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先生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黑猫体内，方便他直接与老太太交流。
“复活”过来的黑猫跳到桌子上，吓了薛老太太一跳，猫先生踩了踩脚，淡定说道：“刚才说到克凡对她父亲，到底还留有哪些印象。”
薛老太太微微颔首，若有所思地看着猫先生。
猫先生直视着老太太，心中暗想，做猫的一个好处就是，它可以明目张胆地一直一直面无表情下去，而且，别人还绝对看不透它。
另一头，箭靶子的克凡则为难地看着薛老太太和猫先生。
猫先生安慰道：“我们的目的是解决问题，而不是隐藏问题，没有关系，说出来吧。”
克凡坐回位子上，双手交叠相握在腿上，不安地说道：“我记不住那些发生过的事情，但我记得住我的情感，我对爸爸的死，抱着连我自己都理解不了的愧疚和不安，这种心境因何而来我不清楚，但我相信，它们有它们存在的理由，而这种理由，一定和我的那种恐怖能力有关。”
克凡苦恼地想了想，接着说道：“当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我甚至会想，当年，是不是我害死了爸爸，可能是因为我的一句话，也可能是因为其他的事情，但不管起因如何，结果都是一样的，是我害死了爸爸，对不对？”
薛老太太的眉头随着克凡的袒露心事而深深皱起，直到克凡说完话后许久，她老人家仍然不知如何接话。
猫先生轻轻唤道：“老太太？”
薛老太太朝着克凡颤颤地伸出一只手，老妇人的手上浮动着清晰凸起的青筋脉络，粗糙的指尖是被剪得短短的十片指甲，这只手向着克凡伸过来，是安慰，也是求安慰。
克凡一把握住这只手，心里难过的只想掉泪。
薛老太太斟酌了半天，艰难地吐着字，最后说道：“……小凡……我不知道这些年下来，你这么难过……如果你早点告诉我……”
50
克凡摇摇头，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薛老太太握着女儿的手，百感交集，无语凝噎。
猫先生眼见着谈话又要陷入情感僵局，只得开口说道：“老太太，克凡有她解不开的心结，解铃还须系铃人，要帮到她，还要靠您。”
薛老太太哀哀叹气道：“我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猫先生追问道：“那么，十七年的真相到底是什么？”
薛老太太低下头，不言不语，片刻后，老太太忽然抬起头，说道：“唉，这一切还要从你那个糊涂的姑姑说起！她这个人，心术不正，后来又遇人不淑，不仅拖累了自己，还把你爸爸也连累了！你爸爸就是被她害死的！”
克凡忙问道：“姑姑做了什么连累到了爸爸？”
薛老太太说：“她要害人！你爸爸自然不答应，等到你爸爸赶过去阻止她，一切已经来不及了，你爸爸为了救她，就……就死了！”
克凡似有不解又似有所悟，问道：“害人？是指让说出口的坏话实现吗？姑姑在利用这个本领害人？”
薛老太太沉思道：“这是你们克家的祖传本领，我也不是很懂，你爸爸一直认为这样的能力只会让人心腐化，他一心一意想要废除掉这个能力，对你是绝口不提，只一直教育你不能口出恶言，我虽然知道有这个能力的存在，但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毕竟，克家到你爸爸这一代，不管有意无意，你们身上所继承下来的能力已经衰弱了很多，遗留下来的文案典籍里，能找到这方面的材料也几乎没有了。”
克凡惊道：“我身上果然是有着这样的害人的能力的！”
薛老太太点点头，但又马上摇摇头，说道：“小凡，记住你爸爸教你的，心存善念，多理解，少误会，多体谅，少怨恨，做一个快乐的女孩子。”
克凡迟疑问道：“这句话是爸爸说的吗？我一直以为是您教导我的。”
薛老太太面露苦痛之色，说道：“这是他临终前对你说的最后一句话。”
克凡心中一痛。
猫先生紧紧盯着薛老太太，它心中有疑惑，却不好在这个时候堂而皇之地提出来。
薛老太太说当年是克凡的姑姑有心害人，克凡的父亲为了阻止她，才被连累而死，但是，克凡姑姑的日记本里明明白白写着，姑姑她并没有继承这种能力，那么，老太太的说辞就有两种解释，一是老太太依然有所隐瞒，二是或许这就是老太太所知道的真相。如果说老太太依旧在隐瞒真相，那么能够让她在明白了克凡的心结之后依然选择撒谎的原因是什么呢？老太太是克凡的母亲，能促使她这么做的，只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她在保护克凡，就像她过去十几年一直在做的那样，选择一种在她认为对克凡更加有利的真相。如果是这样，那只能说明，老太太隐瞒起来的事实比起她所编撰出来的这个真相会让克凡更加伤心。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相呢？
