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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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吟-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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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絮云已削好那个梨子,递给江部长说:

“您吃吧!”

“不不,你吃,你吃。”

“我可以再削嘛!”

“噢,也好,吃一个小刘给我削的梨子,可能更甜一些。”他接过梨子,张着大口一下就咬去了三分之一,嚼得甜水从嘴角流出来,还要说话,“甜!更甜!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甜的梨子。”

“我这手,可能有点酒精气味呀。”

“唔,好!酒精气味也甜,甜得很。”

“嘻嘻嘻……!您真风趣,我看有才华的人都是很风趣的。”

“是吗?唔,那是。为什么有才华的人都很风趣呢?因为……他心里很明白,把一切事物都看得很透彻,人家要费尽全力来对付的事,对他来讲,就像好玩似的,因为他玩惯了,什么严肃的问题,都可以玩出味来,所以,从别人眼里看他,就是叫作风趣。”

“您连风趣都能讲出理论来。”

“什么东西都有理论。”

江部长已经将那个梨子啃光,随便将剩余部分扔在地板上,走进卫生间去揩手。刘絮云也削好了第二个梨子,自己吃上了。

“小刘啊,”江部长从卫生间走出来,“今天不是碰到你,我还会专门去找你呢!”

“什么事啊?”

“怎么没见邬中到我这里来过?”

“他这一向忙着哩,日里跟着司令员不能随便走动,晚上回到家里天天开晚班。”

“他开晚班做什么?”

“好像是过去一些什么笔记本哪,材料稿子啊,誊的誊,抄的抄,整理的整理。”

“哦!是个有心人,有心人。”

“他说他想把那些事情搞完了再来跟您谈。”

“你叫他现在就来。”

“为什么这样急?”

“要开火了。”

“打仗?”

“打政治仗。”

“跟谁打?”

“彭其。”

“他?上头有精神了?”

江醉章走去将房门扣死,刘絮云也紧张地拿出手绢来将手揩干。

“这一回,要这样。”江醉章做了一个横砍的动作。

“杀掉他?”

“不,是彻底打倒。”

“怎么打法呢?”

“现在还没有通知兵团党委,先把意图告诉我了。我的任务很重,包括你,还有邬中,我们要组织一支骨干力量。不能看得太简单了,彭其是老奸巨猾的,他不会轻易交代问题,不把他的最关紧要的材料挖出来,就不能把他掀倒。你知道,目标是目标,能不能达到还要靠努力。一定要有一支坚强的骨干力量,还要有得力的助手。看来,事态的发展对我们非常有利,形势是大好的。尤其是这回文工团抓人,抓得好,给我们抓出一支同盟军来了。但是这一些人很不好掌握,他们是一条没有驯化的牛,要靠我们去做驯化工作,要紧紧抓住他们的头头,头头就是牛鼻子。把牛鼻子控制住了,这条牛有很大的力气,我们只要在后面掌犁就行了,不听话时就给一鞭子。我考虑,你要参加一点驯牛的工作。先不要拿鞭子,要拿青草,拿一把又绿又嫩的青草,懂得吗?”

“我一定在江部长领导下积极参加这场斗争。请部长观察我,考验我,是不是忠于毛主席。”刘絮云宣誓说。

“好,很好。”江部长也很严肃,“不要看人人都在口里喊,忠于毛主席,忠于毛主席,多数人是假的,真的当中也有一部分是靠不住的,一有点风浪就会动摇。我们要在空四兵团建立一支誓死忠于毛主席的中坚力量,要连死都不怕,你做得到吗?”

“您还不相信我?”

“相信你,你前面两件事都做得很好。那实际上就是给你的考验,证明你不但有鲜明的立场,而且有一定的聪明才智。希望你今后发挥更大的作用。”

“您就交给我任务吧!驯牛怎么驯法?”

“等一等,你先给我把邬中找来。”

“现在就去?”

“不,不要去,打个电活问问,看他在不在彭其那里,如果在,你就叫他回家一趟,你在家里跟他谈。”

“好,我现在就打。”她走近写字台拿起话筒拨了一个司令员的保密电话,“喂!……我是絮云你听不出来?”她捂住话筒对江醉章说,“他在。”继续对话筒讲话,“你中午能回来一下吗?……家里来信了,有些事要跟你商量,你一定要回呀!”她放下话筒,“会回,会回。”

“唔……这样,”江醉章思考着说,“不要叫他到招待所来,我们另外约一个地方,这里目标太大,你来是打针,人家不会怀疑,他来就不好了,他是彭其的秘书,谁都注意。到哪里去呢?到……”

“哎,我想到一个地方。”

“哪里?”

