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史并不如烟- 第198部分

李泌回应说：“如今以集结凤翔的军队直取两京，肯定会取得成功。然而，叛军退出两京后会赢得喘息机会，届时会更加强盛，而我军必定受困，因此直接往长安进军，绝非久安之策！”

李亨不解，问道：“为什么？”

李泌说：“如今我们所依仗的是西北边塞以及西域的胡人士兵，他们耐寒而怕热，如今趁他们士气正盛攻击安禄山已经疲惫的部队，势必可以攻克。然而，到两京攻克时，春天即将过去，叛军收拾残兵正好返回范阳老巢休养，而我军即将面对潼关以东的酷暑。那时，我军必定困乏，渴望班师，想留都留不下。叛军回老巢厉兵秣马，等我军退去之后，必定卷土重来，那么征战就无休无止了。所以不如先往叛军范阳老巢用兵，把巢穴端掉，叛军失去根据地，就可以从根铲除。”

李泌说完，看着李亨，他希望眼前这个皇帝能够作出一个正确选择。李亨说话了：“朕想早日在长安皇宫内给太上皇早晚请安，绝不能实行你的计划！”李泌、李亨，一个军事天才、一个军事白痴。如果采用李泌的策略，用不了几年，全国就可以全部平定，藩镇之祸也可以从根本上避免，可惜李亨鼠目寸光，他居然放弃了李泌的完美策略。

范阳与两京的关系，如同放风筝的人与风筝的关系，两京是风筝，范阳是放风筝的人，李泌主张铲除放风筝的人，李亨却直接去抓风筝，前者是釜底抽薪，后者是扬汤止沸，这就是天才与白痴的区别。

严格说来，李亨并非真正的军事白痴，他只是一叶障目，被耀眼的皇位迷住了双眼，因此不惜采用饮鸩止渴的方式来收复两京。

毕竟自己的皇位来路不正，毕竟皇子皇孙众多，而且已经有了永王李璘的前车之鉴，当务之急，还是收复两京，让自己的屁股稳稳当当、踏踏实实坐在皇位上。“我死以后，哪管洪水滔天”，这是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情妇说的混账话，李亨尽管没有这么说，但他却是这么做的：只要坐上皇位，哪管以后洪水滔天！看着态度决绝的李亨，李泌的心凉透了。多年以来，李泌以为自己了解李亨，今天看来，自己还是不了解这个人。这个人成天口口声声以江山社稷为重，到最后，还是以自己的皇位为重，而且为了皇位，不择手段，不问将来，这样的皇帝还值得辅佐吗？李泌暗自在心里摇了摇头，他告诉自己，两京收复之日，便是自己归隐之时。

一攻长安

急于反攻长安的李亨开始布局，在他的布局中，郭子仪是最重要的一枚棋子。李亨任命郭子仪为司空、天下兵马副元帅，这个任命意味着郭子仪将是反攻长安的主帅。接到任命，郭子仪马不停蹄从河东郡奔赴凤翔郡，不料，就在大军开拔途中，与叛军遭遇。叛军李归仁部在三原（陕西三原县）北部对郭子仪进行阻止，郭子仪猝不及防，仓促应战。过了一段时间，郭子仪发现，李归仁的兵力并不多，只有五千骑兵，而且没有后援。郭子仪决定将计就计，让李归仁有来无回。经过侦察，郭子仪将一支伏兵埋伏在白渠留运桥，那里是李归仁退兵的必经之路。口袋已经为李归仁扎好，就等李归仁一头扎进来。果不出郭子仪所料，李归仁眼看五千骑兵无法在郭子仪身上占到便宜，便引军缓缓退去，一步一步退到了留运桥。这回轮到李归仁傻眼了，他没有想到郭子仪的报复如此之快。留运桥上下伏兵四起，李归仁部队猝不及防，顿时崩溃，李归仁一看不好，索性弃马跳入河中，凭借深厚的游泳功底，从水中顺利逃生。李归仁的部下可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多数被歼灭，李归仁兵团几乎全军覆没。趁着歼灭李归仁部的好彩头，郭子仪与王思礼会师于西渭桥（陕西咸阳西南），两军一起进驻潏水西。与此同时，叛军将领安守忠与败军之将李归仁一起率军驻扎在长安西郊清渠，两军遥遥对峙。这一对峙就是七天。公元七五七年五月六日，安守忠突然向后撤退，撤得很彻底，很狼狈。郭子仪和王思礼一看，叛军退了，可能是叛军内部起了变化，此时不追，更待何时？郭子仪、王思礼太急于收复长安了，急切之中，却忘了一句俗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郭子仪、王思礼随即驱动大军追击，就此落入叛军的圈套。在郭子仪的前方，出现了九千叛军骑兵，这些骑兵都是安守忠精选出来的敢死队，他们排出了一字长蛇阵。熟读兵书的郭子仪并没有把一字长蛇阵放在眼里，他马上挥军上前攻打。

