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子夜吴歌- 第31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那匣子里是一块锦锻,与阿琇手上的锦帕丝质完全一样,只是叠得厚厚的,看上去要大上许多。阿琇取出那块缎子,轻轻展了开来,却见那锦缎竟是一面大旗,上面亦是绣了一只驺虞,与帕子上的绣样完全一样。
豆蔻吃惊道:“殿下,这是什么?”
阿琇沉声道:“这必然就是宫里所传的驺虞幡了。”她心中暗暗思索,人人都以为驺虞幡在宫里,谁也想不到间藏在这城外的行宫之中。
她忽然想起关于白虎符与驺虞幡的传说,先帝设立这二物,就是怕天下有大乱的一天,司马氏的江山不保。祖母将帕子这样如珍似定地珍藏,也许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有人能按图所指取出驺虞幡,解天下的危祸。她临终时将帕子交给了贾谧,贾谧又将它交给自己。
她想起祖母与贾谧,心里伤感了一瞬,将东西交给白袖道:“你将它放回去吧。”白袖在旁瞧着她神情凝重,也不敢多问。她将驺虞幡重新放回匣子中仔细收好,放回坑底的石匣中,又拨动驺虞额上的机关,只听石轮滚动之声,驺虞又重新立回原处,地上一丝痕迹也没有。
阿琇叫了小月儿回来,叮嘱三人今日之事不可告诉任何人。白袖慎重道“奴婢万死不敢泄露半句。”
豆蔻和小月儿亦点头道:“奴婢省得的,奴婢今日什么都没看见。”

第十六回 貂续狗尾
始平公主下嫁孙秀之子的旨意很快传出,纵然在行宫之中,也紧锣密鼓地操持起公主大婚的事宜来。阿琇心急如焚,几番去找左婕妤商议,可左婕妤每每找出各种理由来推托,并不见她。反倒是白袖开解了她几次:“殿下何必为始平公主担心,她不会领你的情的,您再去找左婕妤只会惹得始平更憎恨你。”
阿琇叹息道:“我哪里不知道始平会恨我,可我身为她姊姊,若不尽力阻拦,任由她跳进火坑里去,我于心怎么能安。”
始平大婚之日,一切宫中主事都同左婕妤操持。
此时已是八月之末,最炎热的一段时日已过,左婕妤的肚子日渐大了,如今已有近八个月身孕,连行走也有几分困难,可她仍然撑着在凝芳殿为始平主持嫁仪之事,事事周全之至。
始平头上遮着红绸,自始至终都未向一旁的阿琇行过礼,只弯腰向左婕妤拜了拜。驸马孙会早已在一旁等候,他身材矮小,站在地上不过和始平差不多高矮,一脸的酒色之气,瞧着十分不堪,他得意扬扬地扶着始平上马,一步步向外走去。
两人尚未走出宫门,这边迎亲的喜乐刚刚奏起,忽然北面传来一阵厮杀之声。始平身形一颤,似是有些迟疑,阿琇和左婕妤都张皇四顾,却见那孙会忽然低下头去在始平耳边低语几句,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始平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却任由孙会牵着马前行。
那厮杀声越来越近,左婕妤面色苍白,大声道:“外面出什么事了?快去找人禀报赵王和齐王。”
阿琇脑中转了几个念头,说道:“这会儿叫赵王怕是迟了,快去叫人回京禀报成都王。”
左婕妤顿时反应了过来:“对对,快去禀报成都王。”她身边最得力的宫人赶紧向外跑去。
正说话间,几个黄门侍者闯了进来,居中一个黄门手持长剑,一剑就刺向了那正要去报信宫人的胸口,那宫人顿时血溅四周,倒在地上。左婕妤乍见到一地鲜血,惊恐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反倒是阿琇镇定几分,几步拦在左婕妤向前,对那黄门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不要惊动了娘娘凤体。”
“当今天子禅位给我们赵王殿下了。今日是新帝的登基大典,我等是特来传旨的。”居中的黄门内侍冷笑了几声,手中展开一卷诏书,朗声宣读了起来。
阿琇只觉耳中一片轰鸣,听那黄门得意扬扬地颁旨,父亲被赵王尊为太上皇,并且将他赶到上清宫居住。
左婕妤脸色越来越发白,喃喃地自言自语着,面色已是凄惶至极:“赵王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生下皇子,便立为太子吗?他怎么能骗我,怎么能骗我?”