“郊区,金波湾附近有一座坟山。”

“哦!我知道。”

“那个地方最好,树很多,地形也凸凸凹凹很不平,有回我们搞战地救护演习到那里去了,吓得要命,不光有坟,还有许多大坛子,摆得到处都是,里面装着尸骨,这是他们这里的习惯。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远,只有一个海军仓库在附近,我们空军根本没有人到那边去。坟山里去两个人也不会有人怀疑,是去看祖坟的嘛!谁还不让?”

“对!好,就到那里去。穿便衣,你告诉他,穿便衣。时间呢?”

“时间,要跟他碰头以后才能定。”

“行!你中午,不,下午,中午我要睡午觉。下午两点钟,准时摇一个电话给我,我这个电话是内部电话,三○七,你不要告诉别人。”

“我呢?我也去吗?”

“你不要去,目标太大。你还有别的任务。”

“驯牛?”

“对,驯牛。你知道,范子愚他们被抓起来了,头头都不在,剩下的都是一些喽罗,这两天,他们的思想一定很混乱,你要想办法叫他们不再混乱,要把抓人事件的策划者告诉他们,激发他们的仇恨,用统一的仇恨把他们团结起来。你要注意,不要把陈镜泉扯进去,这个人目前还有用,公开的名目还是以他为领导,你一个护士不能领导兵团的运动,我这个部长也不行。但是我们心里要清楚,他,也是不干净的,我们要在斗争中监督他,考验他,看他的态度如何。目前呢,无论在什么场合,要适当地树他的威信,你去驯牛的时候也是这样。注意,这些都是内部情况,自己知道就行了,要绝对保密。”

“知道。”

“目前还不要把彭其那些底细告诉文工团的人,那些人靠不住,没有头脑,会到处乱讲的,说不定马上就写大字报贴出来,那就会打乱部署,造成混乱。你只需要引导他们仇视彭其就行,要誓死与他为敌。这一点要掌握好。”

“我知道了。”

“你准备怎样入手呢?”

“我先找邹燕,她是范子愚的老婆,这两天一定连觉都睡不着,很容易点起火来。我跟她过去也比较熟,好说话。”

“行,这样行。”

“时间不早了,先给您打针吧!”

“好。”

打完针以后,江醉章边系裤子边说:“行动要快,斗彭其的通知很快就会下来,我们一定要抢在前面,把一切准备工作做好。”

刘絮云收拾好注射器,背上药箱,首次那么正规地向江部长行了个军礼,离开了二○九号房间。

下午两点半,她推开另一扇房门走进去。

“哟!床上被子都没有叠,什么事儿那么忙啊?”坐在窗前写字的邹燕扭过头来,勉强笑了笑说:“你别提了,哪有心思!这还是早上起床扔在那儿的。”

“我以为你刚睡了午觉起来呢!”

“还睡午觉,连晚上的觉都不想睡。”

刘絮云放下药箱,立刻去帮邹燕叠被子。

“哎哎,这不像话。”邹燕起身阻拦。

“你怕什么?”刘絮云提起被子一抖说,“人在不顺心的时候谁还不是这样,越是这时候,越要有人来看看,聊聊,心里也舒服一点呀。我这个人哪,就是这么个脾气,人家步步登天的时候,我走路碰上了都懒得同他打招呼。免得他以为你想求他点什么、人家倒霉的时候,我偏要跟他接近。你们前一段造反顺利的时候,你看我来过没有?那时候,我不会想起你们。现在你们倒霉了,机关干部一提起文工团就摇头,一碰到你们就躲得远远的。我就讨厌死那些人了,都是势利眼,深怕自己沾边。”她已叠好被子,“你们的孩子呢?”

“放托儿所去了。”

“范子愚坐牢了,家里有什么困难?”

“困难倒没有什么,只是这……”

“你这是在写什么?”

“写揭发材料,要把那次事件的前后经过详详细细搞清楚。”

“你在反戈一击呀?”

“大家都反戈一击啦!又不只是我。”

刘絮云自己找了一条凳子坐下。邹燕原以为她是从门口路过,随便拐进来看看就会走的,没有料到她竟坐下了,便十分抱歉地张罗起来,忙去拿了杯子,放上茶叶,一提热水瓶,里面是空的。

“你看我,连开水都忘了去打。”

“你别把我当客人了,坐下吧!咱们聊聊。”刘絮云拽着邹燕的衣角拖到对面坐下,“我是去给首长打针,现在首长正忙着,要等一下才去,不着急,我陪你坐坐。”

“小刘啊,”邹燕心情沉重地说,“我们这回的错误可不小呢!把机密文件都搬出来啦!虽说原来并不是想去抢机密文件,但现在事实已经造成了。这可是个严肃的问题呀!我也来部队七年了,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时候也不知怎么大家都头脑发晕了。”

“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可不知道呀!问题可复杂啦!地方还来了那么多人,谁知背后还有没有什么目的呢?”

“地方的人是怎么来的?”

