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城末路》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屠城末路- 第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满兵俱是哈哈大笑,随后便从那一大串妇女中指点看中之人。满兵每点一个,老鸨就笑嘻嘻上去解开绳索,又招呼粗使婆娘们速速量尺寸。 
一个满兵对着老鸨附耳说了几句。老鸨愣了愣,即捂着嘴笑起来:“怎么不行?军爷说什么就什么——姑娘们,衣裳都湿了,还不脱下?” 
众妇女都怔住了,齐盯着老鸨,见她满面笑容里尽是厉害,知道不是玩笑,便有人哭了出来。这一声啼,满队妇女,俱呜咽不止。 
满兵听得不耐,哇哇用汉语喝令众女子脱衣。但院子里哭声嚷嚷,根本无人听令。更兼这边队伍里的男人们也议论起来,说哪有大庭广众叫女子更衣的道理,鞑子果然没有教化…… 
只是才乱了没一刻,骆残霞就听“啊”的一声尖叫,妇女队伍里一蓬鲜血喷出,接着又是一股血柱,哭声和议论声刹那就噎住了。只有满兵还在吆喝:“脱!还不快脱!” 
遥遥地,见妇女们木偶般把衣服一件一件剥下,从头到脚,从外到里。一个个泥水满身的狼狈躯体终究都成了一具具白森森的艳尸。再没有人哭,但骆残霞的心却像被眼泪腌过一般苦涩,实实的如同石头。 
“还是中国女人好!”满兵向老鸨赞道,“我们曾经征服高丽,抓了几万个女人,结果全都自杀了。不知道好歹!”老鸨嘿嘿地赔着笑。 
王秀楚在骆残霞身边摇头低叹:“无耻至斯。此中国之所以乱也!” 
骆残霞茫然望他一眼,心里突然想:这里有五六十个男人,王秀楚能保护她,为什么其他男人不能保护那些女人?大家一齐冲上去,难道不能杀死这几个满兵?冤家啊,若你在此,必不会让这些禽兽胡作非为! 
“啊哟——”突然传来一声满兵的惨叫。骆残霞自怔怔中回过神来,就见又一蓬鲜血自妇女的队伍中喷溅而出。在一大堆白花花肉体的间隙里,骆残霞看见老鸨肥胖的身躯倒下去。 
妇女惊叫着向后躲闪。骆残霞不由自主地踮脚张望——老鸨头已经没了,手里还紧紧握着把匕首,旁边蜷着个满兵,正哀哀呻吟。
满兵们骂起粗话,挥起钢刀,“咔嚓咔嚓”连砍了好几人的脑袋。众人无不晓得已大祸临头,可竟没有一个人的腿听使唤,都愣在原地不动。 
“事已至此,”王秀楚握着骆残霞的手,“骆姑娘,未料今日你同王某……”还没说完,边上一人吓得晕了,直挺挺倒下来。王秀楚忙拉着骆残霞闪身避让。不想这一避,两人竟到了队伍之外,后面并无满兵把手,正厅大门洞开。王秀楚一把拉着骆残霞:“快走!” 
