几颗高大的枣树。那几颗枣树上如今掉光了叶子,光秃的枝干像黑色的线条杂乱地切割着一片灰蓝色的天空。赵匡胤想起了这些枣树去年秋天的样子。秋天里的枣树,满树的绿叶子在阳光下闪烁着油亮的光。在翡翠般的叶子中间,缀满了一颗颗饱满圆润的大枣。乍一看去,绿色、深红、褐色,各种色彩斑驳地躲藏在绿叶之间,那些都是大枣皮子的斑驳的色彩。“八月剥枣”啊,可是,今天,这里的枣树只剩下枯枝了。赵匡胤就这样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枣树往日的模样,恍惚地挺立在马背上,耳边是袛候班众人的喧嚣的叫骂声。

“将军!”旁边的赵普见赵匡胤在马上神色恍惚,大声呼喝了一声。

赵匡胤回过神来,暂时忘记了往日的枣树。“就凭你们的这份忠义刚正,今日饶你们不死,”赵匡胤咬咬牙根,冲着那些骂他的袛候班众人说了这样一句话,便转头招呼众亲兵,纵马而驰,呼啸北去,“我们走,从北门进宫!”

众人纵马奔出片刻,只见左昇龙门袛候班处竟然冒起了一股黑烟。

赵普大惊失色,回头望时,几乎跌下马,惊道:“不好,内府一乱,京城非乱不可。”

赵匡胤一勒马缰,喝道:“诸将士与我速回南门,切记,救火为要,不得滥杀!”

片刻,赵匡胤带着众人纵马回到左昇龙门。只见左昇龙门大开,门梁上悬着两人,正是两位正副卒长,竟以自缢身亡。两人怒目圆睁,脸已经变成了酱紫色。两人身后,十数位士卒全部自刎身亡,具具尸身横在门内,挡住了去路。门内一侧,大火中一堆纸簿名册正在熊熊燃烧,黑烟腾腾,往蓝色的天空中弥漫开去。四处飘飞的灰烬引燃了南门两边几颗高大的枣树的枯枝。深褐色的枯树干在寒气中呼呼蹿着火苗,摇曳出诡异的光芒。

原来,袛候班左昇龙门的士卒知道大势已去,只能以死抗争。许是为了不连累族人,连花名册也烧了。

刹那间,众人立马无声。

赵匡胤感到热血涌上脑门,毛发直竖,眼眶内不禁涌出了热泪。这是一个热血战士的眼泪。此时,他已经忘记了自己是黄袍加身的新天子,仿佛又回到昔日与周世宗并肩杀敌的战场。“先帝,你有这样的士卒,足以令你万世荣耀了。他们不愧是真正的忠义勇士!”

这时,赵匡胤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小时候的一个情景。

在那个已经模糊的情景里,有几棵不大不小的枣树,都长满了绿油油的叶子。那是个春日吧,是的,是在一个春天的日子里。因为,那些枣树正生出许多幼枝呢。就在那春天的枣树下,小赵匡胤正与他的几个小伙伴嘻嘻哈哈地绕着枣树奔跑着、玩耍着。

“长大了我要当一名勇士!”小赵匡胤挥舞着手中一根短木棍骄傲地对小伙伴说。

“别吹牛啦!”一个小孩子对小赵匡胤的豪言嗤之以鼻,一边说一边用袖头揩着鼻涕。

“谁吹牛啦!”

“不是吗,你连爬高都害怕!有本事你爬到这棵树上去!”

“爬就爬,我才不怕呢!”

小赵匡胤将小木棍扔到地上,将布条子腰带紧了紧,用两只小手箍住黑褐色的枣树干,脚踩上了那棵枣树最低的一个枝丫处,然后顺着其中一个分叉往上爬。不一会儿,他的身子已经爬到枣树的叶子里去了。可是,他突然感到手指一阵剧痛,那是因为他的手抓在了一段小幼枝上,它上面的刺扎到了他。那刺扎得他指尖好痛,这种疼痛一直从指尖传到了胸口。小赵匡胤手一松,身子便往下滑落了。等他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家里的床上。

在看着那燃烧的枣树的枝头时,赵匡胤知道自己为什么之前会突然想起了往日枣树挂满枣子的样子了,是那股似曾相识的疼痛感在作祟。他很奇怪地发现,在这之前,在他漫长的马背生涯中,从来就没有记起过小时候的那件事。

新的事情,就像一张网,总是在不经意间从岁月的深湖中打捞起一些似乎早被遗忘的往事。赵匡胤突然对那些死去的袛候班左昇龙门的士卒感到有些亲切,就仿佛这些死去的人不是素不相识的士兵,而是小时候曾一起在枣树下玩耍的伙伴。淡淡的哀伤,在黑色的痛苦中浮起。赵匡胤在火焰光芒的照耀下,挺立在马上一动不动,像是被哀伤与痛苦冻结在了那里。

