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绝望与新生
成年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光明。
自年少时，贝恩因顶替酗酒杀人的父亲，被投入监狱以来，他数次越狱，又被抓捕回来，罪名一次重过一次，辗转被投放进全国的监狱里。
他体格强健，头脑清醒，比最凶残的重刑犯还要残暴，即使最狡诈的金融诈骗犯，也被他耍得团团转。在臭名昭著的加州监狱，他筹划了半年的时间，炸毁了半个监狱，煽动全部人逃窜，在通往俄亥俄州的公路上，折损了半个警队的人手，才再度被逮捕归案。
可惜该州不设死刑。他被引渡到中东沙漠，一座神秘的监狱里，从此销声匿迹。
这个监狱由碉堡要塞改建而成，已有百年的历史。它由地下天然岩洞改建，结构繁杂如同迷宫，犯人们被分隔在一个个铁笼子里，前后左右都有邻居。
里面人员的构成大约有百分之四十的本地人，大多为曾经的反政府武装分子；有色人口占百分之五十，白人极为罕见，通用阿拉伯语。这里没有秩序，不存在狱警，只有一个同样是犯人里选出来的老狱医，保管着钥匙，每天打开一间间笼子，让犯人们挑战到脱力为止。
在这里越狱竟然是被鼓励的。任谁都可以无限次的挑战出去的通道。
可是百年来，它从未被什么人征服过。活着逃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
监狱唯一的进出通道，看上去像一口深井，底部四周凹陷的石缝里，尸骨堆积如山，散发着腐臭，秃鹫盘桓于井口。井口至井底的落差超过百米，有两道主要的沟堑，约有三成以上的挑战者能越过第一道。第二道关卡，上下两米，前后五米左右的距离，贝恩原以为轻而易举。
他自记事以来，便成长于监狱里，所有的知识，都是由监狱里可以获悉的报刊杂志、电视与电台里所获取。他知道世界男子跳高纪录是2。45米，跳远纪录更是达9米。比起那些奥林匹克的顶尖运动员，他的身体素质更甚于他们，没有理由做不到。
可是每当他轻松跳过第一道，仰望着不到二十米之上的光明，心中充满希冀时，第二道关口如同恶魔的诅咒一般，将他钉死在距离成功最近的失败者上。
贝恩的笼子旁边，关着一名被称为“老鼠”的罪犯。这是名矮小猥琐的强奸犯，蹲坐在监牢中央，看见过无数人失败，一次次嘲笑着贝恩的痴心妄想，得意于自己从未去挑战过。
当真不去希望，就不会绝望吗？
未必。有一日，“老鼠”突然开始啃食自己的右手，把它吃成了森森白骨。被狱医用电棍击中的那一刹，他那上挑的三角眼里，那并非绝望，而是麻木得近乎空洞的眼神，刺痛了贝恩。
他的人生陷入了周而复始的循环。挑战，然后失败，明明看上去只差那么一点点，有一次贝恩甚至指尖触碰到了对面的岩土。
然而，他的记录始终是在距离对面十公分、二十公分，甚至五公分、两公分之间徘徊。
坠落，绳子再度绷直，当他的身体狠狠撞击到岩壁上时，贝恩突然顿悟了。
这是恶魔的伎俩。距离希望，始终只有一步。这一步，却永世无法缩短。
引诱你去希望，再轻易粉碎你的希望。他深刻地领悟到绝望的涵义。
贝恩嘶吼着撞击岩壁，鲜血糊满粗糙的石壁，头顶上空的黑色秃鹫在凄叫。
他被人们放下来，壮硕的身躯撞击地面，扬起尘土。他浑身沾满黄沙与血珠，却丝毫不觉，只是打着滚挣扎，抱头惨叫着，像头濒临绝望，发狂的野兽。