二人进了正厅,慌不择路,见门就走,转瞬出了东门。可东门外挤满牲口,简直无法通行。王秀楚和骆残霞互望一眼,一猫腰,钻到马肚子底下,匍匐而过。 
骆残霞这辈子也没经过这么肮脏的地方,便溺臊臭之气熏得她一阵阵作呕。但是她片刻也不敢停,生怕牲口惊了,会将她踏成肉泥,只有埋头拼命爬行。最后她自己都不知是怎么重新站起来的,喘息也没顾上,又接着朝下跑。如此过了一房又一房,终于闯到后门口。见那小门被人用长钉封住,无法打开。两人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力,连摇带撞,门闩没开,门框倒被拉断了。 
外面便是城墙根,放眼看去尽是满兵马匹,根本无处可走。不过好在乔宅左邻的后门虚掩,两人一头扎了进去。 
到内中一看,但凡能藏身之处都人满为患,橱柜床榻,处处有瑟瑟发抖的身躯。王秀楚一路苦求,却无一人愿意收留他和骆残霞。两人越走越心惊,越走越绝望,从后至前将五间大屋寻了个遍,却没找到一个容身之处。 
这时又转回正门,外面大街上时有兵刃划空之声,哀号惨叫不绝于耳。他二人气喘吁吁地四下搜寻,见房中唯有一张梨花木绣榻,支着一张仰顶,王秀楚登时一喜:“有救了!”三下两下顺着支柱爬到仰顶之上, 再伸手将骆残霞也拉了上去。两人屈身朝里,静卧不动。 
没过多一会儿,骆残霞就听见有人嚷嚷着满话进了门。她同王秀楚吓得大气不敢出,绷紧了全身每一块肌肉。 
那满兵的吆喝里还夹杂着一个女人闷声闷气的哭号。“哐当”一声,撞着了绣榻,摇荡得好像天地都要在顷刻间崩裂。骆残霞的脊背一阵阵发凉,稍稍扭脸朝下,从仰顶的缝隙看去,见那满兵将女子推翻在榻上,正撕扯衣服。她心里犹如刀割针刺一样地疼——下面的这个女人,也许就是下一刻的骆残霞,也或者,就是下一刻的沈香雪。 
沈香雪啊沈香雪,你在哪里?冤家啊冤家,又在哪里? 
正想着,突然就听见隔壁传来几声哀叫,又有“呼呼呼”举刀砍劈的声音。紧接着又听一人哀求:“我还有金银珠宝藏在家里的地窖中,你饶我一命,我立刻取来。”骆残霞一惊:怎么好像是王二爷的声音?再要细听,却只闻一声砍劈,再无动静。一望王秀楚的背影,已颤抖得更加厉害,显然是明白自己的兄弟已无望生还。 
“喂!喂!”隔壁屋的满兵叫嚷着来到这边。仰顶上二人心中都是一紧:完了!不料那满兵一时竟哈哈笑了起来,同榻上行那禽兽之为的同伙打起了招呼。两人叽里呱啦也不知在说什么,仿佛是嫌此地太近街市,不合适做“风流勾当”,拽起那半死不活的女子往后面房间去了。此一去,自然又发现藏匿于房中的众人,一通乱砍乱杀。 
仰顶上的两人一动不动地躺了许久,听到后面的房舍中一片死寂,估计满兵已经走远,这才稍稍松下一口气。 
骆残霞注意到屋顶以草席铺成的仰屏,伸手指了指。王秀楚摇摇头,低声道:“呆不了人的。”骆残霞道:“不过可以爬上房梁,总比这里安全些。”“有道理。”王秀楚立即爬将起来,以两手扳着房梁攀上,复又拉了骆残霞一把。二人就都踩在了驼梁上。 
算来也是老天不叫他们死在此地。他们方才站稳,就有几个满兵冲进房来。提着长矛对那绣榻仰顶一阵乱戳,接着又朝那仰屏席子猛刺几下。骆王二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盯着矛尖在席子上开出一个个透亮窟窿,却始终没伤到他二人。不久,满兵认定仰屏上是空的,便离去了。 
骆残霞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活着。她的腿脚有些发软,头脑阵阵发晕,直想靠着梁柱瘫坐下去。好在王秀楚拉住了她:“当心啊。” 
 
依赖着仰屏的保护,骆残霞躲过了一批又一批满兵。也不知在上面站了多久,腿脚全都僵直了,听外面的街道上满兵车马经过的吆喝声渐渐稀少,只留下四邻隐隐的哀泣,她猜测,应该是入夜了。 
她转过头,试图在黑暗里看看王秀楚,商量下一步逃亡的去处。却只看到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我大哥不知在何处,二哥已……这是何世界!是何世界啊!”骆残霞肠结欲断,心若焚膏,也落下泪来:“多亏三爷救了我,要不……”两人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骆残霞只觉两道灼灼的目光定在自己身上,抬眼望,却被王秀楚忽然握住了双手:“骆姑娘,王某知道这不是时候,可是王某仰慕你也不是一天两天。倘若这次能够大难不死,他日到了太平天下,王某给你赎身,给你名分,可好?” 