就在这时，令郭子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叛军一字长蛇阵突然变阵，头尾迅速分离，化为两翼，向郭子仪大军发动了前后夹击，郭子仪大军一下子乱了套。两军对阵，不怕面对面、硬碰硬，就怕突然前后夹击。叛军九千骑兵前后夹击，冲乱了郭子仪大军，郭子仪根本无法指挥，大军瞬间溃败，无法收拾。一仗下来，军用物资、武器丢失殆尽，连监军宦官也被叛军生擒，一攻长安就这样以溃败收场。惨败的郭子仪只好收拾残兵退守武功，同时向李亨奏报战败消息。消息传到凤翔郡，整个凤翔郡都震动了，乐观的情绪一扫而光，凤翔郡再次被愁云笼罩。凤翔郡行宫中，李亨坐立不安，原本他指望郭子仪一战收复长安，没想到居然是一场溃败。盘算手中的筹码，李亨暗暗着急。虽然江南税赋已经运到，但国库还是空虚，为此他只能用官爵滥赏，以减少国库的压力。

在郭子仪兵败之前，李亨的滥赏已经开始了，诸将出征前，李亨都会交给他们一批空白的官员委任状，这些委任状上至开府仪同三司、特进、大将军，下至中郎将、郎将，委任状上一律空白，由领兵的将军到现场临时填写，就算是给部将们的赏赐。

到后来，需求量实在太大，李亨便采用临时官员委任状代替，这样一来，“高官”满天飞，“将军”遍地走。郭子仪兵败之后，滥赏的情况进一步加剧，李亨手中没有可以赏赐的东西（租赋用来采办军需打仗），只能继续用官爵滥赏。这下，委任状就“通货膨胀”了，臭大街了：

一张空白的禁军大将军委任状，黑市流通价仅为几瓶酒，只够痛痛快快喝一顿而已；凡是此时应募从军的，一律穿三品紫袍，佩戴金鱼符，理论上也相当于三品高官。时间不长，便出现了一系列有趣的现象：书童、奴仆都穿三品紫袍、佩戴金鱼符，扫地杂役冷不丁一亮身份：俺也是三品！彻底乱了套了！不知道凤翔郡澡堂里，搓澡的有没有副教授！这一切，都是李亨滥赏惹的祸！

在这里需要说明一下，虽然书童、奴仆都穿紫袍，但不会真正影响李亨的行政体系，因为滥赏出去的都是虚名，并非真正的官职。如同当年李渊晋阳起兵时，曾经封一个郡所有的老头为五品散官一样，就是一个形式，并没有太多实际意义。

