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睡得这么好，实在让我羡慕啊。然而，你又是怀着怎样的心事入睡呢？
易达知道，成天艳想要在新加坡大展身手，这三天的比赛却一共只上了六分钟。昨天对阵科特迪瓦，她终于在第二节出场打了五分钟，送出一个助攻后就被庄锋换下了场。
那时候易达以为庄锋只是为了调整阵型，为了测试各种各样的组合，为下一阶段的循环赛做准备。成天艳很快会重新上场的。
然而，成天艳这一下去，再也没有上去。
直到比赛结束，庄锋都没再看成天艳一眼，竟然忘记了成天艳这个人的存在。
成天艳，全队里上场时间最少、贡献最少的球员，异常郁闷。
更郁闷的是，成天艳明明没做错什么，那短短的五分钟里成天艳还拿了一个助攻。只是因为队里二号位人才济济？易达是头号球星，庄红是庄锋的侄女，所以庄锋要优先考虑她们的地位？
再看一号位，有石豪瑜这样的魔女，有谈雅永这样的天才少女，半路出家的成天艳在一号位的表现逊色于她们。所以注定了成天艳很难完全取代她们？
一直在强者的背后，被剥夺了上场的机会，这感觉确实谁都不好受。
一想到那个梦，易达立刻肃然，她轻轻下床，站起身，俯头凝视着成天艳。
仔细看，眼前这位女生虽然没贝贝那样惊艳，没史义琳那么绝色，但她五官端正，又是另一种味道。而她睁着眼睛专注于篮球的时候，又是别种的风情啊！
目光继续往下游弋，停在了她的嘴唇上。这嘴唇刚才还吐出了“我是个失败者”，易达无法想象，这双嘴唇碰出这几个字，会是何等的感觉。
她实在没办法想象。
但这双嘴唇只是微微开启着，似乎还在微笑，是做了个好梦吗？
但愿是好梦吧，不要像她那样经常做恶梦，经常从恶梦中惊醒，然后惶惶然。
不知道这双嘴唇被人碰过么？被碰过的感觉又是如何呢？
这念头一出来，易达惊呼一声，全身有如被电流击过般，一下子跳开了，瞪大了眼睛，竟是见了鬼般。
刚才，怎么想到这个地方来了？！
易达呆呆地看着成天艳，心里居然起了异常的感觉。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犹豫着，还是跨前了好几步。
越来越近。
她感觉得到了成天艳的呼吸。
手猛然停在了半空。
没敢再往下。
易达的嘴角抽筋着。她第一次，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她从小到大一直在体校打球，一直和女孩们同吃同住，为了打球剪掉了长发，一直以精干的短发见人，球场上她又凶猛得跟男人没啥不同，球技上更是不输给男子。这一切一切，竟是让人忘却了她本来的性别。
而她的个性也和东北男人一样，豪迈、慷慨、激烈。
她甚至狠狠揍过教练。
她也会大声骂人，用粗话问候对方。
无论怎么看，女子应有的娴静、温柔、不好斗，统统和她八竿子打不着。
即使如此，易达并不认为自己是拉拉。她自认只不过是因为短发而看起来很像男孩，个性又很像男子罢了。想打好篮球，就别来这些娇滴滴的一套。
但是，此时此刻，易达惊愕地发现了，自己居然好像对成天艳有点感觉。
易达向后退了几步，终于瘫坐在床上。她愣愣地看着成天艳，这个认识于三个月前，在两个月的共同相处中带给了她无穷无尽的惊喜的女孩。
一瞬间，易达居然怨恨自己生错了性别。
该死，我不是拉拉，我绝对不是拉拉！
再说，她好像有心上人啊！
一想到这个，易达想起了，在北京集训的时候，成天艳周末总会上网和一位男生聊天，看她的神情，相当的快乐呢……
易达忽然妒忌起那男生来了。为什么要这么晚才认识她？为什么一开始要找她的麻烦，让她讨厌起她？
各种复杂的情感一瞬间朝易达扑过来，竟没注意到成天艳此时正好醒来了。
“达？”成天艳揉了揉眼睛，惊讶地看着易达正直勾勾地瞪着她，忍不住伸出手在易达面前晃了晃：“还好吧？”
“啊？”易达一下子回过神来，脸红了红，又立刻淡然笑道：“没事，我在数你多久才打一下呼噜。”
“……”成天艳当真了，惶声道：“这么说我打扰你了？”
“啊，没……”易达见成天艳当真了，一声大笑：“没有的。好啦，快去洗洗吧，看你的头发乱成什么样！”
——在她面前，总能如此的轻松啊。
成天艳尴尬一笑，掀开被子下床。一看到她白晃晃的肌肤，易达立刻扭过脸，手脚一时居然也不知道该往哪儿搁。成天艳只穿着小内内，T恤之内也没戴胸罩，这本是女孩最常见的家居装，易达她也不是没见过。
但为什么还要别过脸？
易达实在搞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你的钱包？”