骆残霞呆了呆,先是惊,后来便觉得可笑万分,又可悲无比:她早就断绝了从良的念头,然而今日生死一线时,居然又被提起?想这王秀楚来叫自己的局,已不是一年两年,为什么早没说出这话来?倘若早说,她早嫁,如何还会遇上那冤家?如何还会闹得心灰意懒?为什么总要等死到临头才能壮起胆子?如果——如果那冤家,今日也是死到临头,再叫他选,他会选沈香雪,还是选骆残霞? 
骆残霞暗笑自己贪心——从良!她还在犹豫什么?听说卖身女子若孤单死去,不能投胎,只能做野鬼,此时王秀楚要给她一个名分,给她一个投胎的机会啊。投胎转世,才能再寻那冤家! 
王秀楚此刻还没松开她的手,且先前那紧张的掌握此时都化为轻轻的抚摸。她便笑了笑:“老爷。”王秀楚一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喃喃道:“好,好,好……”这就算是婚礼了么?骆残霞陡然感觉一些些凄楚的甜蜜,拜天地,拜高堂……还要拜见当家主母——想起王夫人生死未卜。 
“回去找找王夫人吧。”她道。 
 
两人悄悄下了屋顶,蹑手蹑脚走出大门,看到街上尸体横陈,在昏昏的暮色里根本辨不出死者的身份。 
王秀楚俯身向尸堆中低声呼唤妻子的名字,骆残霞也跟着轻轻喊:“王夫人……王夫人……”却听不见回答。 
远远的,看见许多火把蜂拥而来,两人连忙闪身躲进城墙的阴影里。城墙根下积尸如鳞,两人相互搀扶着还是跌跌撞撞,多次被绊倒,最后干脆手脚并用在尸堆里爬行,过了许久才重回大路。 
街上火光照耀,亮如白昼,骆残霞借光一看,自己满手都是脑浆血污,几乎失声叫了出来,但见满兵来回巡逻,忙咬紧嘴唇。王秀楚将她一拽,两人飞快奔进小巷里——尽头正是他们前日藏身的王二爷家。 
好容易一步挨一步到了跟前,只见大门紧闭,二人也不敢敲门。等待良久,听见细微的妇人说话声,王秀楚认出正是妻子,这才壮着胆子敲门。未几,门开了,正是王夫人。 
是失而复得,又仿佛死后复生,王夫人的眼泪登时涌了出来,一把将王秀楚拉进门去:“老爷,你可回来了!”她后面跟着王大爷、王大奶奶,以及王二爷的夫人,也是一番抱头痛哭。骆残霞跟了进来,想:这是她的家了,死后也要跟他们埋在一起。 
王夫人见了她,上来执手打量:“骆姑娘没有伤到吧?回来了就好!”骆残霞笑了笑,一时不知怎么开口讲“名分”的事,只好道:“夫人您没事才好——是怎么脱身的?”王夫人叹了口气,说自己和众人走散了,被满兵抓到,先关押在一间屋子里,后来拿钱贿赂看守人才得以逃出。 
“也是菩萨保佑,出门就遇到大嫂的娘家亲戚洪老太……”她说着向后一指,果有一个六十来岁的驼背妇人站着,手中捧了一碗粥,对大家道:“先吃点东西吧。” 
余人早已将大门重新关好,一起到屋中围坐,又问起王秀楚和骆残霞是如何脱身的。王秀楚照实说了,唯将兄弟的死讯,同他在房顶上收骆残霞为妾的事略去不提。骆残霞怔怔端着饭碗,只觉得难以下咽。 
此时外面又开始四处火起,不知满兵是在烧屋还是在焚尸。众人心里都怕到极点,可又都无计可施。疲惫像黑夜一样压下,令人无法抗拒,最终都各自寻了个角落睡去。 
骆残霞靠着墙,听外面木叶萧萧,哭音成籁,或父呼子,或夫觅妻,亦有婴儿呱呱而啼。草畔溪间阴风阵阵,好似置身人间地狱。 
一只手轻轻推了推她,是王秀楚:“骆姑娘……残霞,你不会怪我吧?”“什么?”她问。 
