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包怀春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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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包怀春散-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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姊妹相认

翦王府内,花草不见,青松参天;彩裙不见,男丁兴盛;林子衿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进府,环顾灰蒙蒙的家什,忍不住背上麻冷。这大宅子不像是皇亲国戚的宅邸,倒似个严肃的镖局,大清早的,就满满飘着男子的汗味,偶见一两名女婢,却都是上了岁数的。她一身中衣沾了灰,怯生生地立在客堂中,仿佛是从牢里刚捞出来的。

姜仁翦兀自坐稳,马鞭甩到桌上,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满足地轻叹。“你怎么不跑了?”

她被他松开,原本想趁机逃脱,听他一语道破,倒是不好意思起来,衣衫单薄逼她扭捏,支吾道:“你是王爷吗?王爷该不是坏人。”

他扬眉,本不善逗趣,却从未见过这般没开窍的脑袋瓜儿,忍不住又开口:“我是坏人,且男女都欺负。”

她听他低哑了喉咙,心下一颤,光着的脚丫受了早寒,不禁软了膝盖,坐倒在木椅中,狼狈模样又惹他轻笑。正自得其乐的当儿,老管事领了个黄衫姑娘进来,停在门槛边来报:“王爷,斯姑娘到了。”

他颔首,管事退下,展出身后窈窕身影,澄澄的百褶裙,衬得她好似一朵秋日艳菊,妖娆中自带几分清高。方才跌坐的林子衿,见了她,腾地立起,僵了一双手脚,木椅刺啦响动刹那,厅内三人皆是愣住。

姜仁翦眯眼细细比对那面面相觑的二人,虽是容貌极像,但成对站在跟前,还是可辨出相异之处。那装扮精致的,身量玲珑有致,粉面略见沧桑;那单薄似树叶的,瘦弱一身轻骨,眉眼清透如水。

“斯梦!“她先缓过神来,扑上前去,拉过她的手掌,攥在心口。

另一个神色惊慌,欲抽回,却又莫名不舍,眼瞧着与自个儿如出一辙的面颊,忽然抬手往她脖根处抓过去。抹了两把,没探到假面皮,这才恍惚地后退,靠在镂花门上,颤声喃喃道:“你如何偷去了我的模样?”

林子衿痴痴一怔,仍是热切地捧着她的手,笑中带泪:“我是你的姊姊,咱们同胞,自是长得一样。”

“你……你如何认得我?”斯梦不解回望,早已松懈了惯常的谨慎入微。

“我是子衿,你是子佩。若不是亲姊妹,又如何生的同样样貌?”她喜出望外之余,心里涌出许多话来讲,堵在喉咙不知该先说那句,于是拉着她往里走,没发觉姜仁翦审度的目光。“我的血纹散了,便觉得你定是子佩,世间上终于有了亲人,咱们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后面那人被她硬邦邦地拽着,脑中僵涩地思忖,抬眸时,凝神悲凉问道:“你的爹娘……可是林书豪与冯若梦?”

“是咱俩的爹娘。”她暖暖一笑,却瞧她眼中凛列,喉咙里似有咯咯声音,脸色煞白忽而仰面直挺挺地倒下。

耳边急唤好似入水墨滴,圈圈散散,淡泊在混乱中,那若有若无的氤氲里,清晰出一张儒雅面孔,剑眉清朗,眼眸却深邃无底。

“师父……”她唤他,失神地往前追着,却见他始终若即若离,“我到底是谁?”