而那黄门侍者宣完了旨意,兀自还要叮嘱道:“当今圣上吩咐了,太妃和太上皇都在上清宫居住,任何无关人等不得上山打扰。”
左婕妤忽然喊道:“带我去见赵王,我有话要问他。”她说着膝行几步,便要扯住那黄门侍者。
谁知这黄门侍者并不领情,一脚便踢在她额上,喝道:“陛下登基正忙,哪有工夫见你,就在这儿好好待着吧。”
左婕妤被他踢得一具踉跄,忽然抱着肚子弯下腰来,已是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阿琇慌忙去抱住她,却见她一袭月白的襦裙上沾了许多血迹,斑斑点点,触目惊心,惊惶道:“快来人啊,婕妤娘娘要生产了。”
这时凝芳宫里宫人都跑得四散,哪里还有人在,她一个人抱着左婕妤仓皇至极,忽听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道:“让我来。”
阿琇回头顿时惊呆了,献容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身上尽是血迹,她却目光凛凛地注视着自己。
“献容姊姊,你怎么来了?”阿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望着献容的身后,“冯有节呢?他怎么会放你出来?”
“我杀了他。”献容轻描淡写道,全然不管阿琇震惊的样子,她慢慢将左婕妤拖到一个较平整的台阶上。
阿琇顾不上询问,便忙去与她帮手,两人将她扶到凝芳殿内的床上躺好,献容又取出几块褥垫来铺在左婕妤身下,忙完这些后她方喘了口气,对阿琇说道:“你去烧一锅热水来,她今日怕是要生了。”
阿琇忙不迭地去后院烧水,可只见凝芳殿的后院里都被清扫得干干净净,金玉器皿都被始平带走了,却哪里还有烧水的东西,她心急无法,便从殿里取了个平日洗面的铜盆,里面接了水,又去灶房里生了半天的火,直弄得自己灰头土脸,好不容易才烧了一盆水出来。
待她端了水到前面时,却左婕妤身旁已经用锦袍裹了一个小小的婴儿,而献容手里满是鲜血,她正蹙着眉侧头凝视着合目躺着的左婕妤,洁白的脖颈上犹有一道鲜红的伤疤,瞧上去极是刺目。
“已经生下来了?”阿琇轻轻将金盆放在台阶上,凑头去看那婴孩,只见那小小的婴孩不比小猫大多少,团团地缩在一起,眼睛鼻子都皱着,看起来甚是小得可怜,阿琇瞧着新奇:“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是个男孩。”
“刚生下来的小人儿竟只有这么一点小。”
“左婕妤是月份不足,不到八个月生产,所以比平常的婴孩要小些。”献容用水擦了手,又替那婴儿用热水擦了身子,看阿琇将孩子抱在怀里,满意地对她笑道:“你做得不错。”
阿琇觉得那小婴儿又软又小,抱在怀里软乎乎的甚是有趣,她由衷钦佩道:“献容姊姊你竟会接生?若你不在这里,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献容摇摇头,缓声道:“我也从未接生过,只是在家时看过姨娘生小弟弟的情形。”
阿琇半晌说不出话来。
献容反而望着她笑:“别怕,左婕妤一直保养得很好,生产也是很顺利的,你不用担心了。”她说到左婕妤时,云淡风轻,好像半分隔阂也无的样子。
阿琇看了看左婕妤,她虽然紧紧地闭着目睡着,可脸上却并无十分痛苦的神色,想来也是无大碍的了。阿琇忽然想起一事,却对献容问道:“献容姊姊,你今日是怎么跑出来的?你难道一直都没有……”
