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恩,团长以前受伤的时候也有用过的。你看,团长现在这么痛苦……”丁保平的声音在莲恩旁边响起。莲恩这才注意到,丁保平也在房里,头上裹着纱布,右腹部处白色的衬衣下印出巴掌大的一片血迹。
莲恩的视线从丁保平身上转到床上,李肃秋脸上不停地渗出汗珠,眉头时不时地抽动着,喉咙里不时地发出微弱的压抑的呻吟,眼睛微张着,看着莲恩的方向,本来抓着床沿的手有点僵硬地稍抬起来,似乎是在对莲恩召唤。莲恩隐着泪水,狠心地转过身,“他要自甘堕落,我就管不着了。”然后冲出房门。
莲恩回到房里,关起房门,坐在妆台前不停地抹眼泪。看到李肃秋的痛苦模样,她也很心疼,可是想到在柳柯家看到的那张老烟鬼将死未死的照片,莲恩又有些气愤,于是决定眼不见心不烦,可是跑回来后又还是很担心他。
福寿膏和孩子2
“莲恩,团长没用那东西,你别生气了,去看看他吧,他现在最想你陪在他身边。”丁保平的声音在房门外响起。
莲恩起身把房门打开,“保平哥。”
“莲恩,我先回去了,团长房里的人我都叫出来了,你去照顾他吧。好吗?”
莲恩点点头,看着丁保平拐出了回廊,便去往李肃秋的房间。
看到莲恩,李肃秋的嘴角轻轻扯动,抓着床沿的手稍抬起来。莲恩迟疑了一下,还是把手伸了过去,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坐到床边边给他擦汗边喃喃地说:“那年,我妈挨了土匪一刀,趴在床上越躺越憔悴,到最后竟狠心地丢下我走了,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怨恨地看着我爸和媚娘母子其乐融融。李肃秋,你不能像我妈那样,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你说过你永远都不会伤害我,所以你要赶快好起来。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死了,对我也是一种伤害?你一定不可以失信的。”
李肃秋微睁的眼睛颤抖着紧闭上,掉下两颗泪来。
李肃秋好得很快,八天后便能够下床。丁保平说这是莲恩日夜陪伴照顾的功劳。
看到李肃秋能下床走两步了,知道他一定死不了了,莲恩开始回学校上课,又过回了以往的生活,只是隔一天去瞧李肃秋一眼。她觉得报恩应该有个分寸,不能让惠芸觉得她是个威胁。
晚上,莲恩刚从归雁处回来,就听到小兰说惠芸要生了,是早产。莲恩跑到惠芸房门外的时候,产婆正一脸阴郁地抱着孩子出来。
“生出来了?让我抱抱!”莲恩兴奋地跑过去,伸手要抱孩子。
“你还是小姑娘,最好别抱。”产婆别过身子,走向丁保平,递到丁保平手里,“军爷,你看一下,是不是该……”
丁保平接过孩子,打开包布,惊恐地瞪大眼睛,迅速盖上,伸手阻挡正要上前的莲恩,“别过来!”
听到布包里微弱地嘤嘤声,莲恩生气地说道:“你吓到他了!”
“我抱去给团长看,你们去照看一下姨太太。”丁保平向李肃秋房间走去,莲恩也跟上。
丁保平把莲恩挡在李肃秋门外,不多一会儿,丁保平便提布包出来,“来人,去埋了!”
“你在说什么呀?我刚刚还听到他哭呢,怎么突然要把他埋了?”莲恩伸手去抢已经到了士兵手里的孩子,却被丁保平扯住,直到士兵走出了六角门才放开。莲恩要冲进房里去质问李肃秋,重又被丁保平给扯住。
丁保平在莲恩耳边小声道:“别闹了,这孩子是个怪胎,又不足月,迟早是个死,团长他也不想的。你要不能劝慰他,就最好别进去给他伤口撒盐。”
莲恩怔怔地,转身走向惠芸的房间,到了门口又觉得进去不知该如何安慰,心里很难过,于是跑出李家去找归雁。
唐瑞安和归雁正准备睡觉,听到双喜说莲恩来了,双双走出房间。看到满脸泪痕的莲恩,唐瑞安便主动说去书房睡。
“姐姐,怎么了?”归雁紧张地问道。
“李肃秋的孩子,刚生下来就死了!”莲恩伤心地回答。
归雁放下心来,“生死由命,只是个没福的孩子,你不要替他难过了。”
“可是,我听到他的哭声了,虽然很微弱,可是雁,我听到了,听得真真的,我觉得他能活的,可是他们都不让我看一眼,就把他带出去埋了!”莲恩有些泣不成声。
归雁坐下来,幽幽地说:“我也听到他的哭声了,很响亮的哭声,可他也走了。留不住的,只能认了。”
莲恩这才惊觉,自己来错了地方。“雁,对不起,我,我一时难过,忘了你也曾失去过一个孩子。”
“没事,姐,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早看开了,而且,我也相信,我肚里的这个孩子,应该是个有福的孩子,她会顺利地活下来,快快乐乐地长大的。”归雁抚摸着微微突起的小腹,微笑着宽慰道。
“会的,一定会的。”莲恩跪到归雁身边,握着归雁的手,头轻轻地靠在归雁的小腹上,久久不愿离开。
“姐,你相信报应吗?”