白雾浓得迷了双眼,她伸手去拨,屡屡抓空,再见着斯书诺,又扑上去问:“师父,你想做武林鳌首,阿梦等你……你说想报夺嫡之仇,阿梦祝你一臂之力。只要你留我在身边……”

她言语悲切,不知不觉淌下泪来,湿了脸颊湿了枕头,阴凉阵阵,袭醒了她。再睁眼,那梦中追逐,梦外已成忧,噩魇初醒那一霎,她竟说不清自个儿是清醒着好些,还是梦里才更加坦然。心心念念无法放下的人,此时仍在清风山,那千里之外的清修之处。

云端滚滚,夕晖万丈。

清风观巍峨的牌楼前,一条颀长的身影拖拉在地上,山风掠过,掀起了长袍一角,徒添了几分沧桑。男子背上一柄长剑,径直向里,身后两丈之外,随行着一抹粉嫩小影,步履间犹豫,仿佛进退两难。

“程公子!”神迹门内大步行出一青袍道士,头顶发髻上一匝暖玉银箍,是清风观首阶弟子的打扮。

“郑道长,你怎知我今日上山?”程音行动依旧翩翩,只是少了几分不羁,神色中莫名忧郁,谈吐温和,眼内神采像是燃尽的火堆,灰蒙蒙一片。

“我当然是不知!”他上前来,替他拎了手里的一樽泥坛。“盼了几日,才见你来……小林子那里是否一切安好。”

他手上轻了,心间却仿佛一潭死水扬了灰尘,缓缓沉淀。“还如离开时那般,那新碑我也立好,道长不必记挂了。”

“小林子喜欢新衣裳,程公子给带去的,她想必是更称意。”郑子章口中一顿,与他向里同行,提了提手中的,又问:“这是什么玩意?”

“早前听道长提起,小猫爱后山石榴树,不知这会儿可否还在?”

被程音忽然提起,他才恍然大悟地拍响额头,叫道:“师父这半年回山闭关,我倒忘了这茬儿了。”

“山下有片果林,路过时讨了些肥,带到观里来,盼入秋可摘些石榴给她带去。”他讲完,眉眼低垂,思及那景,脸孔浮现怡然安详。

郑子章旋即领他往正殿后身走,沿着他头一遭往刀风涧的石子路,朝南一拐,满眼翠绿欲滴,掺杂少许颓败的石榴花,繁茂之相与道观中的清净肃穆大相径庭。程音面对郁郁葱葱,却泛不起欣喜,心中苦涩地提过那泥罐子,往下方走去。他身后脚步声跟着,行至林中,才觉得踏步之声戛然而止,他转身瞧过去,见郑子章站在一棵矮树下,垂头出神。

“不知是否因为树下埋了东西,这棵始终比别的矮些。”他伸手扶了扶树干,赭石般的深棕色,曲折上延,精神的小叶片中,裹着尚且青涩的果实。“幼时淘气,偏爱捉弄五师叔,我常偷了他的夜壶,叫他清晨着急。有一回,五师叔气急了要责罚,到我屋里去翻腾,小林子怕我挨打,便偷偷把夜壶埋在了这棵树下。”

程音听他讲往事娓娓道来,一时温存迷了心窝,暖烘烘地泪水弄酸了眼睛。失神地接了一句:“未想到,观主也有那般轻松无忌的光景。”

“五师叔年轻时爱打爱闹,呵……情急之时便会口吃。只是许多年不见,再回到观里,才发觉他性情变了许多,倒是那结巴的毛病没变。”郑子章矮身蹲在树下,从罐子里倒了些干粪埋好,又叹道:“原本只是几棵石榴,现下竟已成林。”

程音愣愣出神,眼前晃动全是林子衿的影子,韶光逝去,往往令亲近的人从死亡中理解珍贵,起初痛不欲生,以后反而慢慢无法相信她已走远,无法再见。他舍不得离开这清风观,只因心中莫名觉得,她还在世间某处,好似某日便可蹦蹦跳跳地跑回来。他思绪飘远,耳边只捞了他讲的后半句,留在心中辗转一番,忽而皱了眉头,问道:“乔道长何时出关?”