再战长安

一战长安失利的阴霾渐渐散去，李亨开始着手二战长安。二战长安之前，郭子仪给李亨提了一个建议：鉴于回纥士兵作战勇猛，不妨向回纥多借点兵。李亨表示同意，马上派人向回纥再次借兵。借兵的请求很快得到了回纥汗国的同意，回纥汗国葛勒可汗大手一挥，同意借给唐朝四千精兵，并且由他的儿子、回纥亲王亲自率军出征。李亨的心定了下来，这下可以再战长安了。公元七五七年闰八月二十三日，凤翔郡内，李亨举行一场盛大的犒赏宴会，与会的是以郭子仪为首的高级将领。宴席上，李亨宣布，向长安再次进军。宣布完进军，李亨盯着郭子仪说道：“大事能否成功，就看这次出征了！”郭子仪慷慨激昂地回应道：“此次出征如果不能成功，臣只能以死谢罪了！”

再战长安拉开序幕。公元七五七年九月十二日，天下兵马元帅、广平王李俶率领朔方、回纥、西域联军十五万，对外号称二十万，浩浩荡荡从凤翔郡出发。出发之前，李俶与回纥亲王有过几次接触，接触下来，双方感觉不错，便结拜为兄弟，李俶为兄，回纥亲王为弟。对于这个回纥弟弟，李俶青眼有加，因为回纥弟弟的风格不是一般地高。在回纥精兵刚抵达凤翔郡时，郭子仪摆下宴席招待。按照惯例，宴席需要连摆三天。这时，回纥亲王发话了：“国家有难，我们远道而来只为救难，不是来吃饭的！”活脱脱一个国际共产主义战士！可惜，是装的！

公元七五七年九月二十七日，李俶率领十五万大军来到了长安城西，列阵于香积寺北、澧水之东。大军分成了三部分，前军由河西节度副使李嗣业率领，中军由天下兵马副元帅郭子仪率领，后军由关内节度使王思礼率领。后来的事实证明，由李嗣业率领前军是多么正确。李嗣业，京兆高陵人，身高七尺，换算成如今的尺寸，两米一。天宝初年，李嗣业应募入伍，来到安西，在这里迅速成长为一员勇将。在李嗣业成为勇将的道路上，陌刀功不可没。李嗣业刚到安西时，军队正盛行陌刀，凭借自己的武术功底，李嗣业很快把五十斤重的陌刀使得得心应手，一举成为军中最牛陌刀手。每逢出战，陌刀阵排头的必定是李嗣业，凭借手中陌刀，李嗣业逐步晋升。天宝七载，李嗣业跟随高仙芝征讨勃律国，高仙芝挑选了两个陌刀将，其中一个就是李嗣业。娑勒城一战，正是李嗣业第一个攻进敌营，高仙芝的部队才打开缺口，将敌营彻底攻破，战后论功，李嗣业第一。

李嗣业跟随高仙芝征战有得意时，也有失意时，在与大食的征战中，李嗣业与高仙芝就走了麦城，两万大军到最后只剩下几千。后来，李嗣业掩护高仙芝撤退，退到一个山谷口时，发生了交通堵塞，人、马、骆驼混杂到一起，彻底把山谷通道堵住了，而此时，大食军队已经尾随了上来。李嗣业见状，手持大棒上前开路，手起棒落，人挡杀人，马挡杀马，经过他一阵猛抡，山谷口终于恢复了畅通，军队得以顺利撤回。现在，这个猛人率领前军站在反攻长安大军的最前沿，他的正前方是叛军的十万大军。叛军阵中一阵骚动，郭子仪的手下败将李归仁出阵挑战。李嗣业没有把李归仁放在眼里，他指挥军队一步一步向前推进。李嗣业逼近了叛军阵营。这时，叛军也动了，全军一起向李嗣业迎面扑来，黑压压一片。对方倾巢而出，让李嗣业大感意外，因为一般而言，进攻是需要有层次的，这样可以形成梯队进攻，而且可以相互策应。现在十万叛军倾巢而出，就是搏命打法，已经没有章法可言了。李嗣业决定不与叛军硬碰硬，先往回收一下自己的防线，然后伺机再打。这一回收就发生了意外。叛军见唐军后撤，马上加快进攻速度，直扑唐军辎重部队，辎重部队士兵一看叛军向自己扑来，顿时慌了手脚，纷纷放弃辎重往回跑，他们一跑，带乱了整个前军。前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这时，李嗣业站了出来，大声说道：“今天如果不用身体挡住叛军的话，就会全军覆没！”说完，李嗣业脱光了上身，赤膊上阵，他立于阵前，把陌刀对准了惊慌失措的唐军士兵。