易达蓦然惊醒，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碰落了钱包。成天艳正要递过去，注意到了钱包上的相片：“你的姐姐？”
易达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立刻拿过钱包：“是我的朋友。”
“你的朋友？”成天艳不明白是哪种朋友值得易达如此放在钱包里。易达看出了成天艳的疑惑，一笑：“是我在黑龙江少体校时的队友。”
“原来如此……”成天艳刚才瞥了一眼，那是一位长发女子，搂着易达笑得很是甜蜜，看起来很像是易达的亲姐姐呢。
但一位队友有这么重要的地位，值得易达特地放在她的钱包里？
易达幽幽地道：“她是我平生最好的朋友，当年在少体校，是她第一个掌握住了高难度的后仰跳投，是真正的天才呢。”
“这么厉害，”成天艳动容：“可是，为何现在不在国家队里？”
一阵沉默，易达闭上了眼睛，似乎露出了痛苦之色，她立刻摇了摇头，淡然道：“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就是出国了？”成天艳注意到了易达一瞬间的痛苦：“所以才离开了你这位最好的朋友？”
又是一阵沉默，易达方才淡淡一笑：“最好的朋友不在身边，确实是很伤感的事。”她忽然想到什么，立刻跳起来抓住成天艳的手：“我觉得你最好和庄教练谈谈。”
“谈什么呀？”
“为何不让你上场！”
“这是早上啊！”
“那就在早餐的时候谈！”
然而，她们失望了。关云告诉她们庄锋刚才用过早餐便回房间了。但敏锐的关云看出成天艳的落寂神色，忽然拉住了成天艳，说她想和成天艳谈谈。
到得关云的房间，关云打开了笔记本电脑调出了对阵科特迪瓦的比赛视频，拉到了成天艳在场的五分钟片段：“你仔细看！”
五分钟片段放完，成天艳还是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第二分钟，”关云侃侃而谈：“其实你来下手会更好的。但是你传给了寇凤翔，也幸亏是寇凤翔，换是别人那个位置绝对投不进的。”
“……”
“第四分钟又十五秒，发动快攻，但是你半途就停下把球传到了前场。其实，你一直快下会更好，你这么一停，反倒让全队快攻的节奏发生了停滞。”
“……”
“庄教练之所以半途换下你，再也没有让你上场，是因为……你太无私了。”
第六十二章 悟
成天艳愣愣地看着关云：“太无私？”
“是。”关云淡淡道：“我且问你，组织后卫的角色是什么？”
“……不就是指挥球队的进攻和防守吗？所以应当是最后出手的人么？”
“错。”关云摇了摇头：“你以为组织后卫的无私应当体现在传球和防守上，其实这看法很片面，反倒会让你一点都不可怕。”
“……”
关云凝视着成天艳：“你仔细思考过组织后卫的真正打法吗？”
成天艳咬住了嘴。她实在不明白，组织后卫不就是为助攻而生的吗？不就是为沟通球队，发挥球队的战斗力而生的吗？所以注定了组织后卫应当是最无私的一位吗？
“你本来是得分后卫，这次作为组织后卫上场，你也确实有这方面的能力，然而，你没有真正理解组织后卫这个角色，没有适当发挥你的长处。”
“……”
“那我问你，”关云道：“设想下，最后时刻，我们还落后一分，我们的球权。你和柯云南的位置很好，那么，你会下手完成这最后一击吗？”
“……”
“对手势必知道你是这样无私的组织后卫，最后时刻势必不会是你，那么，你的无私反过来只会害了球队。”
成天艳霍然抬起头。
“真正的组织后卫，应当是令对方无法预测究竟谁才是进攻终结者的可怕人物！而这个进攻终结者，也应当包括组织后卫自己！”
成天艳目光发亮，盯着关云。
“为什么在特训营里，你改打组织后卫却只取得了一场胜利？不仅仅是你的队友不合作的问题，更是你自己太无私了，对方很容易看出你再也不会得分，于是再也不怕你的进攻了。”
一阵沉默，成天艳颓然坐倒在地上：“原来如此……我的无私会毁了球队。”
关云微微一笑：“自然不是让你成为只知道得分的组织后卫，这根本不是真正的组织后卫。但是，如果你一直怀着迷惑的心情打下去，其实只是傻傻地努力，依然不能提升自己。”
成天艳抱着头，没说话。
“天艳，别灰心。你的情况我们心里都有数，你只需要等待。”
“那，”成天艳终于低声道：“我该怎么做？”
关云的嘴角扬起了笑容：“所以，我现在要教你一样东西……”
……
傍晚。酒店大门外，两人并肩而立。