郑子章起身叹气,摇摇头道:“师父闭关之处在玉宇台,正是密室所在之处,想必是因紫玉已落入他人之手,所以寸步不离守候在那里。”

他听言沉吟半晌,心中揣了个念头,惴惴不安,张口欲再问,抬眼之时瞥见果林外立着个人影,便收声不语。郑子章顺着他的目光,也瞧见了,意味深长地问回来:“这潘姑娘总跟着你,这般是要误了终身。”

程音却淡然如常,素色袍子一甩,稳当当地迈过步子,往林子外走。另一个立在斑驳的树荫下,撸了撸袖子,瞧着渐行渐远的落寞,与不远处粉色的忐忑,心中一番怅然若失,忽然领悟了几分清情寡欲,自然无为的道理。他不自知地摇摇头,蹲下去照料那棵无情的小树。

夕阳已远,山鸟栖枝,宛若此时心境,疲惫而归于麻木。

程音行至跟前,眼睛不眨一瞬地望进她的两泓清潭,二人未语,却已心知肚明。潘琪玉空着的两手绞在一块儿,深深吸气,唇边逸出的只言片语,平淡地分不清平仄:“还要琪玉等多久?”

“其实,也未曾要你等。”他的歉疚溢于言表,讲的轻柔,可免不了刺伤她。

“那便是要弃我于不顾?”她忽而面上皱起狰狞,隐忍着眼中泪花。“她活着那时,也不曾见你钟情,此时已成了黄土,却要将你夺去,叫我被天下人耻笑。”

“那时小猫常伴左右,我经常将她忘了,只是无论何时,一转身便能瞧见在身后。”他思忆起,柔和了唇角,空望中,仿佛凝住了美好。“过往这半载,辗转难眠之时,我常想,她是躲到何处去了?直至梦中再见,才恍然领悟,原来她是寻着了个好法子,依旧寸步不离,那是每日每夜,就住在我心里。”

她合眼隐忍,泪水滑落,无力的摇摇头:“我不认……我不认。音哥哥,琪玉自知配不上你,但不认输给那丑女!”

“所谓肤浅,不正是言指流于表面。”他微蹙眉头,不解她的执拗,“人间颜色百态,岁月流光将抹去一切艳丽浮华,那情到深处岂止可凭一张面皮?”

“难道琪玉对你不如她?自幼相识,我只差将心挖出给你。音哥哥怎可只因那一年半载的相处,抹煞你我十载情谊?”她在晚风中微微颤栗,好似一株支持不住的弱柳。

“你的情谊,记在心中歉疚万分。可小猫……离了她,我的每一日,都活在过去往昔。”字句顿挫,他终再难言,万般情愫化作一句深深叹息。

真相浮出

玉宇台,石阶洁如白雪,脚步踏落叮咚作响。程音别了潘琪玉,入夜时分穿过清风殿,提了长剑直奔而来,他未猜到玉宇台乃一处地下密室,方踩上台阶,便被里内跳出的道童拦下。

“求见乔道长,还请通报。”他提剑一揖,却见下方走上来一次阶弟子,趾高气扬道:“本门禁地,岂容你这不知天高地厚的擅自闯入。”

他稳稳心神,瞧那弟子气度下作,懒得再多费唇舌,手臂一提,长剑出鞘,银光闪现吓得道童闪躲两旁。那次阶弟子脸色大变,出剑来迎,狭小石室中,登时光影交错。

“你如何使得大师伯的剑法!”那小道士赶不上程音快招,招架不住时,嘴上仍旧死硬。

程音却只是不语,逼他后退,行至豁然开朗之处,才见十几个打坐的四阶五阶道士,起身来助剑。蜂拥而至的那当儿,忽然响起一声混沌的喊声:“清风弟子听命散阵!”

他竖了耳朵,循声而望,展颜一喜,果真是乔道长现身。“如此唐突,扰了前辈清修,程音给前辈赔罪。”

他欲跪拜,却被他伸手拦下,反而遣散了室中弟子。“程公子有何急事?非要贫道出关来见?”

