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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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江南-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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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他看起来有点朦胧,白皙若玉的半个脸庞,和纵横伤疤的狰狞伤脸。

总有些人,可以把缺点变成特点,用气度熬炼伤痛,转化成无人可及的气韵。

“…草色遥看近却无。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色烟柳满皇都。”我顺口背完,挣扎着爬起来,穿起衣服。“盥洗没?我去帮你打水。”

“得了。一桶水提来剩半桶水,烫了不是玩的。”他握着我的手,藏到怀里,“其实我是要去操练,回来再梳洗就成了。”

“下雨也不停啊?那些小伙子跟你了还真倒霉。”我打了个呵欠,“回来再盥洗!

也成,但我帮你梳头吧。”

我自认小门小户,却让周顾没得摆王爷派头。我实在不喜欢丫头老妈子跟前跟后,更不喜欢我跟周顾在房里时有人探头探脑。我的丫头都是天明才来打理家务,日落就得给我滚出院子,美其名为家管。

累得周顾半夜想吃点什么,都只能吃我唯一会作的荷包面,他还得到小厨房帮忙生火。宁愿在小厨房服侍他洗澡洗头,我也不让丫头代劳。

但实在他服侍我比较多,提水烧火的重劳动都是他在做,但他没生气过,只是笑。

有时候会逗我,“薛荔,我知道了,妳是杜黑塔的妹子吧?”

后来我才知道,醋传说是杜康的儿子黑塔误打误撞酿出来的。气得我直拧他,根本就不是那回事嘛!这家伙真格臭美!

周顾一直保持着武人“闻鸡起舞”的好习惯,这个时间丫头们都还没起床呢。而且,我也不喜欢别人梳他的头。

我喜欢他低垂着头,温顺的等我梳通那头乌溜溜的头发。跟他的性子一样既韧且刚,得花点力气才能梳紧绾髻。



三十几岁的人了,还保持着二十来岁的风姿,却神态安适。以前看水浒传,总觉得里头都是群乱臣贼子,唯独喜欢浪子燕青。

邀浪子之名,却有为有度。可说是里头唯一一个干净人。

周顾虽然没有燕青遍身花锦刺青,却是一身伤痕,镂刻了战功和坚忍,也不遑多让。多才多艺,机智多谋…其实还真有点像。

“梳着梳着就走神。难为妳还不会梳成双丫髻。”周顾轻笑,“梳子给我,换妳了。”

“我自己来就成了。”

“妳再梳辫子装未嫁少女,不免屁股挨一顿板子。”他恐吓我,把我按在梳妆镜前,“今天妳想作什么?”

低着头,我忍住瞌睡,“去酒庄看看。今年粮食价格紧俏,不好拿来酿酒。但我们试种的甘蔗收得不错,我记得蔗渣好像可以酿酒,但详细是怎样的我真不记得了…再不然也能造纸。具体还是要跟师傅们商量看看,不然造些水果酒也好…只是不耐放…”

小雨淅沥,周顾一面梳我的头发,一面听我说这些无聊的家里长短。

“真不该整这酒庄。”他柔声抱怨,“白累着妳呢,又没什么大收益。”

“你也说过,我这嫁妆只是表面好看的。”我笑了起来,“忙忙的才好,闲着只会胡思乱想。”

“不敢再整了,有什么妳不知道的?”他轻轻呵斥,“什么都能折腾一两手,怕妳了。”

“哪有?”我沮丧起来,“我就不知道怎么吹玻璃炼钢。”

“玻璃?钢?”他一愣。

呃…我额头落下一滴汗。想了想,反正我是真的不知道,应该也没什么差别。“我是真的不知道怎么作,因为我是个不用功的人。”我作捧心忏悔貌。

谁知道会穿越?早知道我就硬背下来。俗话说,千金难买早知道,诚不我欺。

他没追问,只是颇耐人寻味的一笑,“晚上再拷问妳吧。我得出门了…妳要出门,记得让小厮套驴车,别淋雨了。”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祸从口出。“知道了。”我没精打采的送他到门口,“拷问可不可以免了?”

“不行。”他笑笑。

我很无耻的在他唇上啧然亲了一下,厚颜以残存不多的美貌色诱,“…这样行不?”