猫先生总觉得，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如果换一个旁观者，无论是小崂山还是花小莲，他们大概已经猜测出了答案，而它之所以一直想不出，或者说不敢去想，只是因为它的内心已经完全偏向了克凡，它的理智告诉自己事实不是这样，但它的情感却又极度渴望着事实就如薛老太太所言，十七年前，是姑姑害死了克凡的父亲，不是别人！绝对不是别人！
猫先生突然想到，克凡呢？克凡又是怎么想的呢？她和自己一样看过日记，她又怎么会瞧不出老太太话里的破绽？
克凡突然开口问道：“妈妈，那本日记本真的被您烧了吗？”
猫先生警觉地望向克凡。
薛老太太说道：“烧掉了，那里面的东西是对善良人的践踏，谁也不要看，谁也不准看！”
克凡闭嘴了。
薛老太太看着猫先生，突然开口问道：“你呢？你找到你自己的名字了吗？”
这个话题转得太过突兀，克凡和猫先生都愣了愣。
猫先生答道：“还没有。”
薛老太太问道：“你不着急吗？”
猫先生答道：“我不着急。”
薛老太太赞同地点点头，说道：“年轻人不着急是好的，但是，也不能完全不放在心上，毕竟，我还是要看看你做人的时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毕竟，我可只有克凡这么一个女儿。”
克凡浑然不觉这话题有什么深层含义，只是多嘴接道：“他可不是什么年轻人！他是十七年前出的事，到今年，也该四十好几了。”
薛老太太脸色一凝。
猫先生面上一黑。
紧接着，薛老太太开始瞪猫先生，猫先生毫不胆怯地直视回去。
薛老太太摸着额头感叹道：“不急好！不急好！让我再好好考虑一下！这事儿！马虎不得！”
51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即使是南方小城，草木度过干燥的秋季，至此也渐渐凋零了干净，校园里只剩下几棵大树繁盛依旧。
今天是期末考的最后一科，考的是语文，全年级的学生根据期中考的成绩排名分散在各个考场，克凡坐在教室前排的教师椅上，半闭目养神，半留心着考场上部分同学的动静。她监考的这个考场集中了年纪里中层以上成绩的学生，学生们算的上是自觉的孩子，不需要她花费太多的心思。
眼睛闭着闭着，一晚上没睡好的克凡忍不住神思恍惚起来。
克凡慢悠悠地想着许多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比如猫先生的身体到底是谁？在哪里？鱼怪说的那些话又有什么含义？薛老太太信誓旦旦说父亲是被姑姑害死的，可是，真的是这样的吗？
不管是薛老太太还是猫先生，总觉得他们都在袒护自己。
薛老太太的话，她还能理解，但是，猫先生又是为了什么这么照顾自己呢？
因为自己答应帮他找回身体？
因为他们两个彼此之间肝胆相照？
哎呀，革命情谊果然固若金汤。
敞开的教室前门有寒风呼啸而进，克凡打了个冷颤，一觉惊醒般猛得睁开眼。
前排的一个小女生正咬着笔杆盯着克凡出神，被克凡突然睁眼的动作吓了一跳，嘴巴一松，粉红色的笔杆掉到了地上，“咕噜噜”又滚了好几圈。
克凡觉得好笑，弯下腰帮小女生把笔捡了回来。
语文考试持续了两个小时，考完试后，每个班的学生都要回到自己的教室，由班主任宣传一下假期安全知识，并由各科教师布置寒假作业。
克凡把收好的卷子交给教研组长后，一边敲着钝痛的脑子，一边晃晃悠悠回到教室。
教室里已经坐满了５６个好动儿童，他们一瞧见克凡就嚎开了。
“老师！不要布置作业！”
“老师！寒假就那么一滴滴的几天而已！”
更有带头煽动群众的人站在椅子上高呼：“老师，我们上有老下有小，没有时间做作业啊！”
克凡连骂他们放屁的想法都没有，直接转身在黑板上大笔一挥，写了个硕大的“静”。
全班果然静下来了。
克凡笑了，她说：“其他科我做不了主，但是我会帮忙求情的。”
全班“哗”得一声炸开了。
克凡敲了敲黑板上的字。
全班又安静下来了。
克凡心想，不枉她训练了一年多，果然训练有素。
然后克凡开始传授所谓的假期安全知识，暑假忌水，寒假忌火，学生们从小到大听了十多年，对于这些东西早就倒背如流。
等到其他科目老师们姗姗来迟布置好了作业，时间已经快接近十一点了。
克凡宣布下课之后，学生们瞬间做鸟兽散。
寒假，来了啊。
“老师！”
克凡回头，看到小崂山和花小莲并排站在自己身后，便忍不住揶揄道：“你们俩还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啊。”