“还不是我们范子愚打电话叫来的!”

“是范子愚叫来的,背后有没有鬼你还不清楚?”

“听他说是没有什么别的,就是请他们来造造声势,但谁敢说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呢!阶级斗争这么复杂。”

“再复杂也瞒不了他的老婆。”

“那可不一定呢!现在看问题可得复杂点儿,家庭也有阶级斗争呢!”

“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连自己丈夫都不相信了?”

“现在,只能绝对相信毛主席,相信毛泽东思想,其他,都要以阶级斗争的眼光来分析着看。”

“哎呀,算了!”刘絮云表示扫兴地站起来,提起药箱要走,“你的觉悟这么高,还要我在这里坐着干啥?走,兜兜风去。你快点反戈一击吧!我不打扰你了。”

“别走,别走,”邹燕拖着她说,“坐会儿吧!坐会儿吧!我一个人也怪苦闷的。”

“什么苦闷?划清界限,反戈一击,重新站队,改邪归正,做个好人,这不就得了?”

“你别走,坐吧!好像你还有点看法似的,给我说说。”

“我可不敢乱说呀!”刘絮云放下药箱,“你明天向我反戈一击怎么办呢?”

“别开玩笑了,咱们随便扯谈的。”

“我还以为,”刘絮云坐下,在房里扫了一眼说,“一个好好的家庭,夫妻俩都是话剧演员,精神生活丰富,物质生活也不赖,才一个孩子,同在一起工作,多好啊!就因为响应毛主席的号召,起来造反了,批了他们的反动路线,一下子就要害得你男的坐牢,女的写检讨,弄得家不像个家,夫妻不是夫妻,我以为你会很气愤呢!哪知道你觉悟那么高,还在投入反戈一击的战斗。”

“这你就不知道了。”邹燕那响亮的嗓门压得很低,“像你说的那些,你以为我没有感觉?我就不想平平稳稳地过日子?有戏咱去上个角色,没有角色咱就跑跑龙套,实在连龙套都跑不上,咱就搞搞道具服装什么的,我这个人没有什么大想法,只想政治上过得去,工作上能完成分配给我的任务,生活上保持现在这个水平,就什么都好了。但是,这不容易呀!你就说政治上能过得去这一点吧,就不容易做到。工作组在的时候,你说我要不要写人家的大字报?不写就过不去啦!造反的时候,你说我要不要去参加?参加了,叫我去喊口号,我去不去?不去,那又过不去啦!再说现在吧,造反造出问题来了,要把内幕查清,我知道的那些内幕写不写?不写又过不去啦!你看看,真难哪!你难道就没有体会过这些难处?当然,你们门诊部不搞‘四大’没有这么些复杂事情。”

“燕子,”刘絮云亲切地称呼她说,“你这些话,有些是对的,有些可不见得全对呀!我可是个直性子人哪!”

“你说吧!”

“政治上的问题,有时候过不去是坏事,有时候,过不去才是好事呢!这就要分是什么时候,看什么情况了。你就比如这一回,我看哪,过不去更好。”

“那为什么呢?”

“你忘了?什么叫反动路线?”

“群众斗群众。”

“对嘛!你这不又是群众斗群众了?把你丈夫抓去关起来,还要你在家里写材料斗他,真狠毒!”

“你可要小声点说呀!隔壁要有人听到,还会以为是我说的呢!”

“你呀,胆子太小。唉!可惜我们门诊部不搞‘四大’,要是我碰到你这样的问题呀!我首先去搞清到底是谁那么狠毒,想些个鬼主意来害我们。我才不去揭发我的丈夫呢!我帮着你去整我自己的丈夫?把他整死了,孩子没有爸爸谁来养活他?我才不呢!哼!我呀,我非要把那个仇人找到不可,是你害得我家破人亡,害得我有冤还伸不得,我要找到了那个仇人哪,不见得马上咬你一口,总有一天你也会有倒霉的时候,到那天我再来报复你,一倍的还十倍。”

“那样怎么行呢?不成了报私仇了?”

“燕子啊,你真是天真。我跟你年岁差不多,我可不像你这么单纯。当然,我知道的事情要比你多一些。你以为那些大干部、大首长都是真正的马列主义吧?才不是呢!鬼多得很,口里一套,心里一套,害起人来什么阴谋都使得出。”

“真的呀!?”

“可不是真的,我还骗你?”

“这我可想都不敢想,我总以为,首长嘛!老革命嘛!水平是最高的,思想是最革命化的,说话办事都是最有原则的……”

“屁!”

“你知道那么多,讲点给咱听听。”

“那我可不敢,我要是敢的呀,你早就不会在这里老老实实写揭发材料了,你会去找他斗争去了,你们团里的人都不会反戈一击了。”

“哟!你的消息那么重要!你一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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