他很热情的扳过我狼吻两下以回报,利息附带丰厚,眉开眼笑的,“不行。”

我的肩膀垮了下来。满脸郁闷的看他走入绵绵春雨中。



15



我和周顾结婚以后,有了一个适当的身分,我更能心无旁骛的把所有心思的摆在产业上。

已婚妇女比未婚少女要方便太多了。反正我向来光着脸见人,不施脂粉,瞧我这洗衣板身材,也不会有人觊觎?吘惯@时代像周顾那种罗莉控是很稀少的。

(虽然我想起“贫乳有稀少的价值”,总是掠过一阵浓重的悲伤。)

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能不动声色的拿粗陋的企业组织偷天换日。每个庄子都设庄头,之下有农牧工商四个头目。渐渐把手底的权力放出去,我只抓总和巡逻而已。

真正在我手底下的,是一块二十亩的实验田。我请了几个精明干练的老农和识字的小伙子一起干活,老农的经验用在这个实验田里头,小伙子得记录下来,种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农作物,孙大夫还割了一块去当药田。

我说我要编本“农略”,孙大夫比我还起劲,他说他就附骥于后,附录个“药纲”。

虽然是个亏损的研究单位,但却间接提高了农田平均产量。人嘛,活着总是要作些开心的事情。虽然我连秧苗都插不直,扶犁没三步就倒地不起,常被人笑种得一嘴好田…但这样忙忙的玩实验,我恍惚回到以前奴役学长学弟的美好大学生活。

至于周顾么…他不管我。有时候心疼扔到实验田的银子,他还会鼓励我用力扔下去。“真穷尽了,刚好省心,”他总是很没良心的说,“换我养妳就是。”

{我也总是打赏他一个白眼。

等我那本“农略初稿”出炉的时候,我到这个世界,刚好十年。从十一岁两个破庄子开始,到我二十一岁,安乐县的所有土地几乎都在我管理之下。农业带动工商业,年轻的卢县令又不像前任陈县令只会刮地皮,算是患难之交。他乐得天天吟诗作对,跟京里做官的黄尚书狼狈为奸…我是说互相扶持,放手让我们大展身手。

安乐县名符其实,如我最初的希望:眼睛看得到的地方,没有愁云惨雾。

而我和周顾这个小家庭,却隐然有小朝廷班子的架式。不提我民政和经济偷了很多五百年后的概念,周顾的身边在不知不觉中,聚集了一票人才。他不像士人那般轻商,反而用心经营。

但他却是以“三军未发,粮草先行”的概念去经商,主要是充实粮草。等我惊觉的时候,才发现他以商养军,农闲时操练村勇,农忙时化兵为农。而这些补贴的军饷、幕僚的薪饷,他从来没跟我支过帐,反而他经手的商铺还能有银子交上公中。

我仔细查帐,发现跟我结婚后,他再添的铺子、作坊,都是他自己拿出来的。稍微心算了一下,我们几乎是养了一两千的精兵…比军屯兵还精练太多,武器更为精良。

我不经意提过日本刀的锻炼法,真的是漫画里看来的,我也不知道正不正确。虽然玻璃实验宣告失败,但这种反复迭加打造的锻刀法,却被周顾试出来了。我虽然不懂,但也看得出来,私造精良武器给民团好像不太好。

安乐县的实际权力,已经转移到曹家…这个事实让我吓出一身冷汗。而他那些过分精明干练的幕僚,更让我坐立难安。

我不敢深想,但不能不深想。我真的害怕了。

“…周顾,你到底想作什么?”我不喜欢猜,我想知道他的答案。

他抬起头来,“没想作什么。”

我把我涂得乱七八糟的笔记递给他,默默看完后,他用蜡烛给烧了。沉默了一会儿,他轻叹,“…天时不好,旱涝若不缓解,民变恐怕是在所难免的。随州十县,独富安乐,我们不能没点护院的能力。”

“…你知道我不是在怕这个。”我吐出一口浊气,“你不该动自己的银子,更不该收留…”我放低声音,“以前的人。”

他戒备的看着我,浓密的眉毛皱拢起来。我突然觉得很伤心。

“…他们是…我的旧部。”周顾斟字酌句的说,“抛官弃爵的来跟我,我不能弃他们不顾。放心吧,薛荔,我不会连累妳…”

我蹦的一声,用力一拍桌子,倒把我自己吓了一大跳。

但我气得发抖。像是胸口里塞满了炭,怒火中烧。颤着手指他,我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说他不会连累我。他抛不下旧部,却可以抛下我。

我扑过去,掐住他的脖子,却发现我气得发软,居然使不上力,只是拼命发抖的抓住他的领口。

“薛荔!”他大惊的扶住我。

揪住他的领口,我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终于知道什么叫做“气背过了气”。

眼前一阵阵发黑,心底狂闹。我死死倔倔的梗着脖子,终于吼出声音,“连累我?

周子顾,你敢跟我说连不连累?!你…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急着要抱住我,我却紧紧的揪着他领口,硬用手肘撑住他,不让他近身。

“你…你…”我真担心会少年中风,太阳穴的血管不断跳着,说话都破破碎碎,脑袋嗡嗡叫,好不容易终于挣扎出声。

“你死,我就死!”等声嘶力竭的吼出来,我才松劲哭出来,全身发软的滑下去。

倒不是什么生死相随,或者复古想殉葬。我在这时代已经明白,一个女人想独立生存,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以前曹管家和奶娘忠义之名响透随州,我才能托赖以“幼主”的身分整理家业。而他们双双过世以后,因为我嫁给了周顾,所以我才能用已婚妇女的身分平安顺遂的过我想过的日子。