头裹着碎布的犯人们见怪不怪地把他扔进他的小笼子里。
日复一日，贝恩也学会了披起麻布，抵御沙漠昼间的酷热与夜间的严寒，抢夺不定期从井口投放下来食物与水，他仍然日复一日地去挑战恶魔的陷阱，记录越来越差，心弦却不会再波动。他已对绝望的感受麻木了。乃至于生存，他只是机械的完成某项任务，仅凭着身体的本能。
正在这个时候，某一天，他突然看到了这样一幕。
一名女性，从井口被放了下来。绳子在离地数米时就割断了，她滚落在地面，交叠的双手死死护着自己的肚子。察觉到贝恩的注视，她冲这边柔柔的一笑，眼神有些怯弱，很快便移开了。
她会说英语，看起来却是典型的中东人种，肤色偏黄，黑眼睛，鼻梁不高，鼻尖秀丽，唇线很深。女子皮肤水润，气质沉静温婉，看得出在监狱外过着很好的日子。
贝恩听到自己身后，“老鼠”在桀桀狞笑。不止是他，整个监狱里但凡看到这一幕的人，都兴奋得不能自已，纷纷趴在牢笼旁边，将铁杆拉得嗡嗡作响。
这样一个鲜嫩的美人，被投放进这座只有男人的监狱里，如同羊入虎口。
少妇被投入了贝恩的隔壁囚室。他发觉这是狱医对她的优待之一。
他的强壮确保他霸占着这座监狱食物链的顶端。他总能抢到新鲜的食物，因而不屑于食人，也没有兴趣去强暴一个怀孕的人，只是冷眼旁观着其他的囚犯对她的垂涎。
她从不敢走出铁笼，总是坐卧在牢房正中央，才不致被发狂的什么人抓过去啃咬。狱医对她颇为照顾，上面时而会投进些牛奶、布片，都被狱医送了进来，才确保她饥一顿饱一顿的在监狱里存活下来。贝恩猜测她的身份应当不同寻常，至少外面有人惦记着她。
这使得她更被囚犯们嫉恨。当她生产那天，血的甜腥味刺激得监狱里的人近乎疯狂。
婴儿的味道是最鲜嫩的。
吃惯了腥臭的硬秃鹫肉与酸臭的老鼠肉的重刑犯们，绝不会错过这样的美食。
左右的犯人将头凑去铁栏的缝隙里，表情如同吸食了毒品，迷醉地嗅着弥漫着血腥的空气，伸长的舌头舔舐冰冷带着铁锈味道的栏杆，把少妇吓得满脸苍白。
她将孩子揽进怀里，用自己瘦弱的身躯，徒劳地试图阻挡周围人的觊觎。
当那孩子睁开眼睛，那么一双明澈如湖面，清亮如宝石的瞳孔，与贝恩沉郁的黑眸对上了。
第二章 希望与救赎
少妇名叫泰特，她给生于牢狱的女儿取名塔莉亚，意为纯洁的圣女。
渐渐地，她对隔壁牢室的贝恩产生了亲近之意。尽管只是针对她们，但在这样的地方，对方竟然仍有怜悯之心，这就足够了。
贝恩热衷于挑战强者，而不屑于欺凌弱小，有时甚至会顺手照顾她们两个。对于母女俩来说，这个沉默的大块头比起喜欢克扣她们口粮、说话做事颠三倒四的狱医要可靠得多。
贝恩得知她会英语是她爱人所教，由于贝恩也是美国人，说英语让他们彼此感到亲近，在寂寞的牢狱里，泰特时而会对他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的父亲是一名独裁将军，拥有几十名妻妾，女儿更是近百人，泰特是其中较为受宠的一名。但是她爱上了他手下的一名佣兵。对于中东地区的人来讲，妻妾子女与手下皆是奴仆。两人的私奔触怒了将军，他将对方打入这个暗无天日的监牢，而被泰特苦苦哀求，以身替他。
将军实际上十分宠女儿，然而泰特所犯的罪过很快被他的其他妻妾们宣传出去，他无法不严惩给其他人看。但即使把她投入监牢，他仍然照顾着她。