庄红叹了口气：“好像，上次这样聊天，还是在七月份的西湖边啊。”
石豪瑜一笑：“我发现你总是记住一些事。”
庄红笑道：“你我之间的事，我向来记忆力不错的。”
石豪瑜轻轻叹气：“明天就要迎来E组的循环赛了……”
庄红道：“澳大利亚……听说她们四十多分击败日本的那次并不是主力上场。”
石豪瑜颔首：“我也听说了。但是，我们不也是么？”
“嗯……我们还有部分人没上场……”
石豪瑜皱着眉头：“问题是，天艳。”
庄红听得这名字，转过头看着石豪瑜。
“从首发变成替补，是谁都受不了。更受不了的却是，明明在场的队友表现不好，明明自己上场的话可以做得更好，教练就是把你按在板凳席上，就是坚持不用你，却不肯给任何解释。”
庄红沉默。
石豪瑜道：“从核心球员转为角色球员，这定位，这心理落差，确实需要时间来调整。”
庄红叹道：“看来，你已经适应了调整为角色球员的事实。”
石豪瑜一声大笑：“难道我还期待被当做核心么？这是世锦赛，这是长人的游戏。我对中国队的全部价值就在于我的防守能力和经验。”
庄红沉默了一会儿，轻轻道：“难道，你不在意？”
石豪瑜淡淡道：“凡是打球的，自然希望自己是核心人物，享受着优先出手的特权，接纳着全场崇拜的目光。可是，一个人爬得越高，摔得也越狠，成为这样的核心，确实需要坚强的心脏。依我看，队里有资格成为核心的，只有两人。”
庄红沉默。
“我的责任就在于协助这两位核心，帮助她们避开讨厌的防守，帮助她们分担一些脏活累活，这就是我进入这届国家队，这就是我甘愿坐在板凳席上的全部意义。”
庄红叹道：“豪瑜，我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的洒脱，只是……”
“她迟早会明白的，”石豪瑜长叹一声：“她必须要尽快接受，不然接下来的战役，她根本不会有上场的机会。”
……
E组第一场。
不出意外，前面三场比赛一直雪藏实力的上届季军澳大利亚队这场终于尽遣主力，打起全副精神对阵小组赛三战全胜昂首挺进E组的中国队。
她们制定了封杀柯云南与易达的战略。
并且执行得极其成功。
上半场终了，中国队居然落后十八分。
最让她们纠结的还是，澳大利亚队队员穿着连体衣，显得前凸后翘，从观众特别是男性观众角度来看确实大饱眼福，对中国队来说却异常难受，因为防守时常见的小动作如偷偷拉衣服，暗地抵住对方身体这些阴招，在澳大利亚队面前完全毫无作用。
就连涵养极好的冯敏也忍不住大骂澳大利亚人真狡猾，竟然设计出这种滑不溜手的球衣，她们是来打球，还是来选美的？个个显摆身体曲线，哼？
“别激动，澳大利亚又不是第一次穿这种球衣。”庄红不断按着几欲跳起来的冯敏，皱着眉头看着球场。
“可是，这让人怎么防守啊！”冯敏嘟哝：“而且这情况，庄教练怎么还不换人啊！”
庄红脸一沉，她立刻扭过头，成天艳就坐在板凳席上，一脸漠然。
……
刘振晶凝视着球场。这几天她已经注意到了，成天艳这三场一共才上了六分钟，拿了零分一个助攻，今天对阵澳大利亚，易达明显被封杀，柯云南孤掌难鸣，局势如此不妙，她居然还是没被派上场。
中国队为什么要如此对待成天艳？
刘振晶的目光一直追逐着成天艳，但是成天艳一直低着头坐在板凳席上，始终没抬起头。
是不是因为一直没上场，所以觉得没面子了？
不对，你的本性不是这样的。
莫非，你变了？
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抬头看我？你明明知道我就坐在这里，就在看着你们比赛。
刘振晶觉得，她的心似乎和成天艳的心越来越远了……
……
“啧……”庄红闭上了眼睛，不愿看下去。她更无法理解庄锋，但她无法和庄锋争执，她明白这种情况，她不可以出面和庄锋争执。
她唯有看着石豪瑜勉为其难控着球，试图传给易达或柯云南，但每每被澳大利亚队成功挡了回去。
石豪瑜唯有自己不断强攻，自然，面对的是一波又一波的防守。
令她无法下手。
中国队的进攻从来没有如此的难看无比。
“——85比72，澳大利亚获胜！”
中国队终于遭遇了败仗。
走回大巴的时候，庄红扭过头，却吃惊地发现成天艳的目光呆滞，她连面前的垃圾桶都没看到，要不是谈雅永快走几步及时拉开了成天艳，成天艳只怕已经撞上了垃圾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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