“前辈,我知这玉宇台有扇密门,需那两块紫玉合并方可开启。前辈闭关此处,便是为守住清风秘籍,防那恶人偷盗。”程音上前,语毕时才得空望这方寸之地,竟落着一处莲花池,池水沿缓坡而下,流向望不见的下一层。

“是子章告知于你?”乔书云闭关半载,双鬓斑白染过半个发冠,修道之人的心焦,却比凡人更加难抑,脸面相较去年,竟是枯槁了几分。

“郑道长念及本门圣物,程音只是想替小猫夺回那紫玉,前思后想,对一事生疑,需道长亲口解惑。”他更近一步,听他不语,默许再道:“晚辈先前听闻清风观观主朴书万为人严谨,对弟子管教刻板,但去年头一遭到访,便在观内遇到女眷。这会儿再来,无人通报到访,更无人阻拦入观,却见清风弟子个个偷闲,不知是朴观主何时变了性情?”

乔书云背影僵了一瞬,继而转身回望,目光凛凛,冷声问道:“以你之见?”

程音收剑,正色而言:“当年害小猫落入刀风涧的恶人,身上曾有紫玉一块,且隐入清风山中遍寻不着。晚辈以为,那恶人便是这观中的道长。”

“那又如何?程公子提及五师弟,可是认定那恶行出自他的剑下?”乔书云眉头又凝了一凝,才道:“书万这些年来,虽不通人情世故,但却是慎言慎行,绝非心狠手辣之辈。若是提及清风观中的异类……”他忽然顿了话头,低沉了嗓音:“那人多年前,早已入土。”

“清风六侠中,林道长为奸人所害,斯道长相继身故,另两位前辈云游四方。前辈所言,可是斯道长?”他知眉目已近,忍不住气躁,却见乔书云意味深长地望过来,踌躇不语。

“前辈,当年林道长辞世,前辈痛失手足,疾首多年。而今……晚辈亦受此熬心之苦,追查清风观紫玉,绝无不敬越矩之意,只求为小猫讨个明白。”

乔书云略作沉吟,终于开口,语意悠长:“清风观四弟子斯书诺,本是姜天佑皇帝的第七子,只因出生之日天象大丧,国师妄言其命败国运,自幼被送至清风观修行。四师弟廿十四岁时,受其母闲贵妃蛊惑,行刺太子,宫廷大乱,天佑皇帝大怒,遣数十高手追杀,半月后贫道闻其死讯。那时,六师弟也已辞世。”

“七皇子……七皇叔……”程音喃喃自语,心间已将来龙去脉穿起,不由得脊背发凉,猛地抬头:“那斯书诺还活在人世,那日竹林高手,兰雀山脚的七皇叔,便是他!”

“贫道也曾暗自揣测,只是四师弟若仍活着,想盗取清风圣物,也绝非易事。玉宇台为禁地,出入需得过我这关。”乔书云踱步莲花池前,闭关时的种种推断,此时才有机会道明。

“这禁地,观主也曾出入。”他替他说破,顿挫一瞬,大步流星地提剑往外。

“欲往何处?”他扬声未落,却见地堡入口闪身进入一人,那青袍年长者,正是朴书万。

程音本想去寻他,这会儿也是一怔,瞧来者神色自若,忽然灵机一动,抽剑飞身而上,使出凌厉招式,逼他徒手相搏。朴书万脸色自若,身形一滞,仰身躲过,翻掌挥来,内力浑厚前所未见,震得他朝莲花池飞去,千钧一发之际,乔书云抽袖出手,将他拉住。二人一同站定,程音不等气缓,朗声道:“朴观主这身功夫好眼熟!”

“你这毛头小儿,如何进得我派禁地!”他上前两步,脸上仍是麻木不仁。

“听闻朴观主打小口吃,方才我这一下子,怎地不见旧病复发?”他一语点醒梦中人,乔书云登时冷了目光,瞧那僵板的面孔终于扭曲几分。

“书万……在何处?”

那假扮的冷冷开口,答得轻蔑:“哼……十年前,早已作古。”

“你!”他指间攥得咯咯作响,心中痛的紧缩,静谧须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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