泰特常常坏抱着女儿，柔柔地哼唱摇篮曲，因不见天日而苍白的脸上，蒙着一层光芒，让贝恩恍然想到圣经里描述的圣母模样。他从未进入过教堂，但他觉得壁画里的玛利亚一定就是这个样子的。
即使堕落至此，她仍然存有希望。
她说孩子的父亲很有本事，一定会来救她们出去。她只需与孩子一起，安心地等待。
塔莉亚聪明乖巧，从不嚎哭，只是睁着大眼睛，如同生而知之，不动声色观察着周围的环境。
此时的贝恩刚满十八岁。自从八岁开始，他就杀过人。塔莉亚的到来是他第一次见到生命的诞生。那样苍白脆弱的小生命，一日日的成长起来，让他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尽管他从未表现出对母女的攻击性，但塔特心存戒心，从不靠近四周的栏杆，也不让孩子靠近。
有一天，趁母亲睡着，塔莉亚从她怀里翻滚出来，一路爬向贝恩的囚室。
黑暗里，贝恩睁开眼睛。
“小家伙，别过去，他会吃了你！”旁边囚室的罪犯拿出一根极为珍贵的风干牛肉，敲击铁栏，诱惑着小小的婴孩：“来，到我这边来！”
贝恩冷眼观望着。塔莉亚被声音吸引过去，往那边爬行了两步，见到对方皱成菊花的脸上的猥琐笑容，她顿住了，调转路线，继续朝贝恩靠近。
在她的感观里，比起腥臊的肉条，那个强壮的大个头看起来比较美味。
贝恩瞧见裹在白布里的小婴孩，嫩嫩的小手抓住了黑色的铁栏，小脸贴在两根栏杆中间，眼神无辜地望着他。
因为营养不良，她的身材极度瘦小，大大的眼睛衬在小小的脑袋上，看上去渗人得慌。
那对钴蓝色的眼睛，怔怔地盯着自己，那是一种极为脆弱的颜色，仿佛透光的玻璃珠，轻轻一捻便会碎去，还伴随着玻璃炸裂的声音。
许是对她的选择感到困惑，贝恩爬起来，走了过去。
小家伙把手穿过铁栏，伸了过来，在空中晃来晃去，捞住他的小腿，却抓不住坚硬得像石头般的肌肉，而软绵绵地滑了下去。
抓了个空，她似是不满，鼓起小脸，嘴里依依呀呀着娃娃国的语言。
贝恩蹲下来，把大手递过去。
小家伙立刻喜笑颜开地搭上去，那么小的手掌，只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察觉到她在拼命拽自己，他顺从地将手送出去。
不料她抓着他的手指，放进自己嘴里，像吮吸母亲的乳房一样，砸吧起来。
贝恩的手臂一缩，瞧见她正好奇地望着他，触电般的酥麻感直击他的心胸。
塔莉亚用软趴趴的小爪子，捧着他粗糙的大掌，鼓起小嘴，吸吮他的手指，柔软的小舌头舔着他的指尖。迟迟吸吮不到甜美的乳汁，她不甘心地放开。
贝恩看到手指上沾满口水，还有几个小牙印。带着奇异的神色，他伸手拧了拧她的小脸。
好软，一戳就会陷进去似的。
塔莉亚被他戳得烦躁，撇了撇嘴，样子像是要放声大哭，被他竖起一根手指，做了“嘘”的动作。贝恩指了指那边休息的母亲，塔莉亚醒悟过来，如果吵醒她，自己就要被禁锢在她怀里，不能玩眼前这个大个子了。
她点了点头，冲他咧嘴笑，露出几颗乳齿，瘦小的脸颊上绽开小酒窝。
霎时间，贝恩恍然中见到了阳光。
他一成不变的生命里，第一次出现了变化。一个柔弱的、纯洁的小生命，全身心信任、依赖着自己，在他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更为鬼使神差的是，他竟然为着这样的依赖，内心感到平静。