当热血渐渐冷下来的时候,赵匡胤又感到了一股透彻骨髓的寒意。“想不到,当年纵横南北的先帝的皇权,竟然要依靠两个小小士卒来捍卫!”想到这点,赵匡胤不禁感慨万千,一种虚幻的感觉充斥了内心。

“走吧,我们还从北门进宫!”说罢,他再次率众人纵马往北门而去。

赵匡胤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控制住朝廷的宰执,局面将越来越难以控制,兵变将可能变成一场愚蠢的闹剧。他知道,两位卒长的义举不是他现在想看到的。“不过,以后的朝廷,将需要这种乱世中罕见的忠义。”他在马背上盘算着。在他的身后,黑色的烟柱子在蓝色的天空中越升越高。








在北门,赵匡胤一干人马并没有遭受抵抗。从北门进宫城之后,赵匡胤率一干亲信纵马直奔崇元殿。

往日,赵匡胤觉得那歇山顶的崇元大殿的台阶显得异常高大,可是今天,当纵马往上奔走的时候,他突然觉得,马蹄脚下的台阶仿佛一下子变得扁平。曾有那么一刻,赵匡胤在马背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但是他马上让自己恢复了平静。

当他们闯入崇元殿,早朝尚未结束。

宰相范质见赵匡胤率众闯入大殿,他的身上披着一件明黄色的皇袍,登时脸色惨白,呆立原地。

赵普不等赵匡胤开口,厉声喝道:“六军已经推戴点检为新天子,诸位大人还不过来拜见。”

赵匡胤斜睨了赵普一眼,不语。

老宰相范质摇摇晃晃走到同为宰相的王溥身边,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脑袋在干瘦的脖子上猛然往上一撑,一把抓住王溥的手,痛声道:“仓促遣将,是我们这些人的罪过啊!”言罢,连连顿足,痛哭不已。

王溥煞白的脸上露出愧色,一时间竟不能语,呆若木鸡。他的手,已被范质紧抓出血。

见到范质等大臣的如此反应,赵匡胤眼前突然浮现出两张脸孔,那是悬在绳索上的两位舍生取义的卒长的脸孔。他感到脸上发烧,羞愧使得他几乎要低下头来。

“我是对不起这几位大人了。先帝,请你饶恕我吧!不,我怎能求得你的宽恕啊!”赵匡胤的心,如同被两头牛各从一端牵引着使劲地拉扯,脸上露出被愧疚与痛苦折磨的表情。可是,长期以来在战阵之前养成的自我控制能力使得赵匡胤很快以肃穆庄严的表情压过了那种令人感到怯懦与软弱的愧疚。

于是,如同一尊冰冷铜像的赵匡胤扭头对赵普道:“掌书记,让几位老臣歇息一下,你再与他们细说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我先回点检公署。”此前,赵匡胤被改封为太尉,朝中并无点检。原点检公署也换了牌匾,但朝中私下由于习惯,依然称那处办公之地为点检公署。说这几句话的时候,赵匡胤的声调也变得平淡了。他不欲在崇元殿与后周重臣发生冲突。因为他很清楚,他需要范质、王溥、魏仁浦等重臣的认可和辅佐。他需要的是和平的禅让,而不是流血的篡位。

“不管他们怎么想,现在头等大事乃是控制局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赵匡胤再次在心里提醒自己。

赵普心中明白赵匡胤的意图,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赵匡胤不欲在崇元殿久留,这种情形之下,看着那些旧日同僚们的眼睛让他感到非常压抑、非常不快。于是,他带了楚昭辅等几位转身出了崇元殿。未走出几步,他骤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

楚昭辅见赵匡胤立着不动,心里奇怪,却不敢发问。

赵匡胤忽然问:“昭辅,你觉得韩通将军怎样?”

“这个……”楚昭辅促不及答。他的心里,也被痛苦折磨着。进崇元殿的时候,他的眼光一直闪烁不定,一方面他害怕看到薛怀让,一方面,却也希望能够尽快找个机会向薛怀让做出解释。他就是这般心神不定地跟着赵匡胤,所以,当赵匡胤问起韩通的时候,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作答才好。

“韩通将军现在何处?”

“刚才没在殿上,恐是在侍卫亲军公署吧。”

“你率一队我的亲军,速去请韩将军到殿前都点检公署,就说我有要事请他相商。”

“遵命!”

楚昭辅正欲领命而去,忽然一军校匆匆奔来报信。

“报!散员都指挥使王彦升将军已经率所部精锐进入京城,如今正在内廷西门候命,随时听赵点检差遣。”

赵匡胤一听,大喜:“哈哈,他倒来得快!”