“我若不装疯卖傻,怎么能躲过赵王的怀疑。”献容淡淡道,外面天色渐渐暗了,她伸手便点燃了一支油烛,忽明忽暗的灯光朦胧地将她的剪影勾勒出来。更显几分凄清:“那日地牢的大火后,我索性便装了神志不清,冯有节几番试探于我,都没有露出破绽,赵王于是便信了,渐渐不再指望我来左右朝政,就将注意力放在左婕妤身上。他只要不疑心我,我的家人都可以得以保全。直到今日我听到外面声响,心知行宫有变。冯有节还在拖延我,我便手刃了他出来找你。”
她说起杀人之事,轻描淡写得仿佛只是踩死一只蚂蚁,脸上连神色也未变。阿琇觉得献容自从明曜死后,性情变了许多,过去她连杀戮之事都不忍听闻,如今却格外的果敢刚毅。她瞧献容在看自己,忙掩饰道:“难道姊姊早已察觉赵王有不臣之心。”
“那场大火不是巧合,是赵王杀人灭口的把戏,”献容幽幽叹了口气,“那日在你来之前,成都王已在那儿对我说了原委。我不愿成为赵王杀人的匕首,只能装疯卖傻,以期能躲过风口浪尖。”她以手托腮,瞧了瞧左婕妤,两耳中明珠上所垂的珊瑚流苏晃动,殷红欲坠,继续漫然道:“也多亏了左婕妤也存了心与赵王勾连,想借此爬到皇后的位置上去,这才演出这幕行宫避暑、里应外合的好戏来。只是左婕妤全然想不到,赵王只是借她做个跳板,一旦用完她达到篡位的目的,便如弃履。”
阿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十六叔与你说明原委?难道十六叔……他并没有为虎作伥?”
献容道:“成都王一片忠心为国,怎会糊涂到不分青红皂白就跟随赵王为非作歹?那日赵王纵火焚烧地牢之时,成都王已看出赵王有不臣之心。于是劝我暂避风芒,以期还有可转圜之机。”
阿琇又是悔恨又是惭愧:“是我误会了十六叔。”她想到这些日子来对司马颖的种种怀疑猜忌,心里更不是滋味。
献容望着远处隐隐传来的厮杀之声,忽然又有些无奈道,“只是我父亲和外祖实在愚顽,竟然一心为赵王老贼筹谋卖命。我劝不得他们醒悟,也只能装疯卖傻不被赵王利用。”
正说话间,左婕妤忽然轻轻哼了一声,似是有几分痛楚。阿琇慌乱去瞧她。
献容拦住她道:“无妨的,我刚才给她服了几粒镇痛之药,她一时半会儿还醒不来。”
凝芳殿外四面都是空廊,山中本就寂静,此刻山风阵阵,殿中竹帘微动,更生几分凉意。阿琇只是发愁:“这会儿外面围得怕是铁桶一样,我们该怎样把信送出去呢?”她瞧了一瞬献容:“你那儿还有可用的人手吗?”
献容摇头连连,“人手有何用,恐怕山门不出都被赵王的人擒住了。赵王早有谋逆之心,这会儿定然已经率了人马回京掌控局势,我们就算是报信也来不及了。”

阿琇听到“报信”二字,脑中灵光一现,她伸指在口中哨了一声,声音清寥,很快便传了出去。不一会儿一只白鸽远远展翅而来,落在了阿琇肩上,姿态极是翩然。
献容瞧得出神:“这鸽子是你养的?”她说着有些惊奇地伸手去摸那鸽子。
阿琇阻止不及,那鸽子极是傲性,不但不躲反而啄了献容一下,幸亏献容躲闪得快,不然定然被那利嘴啄伤。阿琇歉意道:“这鸽子是训过的,只认主人,差点弄伤了你。”
献容不以为意,拍了拍手却对那鸽子玩笑道:“你这扁毛畜生,也太认生了些。”
阿琇从衣裙上撕下半幅衣襟,咬破食指草草写几句,便将那布匹系好绑在鸽子的左腿上。她做了个手势,那鸽子振翅上天,竟是直向北而去。
“这是向并州而去?”