小姑娘聪慧极了，她一岁便开始学说话，三岁时已掌握许多英文单词，她开口说的第一个词便是“贝恩”。
塔莉亚身材瘦小，因着父亲的忍者血脉，她展现出过人天赋，其中一项便是身体极度柔软。
在贝恩的帮助下，两人将他们囚室中间的一根铁杆，掰开成将近二十公分的宽度。她从缝隙里挤了过去，快乐地扑进贝恩的怀抱里。
二十岁出头的大男孩，从未试过被小姑娘挂在身上，僵硬着手臂，全身绷得像岩块。
他的手能轻易拧断人的脖子，曾因狱警的取乐，放野兽与他搏斗，赤手空拳打死过数头虎豹。
可是，面对这样一个弱小的生命，他生怕自己会伤害到她。
“贝恩、贝恩，我好喜欢你！”小姑娘软糯糯似麦芽糖的声音撒着娇，带着乳香气的娇小身躯，趴在他的怀抱里，巴掌大的小脸眷恋地蹭着他坚硬的胸膛。
贝恩睁圆的黑色眼睛，柔和地眯起来，大掌小心翼翼覆上她的头顶，轻轻抚摩了一下，见她咯咯笑了起来，他小心控制着力道，摸了又摸。
小姑娘的蓝眸里闪过狡黠的神色。
他是母女俩的衣食父母，自己必须讨好于他，牢牢抓紧这个男人。
第三章 危机与转机
随着塔莉亚一天天长大，狱医对她们的照顾一天不如一天。母女的食物主要由贝恩提供。
尽管他强大，但是担负起两个半人的食量，尤其是抢夺饮水，他也颇为吃力。
沙漠的夜晚极为寒冷，塔莉亚将所有能搜集到的碎布都给了母亲，自己投身进贝恩的怀抱。
他的心口总是暖暖的。她最喜欢扒开他的衣服，贴着他赤裸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被他包裹在坚实的手臂里，甜甜的睡过去。
只是有的时候，她会发现自己啃着他的胸肌醒过来，近在眼前的深色茱萸周围还有几圈小牙印，抬头看到贝恩那张刀凿斧刻般的俊颜上，表情较平常更为冷硬，脸色因为极力忍耐而黑黑的。
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毛栗脑袋，冲他傻笑起来。
这里是男子监狱，她身为女孩子的这一点需要严格保密。她头发稍长，贝恩就用匕首替她割掉。
他教导她使用匕首，剥皮烤食动物尸体；锻炼她身体的强度与柔韧度，严格地要求于她，为着她能在这座残酷的监狱里生存下去。
在一次赖床被打屁股之后，塔莉亚抹着眼泪抱怨：“我不要搭理贝恩了！”
妈妈不是说，女孩子应当被照顾吗？他一定没当自己是女孩子！
可是到了夜里，她辗转难眠。母亲软软的身体不如他坚硬的臂膀枕得舒服。
在仅剩下生存本能的牢笼里，小人儿没学会“赌气”、“尊严”之类的涵义，她只知道想要就去占有，一切举动皆为自我满足。
“噔噔”地，她光着脚丫，钻过了铁牢，溜进了贝恩的怀抱里。
猎豹一般警觉的男人，只微微眯了眯眼，任由她抬起自己的胳膊，把它圈在她的身上。连他自己也没有发觉，抱住她之后，他的身体微不可查地放松下来。
半梦半醒间，塔莉亚听见男人低沉的嗓音在呓语：“米兰达……”
早上醒来，她问他：“米兰达是谁？”
贝恩露出怀念的神色，告诉她这是自己母亲的名字。他在八岁以前，也曾有过一个家庭，他的父亲是名不大不小的教父，母亲有着美好高贵的名字。被母亲轻拍着诱哄入睡的记忆，久远恍若隔世。似是因为怀中充满奶香气的小姑娘，而勾起了当他还是一名“人类”时的回忆。
“别伤心，大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