赵匡胤倏忽之间改变了主意,扭头对楚昭辅道:“等等,且慢,你不用去了。”又对那报信军校道:“你速回报王彦升将军,还烦请王将军前去侍卫亲军公署一趟,务必请韩通将军速到殿前都点检公署与我商议要事。对了,请王彦升将军千万不要与韩通将军发生冲突。”赵匡胤心知韩通手握重兵,且与自己长期不合,而王彦升时任散员都指挥使,职位重于楚昭辅,让他去请韩通,也显出对韩通的尊重,自然比楚昭辅去更为合适。

“是!遵命!”那报信之军校领命而去。

楚昭辅见赵匡胤改了命令,颇为不服。赵匡胤察觉出他的不满,神色肃穆地说:“我另有重任交付与你。你尽快赶往范质、王溥、魏仁浦三位宰相府中,以我之命安慰他们的家属。就说,几位大人一切安好,不必担心。另外,最近局势不稳,还请他们休要随意走动。其余的话,就不用多说了。明白了吗?对了,之后顺便去我的府邸,给我家人报个平安。”

楚昭辅察觉出被主公看透心思,脸一红,应诺道:“主公放心,在下这就去办。”说罢赵匡胤,领命而去。

派出楚昭辅后,赵匡胤仰头望天,沉吟了片刻。只见天空乌云滚滚,似又要下起雨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先帝,休要怪匡胤负你!匡胤早已经体会到你的志向乃是平定天下,结束乱世。如今,蒙诸将的信赖,将你未竟之使命交付于我,匡胤怎能规避。我已经尽了我的力,如果上天真欲将天下交与我手,当令京城能在平静中度过今日。也望先帝之灵能够保佑。”赵匡胤脸上虽然神态淡然,但是心潮却狂翻不已,不禁向周世宗在天之灵祈祷起来。命运之神已经把他引向了一条新的道路,他不知道自己以后将会面临什么。








每当在寒冷的日子里,韩通都会感到身上的好几个地方隐隐作痛。右膝盖的疼痛往往令他走起路来也似乎一瘸一拐了。那是哪一次战斗呢?韩通现在已经记不清了。他参加的战斗太多了。那些鲜血淋漓的战斗,仿佛已经成为了他的生命意义,最初曾令他痛苦不堪,可是后来,离开了它,他就会感到一种索然无味的压抑。在那次战斗里,他从战马上坠落,右膝盖着地,几乎把腿都摔断了。左边的肋部,也让他感到隐隐作痛,那里曾经被一支羽箭射中。那支箭,正好嵌在铁锁甲的缝隙处被卡住了,否则他可能就被那支羽箭穿个透心凉了。还有,左脚踝、左小腿、左肩、左脸颊这四处,都有战斗中留下的伤痛。这些旧伤,在战斗之后的岁月中,给韩通带来了无法言说的伤痛。但是,韩通也因为这些伤痛而感到一种古怪的自豪,因此,他常常会在部将、同僚甚至家人面前复述自己光荣的负伤史。每当说起这些旧伤,他便在疼痛中感到无比的荣耀。

应该说,韩通确实有值得夸耀的历史。他出生在并州的太原,在老家刚刚行了成人礼,便被后晋的军队招募了。后晋是石敬瑭于公元936年叛后唐建立的。石敬瑭被契丹册封为晋帝。作为条件,也算作为报答,晋帝将幽云十六州献给了契丹。所谓的幽云十六州是幽州、蓟州、瀛州、莫州、涿州、檀州、顺州、新州、妫州、儒州、武州、云州、应州、寰州、朔州、蔚州。那年冬天,天寒地冻,在一个大雪纷纷的日子,后晋攻破洛阳,后唐灭亡了。

告别自己年迈老父上战场的时候,韩通没有一点犹豫。打架对他来说,那是自小就熟悉的事情。他那时觉得,以前与小伙伴打架,以后只不过是换些人打架而已。他总是对自己充满信心,因为自小他就天神神力,一副好身板,与小伙伴们打起架似乎从来没有输过。他进入军队后,因为打起仗来不要命很快就声名大振,于是没有过多久,便当上了骑军队长。那是个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时代,韩通凭借自己的勇武,不断获得提升。十年后,河东节度使刘知远在太原起兵,那时,因勇武而闻名全军的韩通已经是刘知远帐下的大将了。

得了幽云十六州的契丹,并没有对后晋好意相待。在获得幽云十六州的七年后,契丹起兵大举攻击后晋,经过四年的断断续续的战斗,双方在那片黄土地上堆积了层层白骨后,契丹大军攻入了开封,后晋灭亡了。这一年,是公元947年。

可是,后晋的灭亡对于韩通来说,却是人生中一个非常重要转折点。当时任后晋河东节度使的刘知远在太原起兵,契丹在往北面撤退。刘知远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迅速率军开进了开封,改国号为“汉”。这在历史上被称为“后汉”。开封成为了后汉的都城。西京河南府、北京太原府、邺都大名府作为陪都。

作为刘知远帐下的名将,韩通不断得到晋升,很快成为了军校。之后,韩通很快又升为了检校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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