周顾若不在了,我真的不想依附其它人。与其被其它烂男人作践,困守闺牢,不然死了干净,说不定迷梦得醒,或者有机会回家。

我愿意留在这世界过活,是因为周顾拴住了我。

但他却说不会连累我。原来我和他的距离这么远。

他紧紧搂着我,一言不发,随便我把他的衣服揉得跟咸干菜,也不肯放手。

这是我们有史以来吵得最大的一次架,规模远胜他跟我商量借腹生子那次。他毕竟是个古人,结婚三年没有小孩,他也会焦虑,更觉得对不起曹家的列祖列宗,毕竟他答应过了。

但“差点纳妾事件”我完全没有生气,我只笑笑的问他,“王爷,你以前眠花宿柳,娇妻美妾无数,敢问子女多少?”

“…一个都没有。”他闷闷的说。

我摊手,“这不就结了?哪儿纳驻生娘娘麾下玉女,一举得男?你真要纳妾,我去别庄住,你有空来看我就行。省得你内忧外患,后院起火。”

他很郁闷,“妳真当我是贪花好淫之徒?”可能觉得男性自尊有损,好些天不开

心,我还好声好气的哄,连“俏哥哥给姐儿笑一个”这种肉麻话都出来了,才引得他破颜一笑,揭过不提。

但这次我揭不过去。

我真的怕,非常怕。比他想纳妾生小孩还怕。我能明白体谅古人的思维,但我不能原谅周顾的“不连累”。

“…我不懂妳为什么生那么大的气。”周顾有些无奈,温软的问,“就是疼妳怕妳伤着,所以才不想让妳涉险。怎么连死啊活的都出口了…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他轻轻拍我的嘴。

我哭得没半点力,整剩喘气的份。男人,都是白痴。连这么聪明的周顾都不例外。

“把你的羽衣交出来。”我嘶哑的说。

“什么?”他愣了愣。

“把你的羽衣交出来!”我又哭了,“不准走。我先死你才准死。把你的羽衣…

交出来…”

摩挲着我的背,他搂得更紧一点,声音却有点发颤。“我明白了。现在…我明白了。”



16



我真成了古人了,居然真的“忧愤成疾”。

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夸张,只是我刚好mc来,所以才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哭成那样当然鼻塞喉咙痛,mc期间身体抵抗力又不好,数管齐下,我就感冒了。

但是孙大夫说得不是那回事,什么“情思郁结”有的没有的,气得我骂他庸医。

周顾真的被吓得不轻,以为我将一病不起了。班也不去上,操练也停了,蹲在床头哪都不去,看了极烦。

忍了三天,还是被我轰出房门。“我只是伤风,不是大麻风!”我对他吼。

“…平常也不见妳怎么黏我,”周顾嘀咕,“怎么连同生共死都出口,还气病了呢,真是…”

我的脸立刻烧得通红,乓的一声把门给摔上。他在外面只是一个劲的笑。

笑笑笑,谁不知道你牙齿白?那么爱笑!

我的脾气来得猛烈,但去得迅速。既然跟周顾讲开了,我就没再搁着气了。至于他那些旧部…我总不能连男人的醋都吃是吧?若是将来里头出间谍,卖了周顾…

倾家荡产救得了就救,救不了跟着去就对了。

死都不怕了,还有什么好担心。

我最不爱自己在那儿纠结了。而且我爱自由,不喜欢人家管,更不喜欢管别人。

所以我还真没想过要叫周顾把人都遣走。这点我跟周顾都有像到,标准吃软不吃硬。好好说、说得通,还有可能改变主意。越高压反弹越剧烈,谁没点自己的个性呢?

既然周顾明白了,不会抛下我,我就不会再提。

但他却把自己的“羽衣”真的交给我,我还愣了半天。

那是一个玉佩(吧?),通体雪白,一点瑕疵都没有。我的艺术修养低破地平线,但是这玉佩雕琢得虽然简单,线条却非常有力动人,正面应该是虎或豹,把那种律动感都雕刻出来了。背面却是看不懂的字…大概吧。

虽然清得很干净,但隐隐沁着红。我兴致勃勃的找了印泥来,把周顾吓了一大跳。

赶紧拉住我,“我的四姑娘,妳能不能消停点?别乱盖!”

“不能盖?”我莫名其妙,“不盖怎么知道写什么…”

“嗳,傻姐儿。”周顾一脸啼笑皆非,“别混盖…更不能让人看到。这是我的…

“羽衣”呢。”

我看看那个“玉佩”,又看看他。我老忘了他以前是定远王。“这是王…”

“嘘~”周顾拼命嘘我,满脸头疼。

这是王玺。

但他拿给我干嘛呀?!

“妳有这个,就是捏着我的命。”周顾一脸淡然,“妳说要羽衣,我留给妳了。”

推来推去推得差点摔了,我紧张得满屋子乱转。最后我打了条结实的平结当项链,就挂在胸口,藏在衣服里,连洗澡都不敢拿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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