“我还没和夫人说咱们的事……” 
骆残霞笑了:“现下兵荒马乱的,等太平了再说吧。” 
四月廿七日的天光惨白凄厉地照亮扬州城。有了先前一日的经历,王家诸人都知道白日不可在屋里久留,全都出门往何家坟寻找藏身之所。 
骆残霞、王秀楚护着王夫人躲在一座废坟后的腐草中,三人都以手抱膝,缩成一团,半分不敢移动。 
耳边不久就传来喊杀之声,兵刃响处怆呼乱起,求饶声此起彼伏——附近的乱坟杂草里躲藏了百十名难民。骆残霞偶然瞥一眼,即见有人匍匐于地,满人手起刀落,那人一命呜呼。 
骆残霞吓得不敢再看,抱着头一个劲地想:要是杀到我这里,说什么都要和他们拼了!拼了!却不知要怎么个拼法,她脑海里不断闪过拳打脚踢、头撞牙咬的画面,指甲不知不觉抠到掌心里去,却不觉得疼,仿佛正把所有力量都蓄积在四肢,只等作最后一搏。 
然而老天眷顾,任周围的尸体渐渐堆得小山般高,满兵也未发现三人的藏身之处。仿佛煎熬了千万年,夜幕再次沉沉降临,性命竟又苟延残喘了下来。三人惊魂甫定地相互望望,爬到水沟边饮了几口污水,再回王二爷的宅院去。 
这时洪老太也回来了,擦着眼说,王大奶奶没了,二奶奶也没了。 
大家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悲伤,只默默等着——王大爷没有回来,想来也是凶多吉少,然而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偷生下去,找到一切可以下咽的食物,依偎在屋角,等待下一个天明。 
 
到次日清晨时,还不及出门,就听见满兵咚咚地砸门。大家都慌了神,王秀楚呜呼一声:“死就死了吧!”倒是洪老太镇定些,将三人七手八脚地塞进一只大柜子里,又抓了些破草席挡在跟前。只可惜她自己未及寻着藏身之处,满兵已破门而入。 
骆残霞听到满兵操汉话问洪老太,其他还有什么人,银钱都收在何处,但并未听到洪老太回答。只一阵闷闷的“砰砰”声,她心里一痛,知道洪老太没了。 
王夫人泪流满面。王秀楚也死咬嘴唇,一副恨不能出去杀尽满兵的表情。而偏偏此时,外面有一人带着浓重的扬州腔道:“这是王家人,很有钱的,肯定有金银财宝没带走。”那声音竟一字比一字靠近这柜子! 
“哗啦”一下,柜门打开。三人倒吸一口凉气。 
骆残霞见那人好生面熟,不知在哪里见过。王秀楚颤声道:“你……你……你不是徐家账房么?”那人笑道:“我现在是专替满洲老爷做向导,找你们要钱的,快拿出来吧。”“呸!”王夫人啐他一口,“你居然做这种残害乡里的事,不怕天打雷霹么!” 
那人怪笑道:“到了这种时候,只要能保命就行,其他的谁还在乎?别怪我没帮你们——快些拿银子来,我就不告诉满洲老爷你们躲在这。” 
王夫人还要再骂,却被王秀楚制住。他掏出好几锭银子塞进那人手中,道谢连连。那人掂了掂分量:“就你夫妇俩这些还凑合,不过——”他朝柜子里一探头,瞧见骆残霞:“咦,骆姑娘也在这?她可很值钱啊!” 
骆残霞见到这副嘴脸,恨不得狠狠踹他两脚。王秀楚却又拦住,还是掏银子:“求求你,大恩大德,大恩大德啊……”那人笑了:“马马乎乎吧。”随后关上了柜门。 
但三人还不及稍稍缓口气,外间又是一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