“是,”阿琇望着天际渐渐消失不见的白点,说道,“此鸽甚快,一日到高都,两日到潞城,三日便可到并州了。”
“并州?”献容疑惑地望着阿琇,“你要向何人报信?”
阿琇握住了献容的手:“如今洛阳都在赵王掌控之中,我们无人可求援了。姊姊你且信我一次,匈奴五部的刘聪是我知己,他若能说服琅琊王出兵,也许洛阳之难还可以解救。”
左婕妤直到第二日天明方才醒来,她一睁眼看到阿琇和羊献容都守在身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阿琇也是苦恼该如何向她解释,反倒是献容若无其事地抱过身边睡得正酣的小小婴儿递给左婕妤,说道:“孩子已经喂过米汤了。”
左婕妤抱紧孩子,泪水顿时涌了出来:“天可怜见,这孩子竟还能活下来。”
阿琇瞧着她也觉得凄恻,轻声道:“现在也没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了,还有点粥在锅里,我替你盛过来。”
她刚要起身过去,谁知左婕妤忽然拉住了她和献容,并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来,费力地向她们俯身拜了几拜,泣道:“我自知是自作自受。若不是你们救我,我和这孩子都没命活下来了。”
献容冷哼了一声,并不理她。
阿琇扶起了她,诚恳说道:“婕妤娘娘,以前你也有苦衷,过去的事都揭过不提了,如今在这里我们相依为命,彼此照应也是应该的。说到底,这孩子到底是我的弟弟,我怎能不管他。”
左婕妤听到这话,忽然脸红了一下,有点尴尬地闪过了目光,却哭泣道:“以后再没有什么婕妤娘娘了,若公主不嫌弃,便唤我闺名纨素就是了。”
“纨素姐姐。”阿琇唤了一声,只见左婕妤对她投来感激的目光。
献容冷冷地从旁瞥了她一眼,忽然说道:“你们不吃饭,我可是饿了。”说了,竟自是姗姗地去了。
左纨素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半晌方才说道:“皇后娘娘心里可能还在恼怒我。”
阿琇也不知道该怎么劝,只得笑着逗她怀中的孩子说道:“你瞧这孩子福泽多深厚,他遭了这样大的难还是睡得香香的,不如就叫福儿好了。”
左纨素望着睡熟的儿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多谢公主赐名。”
不过中午,新帝便有旨意来了,依制阿琇晋为清河长公主,左婕妤晋位太妃,都在上清宫陪伴太上皇。旨意中堪堪提到,皇后羊氏无德,废为庶人。豆蔻和小月儿都被黄门内侍送来照顾阿琇,三人相聚自是又抱头哭了一场。
且说左纨素和阿琇都不敢反抗,跪下忍辱接发旨意。两人瞧那黄门极是无礼地剥去了献容皇后的衣冠,又收回了她的凤玺和印册,心下俱是难过。
唯有献容满不在乎,却对她们二人道:“这皇后的身份对我来说如同枷锁一样,恨不能早点去掉才痛快。你们难过什么,这是天大的喜事罢了。何况成都王还在京中,他不会坐视贼子乱政的。”
那黄门听了这话,冷冷笑道:“庶人好大的口气,却不知你口中的成都王已经废为庶人下狱了。”
阿琇呆了一瞬,霎时间说不出话来。
左婕妤兀自不信,争辩道:“成都王与赵……陛下最为亲厚,怎么会下狱?”
那黄门却白了一眼道:“谁让成都王这么大胆,居然放了齐王出京,眼下就是天皇老子也不敢保他了。”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