“怎么了?”
“我信。在衡城度过的第一个春节,你还记得吗?”
莲恩当然记得,那年春节,是她度过的第一个没有许氏陪伴的春节,也是有生以来第一个最不快乐的春节。除夕那晚,周启轩和周佳龙开心地在院子里放烟花,媚娘和周佳凤在一边开心地叫好,那种景象是多么的美好,可是对于躲在暗影里偷看的莲恩来说又是多么的残忍。许氏在世的时候,周启轩每年只有春节那两天才会回到上沙岭,给莲恩买回来很多漂亮的烟花,然后微笑着坐在大堂里看莲恩和大牛、归雁在堂前嬉闹玩耍。那种被生生抛弃的痛莲恩永远铭记于心。
“那年春节,媚娘两个月大的孩子流产了,还在床上躺了半年。”
莲恩记得,初二的下午,周佳龙像只苍蝇一样在她们身边转悠,莲恩很不客气地告诉他,让他滚远点,归雁有生之年都可不能正眼瞧他,就是终生不嫁也不可能嫁给她,别像只狗一样地整天流着哈喇子摇着尾巴跟在她们身边转悠。这一幕刚好被媚娘看到,媚娘生气地跟莲恩争执起来,媚娘虽然牙尖嘴厉地却争不过莲恩,最后气急败坏地丢出一句:听说你妈知书达礼,想不到生出的女儿却是这么泼,然后把头扬得高高地,气鼓鼓地从莲恩身边走过。莲恩当时气愤得想,老扯着脖子瞪着天,小心哪天走路摔死你。立马,莲恩的想法就应验了,媚娘狠狠地摔了一跤,而且她的脚下刚好有三步台阶,她不但摔掉了孩子,还差点没了命。
“姐姐,当年老爷说是我们把她拌倒的。”
莲恩冷哼一声,“他当然会把责任推到我们身上,幸好有奶奶在,要不然我们就真要在堂里跪上三天三夜了。”
“姐,他是错怪你了,可是没有错怪我。”
莲恩惊讶地抬起头,归雁却没有看她,脸上也很平静,眼睛里却有泪花。
“我那时候觉得她不配评说阿姨,也恨她的趾高气扬,所以在她经过我身边的时候,伸出了脚。我其实只是想让她出丑,只是想让她摔个四脚朝天,我忘了我的旁边就是台阶,也不知道她肚子里有孩子,要不然我一定不会这么做的。”归雁的眼泪不停地流下来。
“可你怎么不告诉我呢。一个人憋在心里该有多难受啊?”莲恩也流起眼泪来。
“我那时候不敢告诉你,我怕你会生我的气。”
“周佳凤说得可真准确,你真是我肚里的蛔虫。什么事情,只要我想,不等我开口,你就会按着我的意思帮我把事情做好。其实,那时候,我正想着她怎么不摔死。”莲恩重新把头靠回去。
“姐,你说我的第一个孩子一出生就没了,是不是报应?”
“雁,如果你一定要这么想才能对当年的事情释怀,那就是吧,可是一命抵一命,也够了。你不要再自责了,很多事情并不是我们能事先预料到的。也许她的那个孩子本来就福薄,只是命运捉弄,让你做了那个杀手而已。雁,你本就是一个善良的人,你该得到好报的。你看,三少爷不就是上天给你最大的福报吗?还有这个孩子,她也是。”
肚里的孩子在莲恩靠着的地方轻轻地踢了两脚,两人会心一笑。
福寿膏和孩子3
莲恩在第二天清早回到李家,去看望了一下惠芸。她只是在房门口远远地看了一眼,并没有走进去,也没有说话。惠芸的憔悴模样,比当年许氏临终前还要让人胆颤,莲恩不敢上前。
下午放学回来,莲恩还是去到惠芸床边,坐了一会儿。惠芸只是淡淡地笑一下,没有开口。莲恩也只是握着她的手,静静地坐着。莲恩不知道该怎么样安慰惠芸,但从惠芸望着房门口的眼神里,她知道此时最能安慰她的,只有李肃秋。
从惠芸房里出来,莲恩去到李肃秋的房里。李肃秋半躺在床上,脸色苍白,神情沮丧,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看到莲恩进来,像是枯塘里的鱼儿见到水一般伸手出来。可是莲恩却转过身,“惠芸姐,她很虚弱。”话一出口,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残忍,于是带着自责冲回了自己房里。
几日后,莲恩再去看惠芸的时候,惠芸眼睛里有了一些光彩,只是脸色依旧苍白。莲恩想,李肃秋应该是来过了。
从惠芸房里出来以后,莲恩在李肃秋房门外徘徊了很久,最终还是没有进去。莲恩并不傻,李肃秋对她别样的情愫她不可能没有觉察。可是他是惠芸的丈夫,如今的她既不愿同别人共侍一夫也不允许自己去抢别人的丈夫。
端午一大早,莲恩就起来准备去唐瑞安的别院。归雁打算亲手包粽子,所以莲恩想早些过去帮忙。
刚出房门,小玲就急匆匆跑来,让莲恩过去看看惠芸。
莲恩进到惠芸房里的时候,屋子里一片凌乱,惠芸正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抖着,全身直冒冷汗。莲恩扑到惠芸身边,“惠芸姐,你怎么了?你还在月子里呢,怎么可以躺在地上?”