李嗣业手起刀落，刀锋所及之处，后退士兵被砍得血肉横飞，人马俱碎。连续砍了数十人后，唐军后退的态势被止住了，大家都不敢退了，因为光膀子李嗣业拿着明晃晃的大刀片挡在那里。

士兵们不再退却，李嗣业一挥手，他的秘密武器隆重登场。李嗣业的秘密武器正是他赖以成名的陌刀阵。李嗣业纵身一跳，跳到陌刀阵最前面，一声令下，陌刀阵整体向前推进，步伐整齐，刀光闪闪，如同一道道刀墙，向十万叛军掩杀过去。叛军哪里见过如此恐怖的刀墙，更没有见过光着膀子提着大刀打头阵的主将，一时间不知所措，纷纷向后退却。

在李嗣业的带领下，唐军将士都恢复了血性，个个舍生忘死。将军王难得为了救自己的裨将被冷箭射中眉毛，皮肉瞬时耷拉了下来，王难得伸手一抓，把箭拔出，又一抓，把耷拉的皮肉拽了下来，然后顶着一脸模糊的血肉，继续上前厮杀。

形势向有利于唐军的一面继续发展，此时叛军只能寄希望于他们提前埋伏好的机动部队，如果这支机动部队能够突然杀出，叛军还能反败为胜。可惜，机动部队永远来不了了！唐军提前得知叛军将一支精锐骑兵埋伏在叛军大营东边，便命令朔方左翼作战司令仆固怀恩引着回纥骑兵前去迎击，这一迎击大出叛军意外，没多长时间，机动部队再也机动不了了，全军覆灭。这下，叛军没有指望了，只能硬着头皮与唐军死磕。打着打着，叛军感觉压力明显减轻了，李嗣业和他的前军居然退出了战斗。莫非是打不过，想跑？就在叛军想组织反扑时，他们发现，自己阵营的后方乱了起来。李嗣业率领前军以及回纥骑兵已经悄悄迂回到叛军大营后方，从后面向叛军发动了袭击。两面包夹，前后夹击，这仗没法打了。从中午十二点，一直打到下午六点，叛军十万大军被彻底打残了，斩首六万之外，掉进壕沟摔死压死的不计其数。

十万大军终于崩溃，所剩不多的残兵哀号着往长安城中退去。长安城已经近在咫尺。这时，朔方左翼作战司令仆固怀恩找到广平王李俶说道：“叛军即将弃城逃跑，请大帅允许我率领二百骑兵追击，一定能抓到安守忠和李归仁。”李俶回应道：“将军苦战半天也累了，先休息吧，等明天再追！”仆固怀恩坚持道：“李归仁、安守忠都是叛军中的骁将，他们本来已经快赢了，结果突然被我们打败，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良机，怎么能白白放他们走呢。一旦让他们再次聚集军队，一定会再次成为祸患，到那时悔之晚矣。战争讲究的是速度，为何要等到明天呢！”

仆固怀恩说得有理有据，可惜李俶听不进去。一夜之中，仆固怀恩反复请命四五次，结果一次也没有得到批准。第二天，天蒙蒙亮时，长安方面传来消息，安守忠、李归仁、张通儒、田乾真跑了！李俶，让我怎么说你！从李亨、李俶身上可以看到封建王朝史官的悲哀，明明有些皇帝蠢得像猪一样，却还要在历史记载中彰显他的英明神武，结果历史记载就成了两张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