二人身后又探出一颗明艳艳的脑袋，小班花笑着打趣道：“真爱无敌！”
克凡也忍不住笑，眼神一转，看到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一脸尴尬的小林和神情别扭的徐小楠，小林身边还站着阴沉沉的班长陈霖。
克凡心想，这阵仗可了不起了啊，来的都是她的亲兵。
小班花凑到克凡身边，低声耳语道：“老师，我打听到了哦，那两个别扭孩子觉得老师您偏心小崂山和花小莲，有事都不找他们俩帮忙，他们心理不平衡。”
克凡瞥向小崂山，后者沉痛地点了点头。
小班花摇着克凡的胳膊，笑着撒娇道：“老师，不光是他们，我也是这样想的哦。”
克凡捏了捏小班花的脸，只是笑着不说话，她想，这是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楚，不敢想的事情，如何敢让你们这些孩子知道呢？
大家都不说话，小林最先按捺不住，他推开小崂山和花小莲，站在克凡面前，别别扭扭地唤了一声，“老师。”
克凡仰头看着这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微笑着。
小林说：“老师，你帮过我们那么多忙，我们也想帮忙。”
徐小楠站在后头，拼命点头。
小林又说：“可能我们也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有个什么需要跑腿的，起码人多力量大吧？”
克凡眨眨眼，“即使这件事过于诡异？”
小林点点头，“我们什么阵仗没见过？”
克凡暗笑，你们确实没见过用一句话置人于死地的本事。
小崂山在一旁帮腔，说道：“老师！不过是帮忙调查一些事而已，不会连累到他们几个的！你在担心什么呢？”
克凡无奈地看看走廊外的天空，又看看眼前鲜活的几张面孔，笑道：“行啦！我又没说要抛弃你们，一个个少给我摆出下堂妇的黑脸孔。”
徐小楠第一个冲出来抱住克凡不肯撒手了。
小班花笑嘻嘻地解释道：“老师您不知道，副班长可担心您了！您自己没发现吗？您最近的脸色暗沉得吓人，又经常走神，恍恍惚惚的让我们以为您出了什么大事，问小崂山，他也是一问三不知，大家担心您呢！”
小林站在一旁笑着说：“还不是老师这破性子闹的，她要是真如她表现出来的那么豁达开朗，倒也省得我们为她提心吊胆，偏偏她这人比谁都难伺候，什么事都藏着掖着也就算了，还非得把自己折腾个半死！”
克凡听着这话怎么这么耳熟，心头一跳，冷静问道：“你倒是把我看得明白。”
小班花立即借口道：“他哪里说的出来这些话！还不是猫……呃……”说到后头，小姑娘自己反应过来了，怔怔地住了口，片刻之后开始顾左右而言他，“老师！我们除夕一起来篝火好不好？”
克凡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经过，她心里明白，脸上也掩不住地显出快乐的神情，“什么篝火？你们除夕不陪在家里过，跑出来篝什么火？”
小班花笑道：“有趣嘛！”
克凡瞪大眼，问道：“我刚才说了半天的安全知识呢？全还给我啦？！”
小班花立马不支声了。
克凡也不为难他们，笑道：“行啦，注意安全！”
小崂山问道：“那老师您也一起来？”
克凡看着这些孩子期盼的脸，敌不过他们的热情，点了点头。
一众孩子们欢呼而笑，相携离开。
克凡往教师办公室走去。
站在办公室门口的走廊上，克凡可以看见那几个小年轻蹦蹦跳跳的欢快背影，冬季的晴天蓝的过分，无云，无风，无日头，一切都静谧到不可思议。
教师办公室里不知道是哪个老师喊了声：“终于放假啦！”惹来一片笑声。
这个学期就此结束了。
可是，故事却刚刚开始。
52
中国人过年，那是一年里头的头等大事，再没有哪个节日的隆重程度能与之匹敌。
寒假刚刚开始，薛老太太已经拉着克凡忙里忙外的着手大扫除了。这一栋六楼楼房，当年建的过程里已经是艰辛无限，现在每每遇到过年扫除，更是克凡心头一件大恨事。
克凡裹着小棉袄站在巷子口，手里拎着一管塑胶水管，水管的一头接着底层的自来水管道，克凡轻捏住水管开口，水柱激射到底层的大铁门上，溅出白哗哗的水花，凉得叫人直哆嗦。
薛老太太抓着块小板刷，蹲在墙角和邻居家两岁的小胖子说笑话。
小胖子的奶奶被薛老太太逗得笑弯了腰，远远指着克凡粽子一般的身影，朗笑着说道：“唯心，你女儿今年多大了？”
薛老太太笑道：“过了年就２６岁啦！”
克凡生在阳春三月，今年周岁才２４岁，过了年，虚岁却已经２６岁了。
小胖子的奶奶冲薛老太太笑道：“年纪也到了，你也该给她物色物色人物了啊！她这傻愣愣的脾气，可别叫人给骗了去。”
薛老太太心中暗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