“你帮帮我,帮帮我,我要烟,我要烟。”惠芸冰凉的手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却抓不痛莲恩,声细如丝。
“小玲,怎么还愣着!”
小玲急忙从门口奔过来,同莲恩一起将惠芸扶上了床。
莲恩忧心地看着被子里不停发颤的惠芸,对小玲问道:“怎么会这样啊?”
小玲低着头,夹着哭声回答:“姨太太从进府以来一直在用福寿膏,本来团长一直是不过问这个的,自上次您不让团长用以后,团长就不让管家再往府里买回这种东西了。姨太太手里存的那些这两天也用完了,现在是犯瘾了,才这样的。”
看着床上骨瘦如柴,苍白如纸的惠芸,莲恩想起了在柳柯家看到的那张照片,突然全身发抖,“不能,她不能再用那个,那个东西是会死人的。”
小玲抽泣起来,“莲恩小姐,大夫说了,姨太太的身子骨是好不了了,已经是掐着时日过的人了。您那么善良,就想办法给她弄点来吧,让她舒心点过完这段时日。姨太太是个可怜人,您帮帮她,别让她走得太痛苦了。莲恩小姐,求求你了。”
莲恩犹豫了下,想起曾在去柳柯家的时候路过的那家烟馆,于是立刻奔出去。跑到烟馆外面,莲恩拼命地敲门,可是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应,又跑到巷子里去敲那扇后门,同样是没有人开门。莲恩一下慌了神,不知道该去哪里弄大烟,突然想起柳信拍过的那些照片,觉得柳信一定知道哪里弄得到,又向柳信家奔去。可是在柳信家门口敲了半天门也是没人应,隔壁的邻居出来告诉她,他们兄妹回老家过节了。
莲恩失落地走在大街上,正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吴铭。“吴铭,你帮帮我,帮我去买些福寿膏,好不好?”莲恩一脸乞求地看着吴铭。
“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吴铭似乎被吓到,瞪大了眼睛。
“我,我有用,你就别问了,你就帮帮我吧。”
“不行,莲恩,那东西是……”
“我知道,我知道那不是好东西,但是有人现在没有它是会死的,你帮我吧,求求你了。”莲恩打断吴铭的话,急得都要哭出来。
吴铭无奈地点点,帮她去买福寿膏。
莲恩带着福寿膏刚进六角门,就听到一声枪响。莲恩一震,马上向惠芸房里奔去。
惠芸房里,李肃秋正木然地面对着床的方向站着,握着手枪的右手无力地垂下来。莲恩扔了手里的东西奔向床边。惠芸双眼紧闭着,苍白的脸上定格着痛苦,额头上的枪眼还在细细地淌血,召示着她曾是个鲜活的生命。
莲恩愤怒地瞪着李肃秋,“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为何,你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能好好善待,你不配做个男人,你就是个禽兽。”说完,莲恩嚎啕大哭。
李肃秋沉重地转身,捡起莲恩扔在地上的盒子,打开看了一眼,云淡风清地说:“残忍的不是我,是这东西。我不过是让她早些结束痛苦。”然后扔了手里的盒子,一瘸一拐地走出去。
何管家安排人进来装敛的时候,莲恩停止了哭泣,走出李家。本只是想随便走走,却没想到走到了李建武的家门口。看到李建武,莲恩的泪水再一次决堤。
李建武看到莲恩如此伤心,心里焦急,却还是耐心地给莲恩擦眼泪,等她哭完。哭够了,莲恩便把事情给李建武简单地说了一遍。
李建武听完后长长地舒口气,“莲恩,李肃秋说得没错,惠芸是被福寿膏害死的。你无法认同他的做法,只是每个人的性格和处事方法不同而已,却并不代表他绝情。如果我是惠芸,我也会情愿早点结束痛苦。”
“可是她说过,不管怎么样,她都想要好好活着。”
“可是她已经是油尽灯枯了。她是有好好活着的愿望,但这个愿望不够强烈。莲恩,抽大烟不是她自愿的,可是她在明白大烟的害处或是已经脱离苦海的时候是可以凭借自己强烈的精神意愿去戒掉它的。抽大烟是很难戒但并不代表戒不掉。”
“可是惠芸姐死了,他都不伤心。”
“谁?李肃秋吗?流泪代表伤心,但伤心并不一定非得流泪。有时候泪往心里流的那个才是最伤心的。像他这样的人,见惯了生死,自然不会像你一般了。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必须经历的,莲恩,我们都需要把心放宽,要学会坚强。”李建武转身望着门外,眼神空洞而幽深。
看着李建武僵硬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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