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郎情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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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郎情觞-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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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北京读了几年书,零下十几度也熬过来了。云贵的冬天和春天,城里气温也就是零度左右。但常常会有雨夹雪,落到地上就满街是稀烂的泥泞。因为潮湿,又因为孤独,那冷就格外的浸骨,直冷到人的心里去,冷得心绞紧了疼。他每天早晨去单位,还没接近办公楼就听到浑厚的女中音,深情又伤感,眼里莫名就涌出泪水。   
“Long ago,and on so far away, I fell in love with you before the second show……”   
这是卡本特的《Superstar》,怀旧的歌声整日在颜如卿身体里回旋出忧伤和睡意,令他恍惚。   
《黄果树》编辑部新分来一个贵州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学中文的,不算丑但胖,大概在学校没有被男同学追求过,有些自卑,又读了不少文学作品,一直滞留在多愁善感里,性格内向,没有地方安排就安排了和颜如卿一个办公室。他们的毛病在某方面是共同的,都是孤独的起因,只不过层次不一样,一个是成长心理问题,一个是文化认同问题。她不爱和人说话,对颜如卿十分戒备,对别的异性也是,像被男人伤害过,对他们拒绝又戒备,稍有不恰当就产生了敌意。老槐和别的人甚至连山思都不来聊天了。他们天天同处一室但没有任何沟通,气氛十分沉重。肥女每天一上班就打开录音机反复听卡本特的歌:“Every shalala every wo?wo still shines ; every shing?a?ling?a?ling that they?re starting to sing so fine……”   
这歌声更加重了颜如卿的忧郁。   
主编已经老了,要退休,文联想提一个副主编,原来的副主编就等着当主编。市委宣传部是强调了要大力培养学历高的年轻人的,以前的编辑们都是自学成材,高中毕业已经不错了,有的还只是小学学历。如果是按资历学历,这个副主编人选应该是颜如卿,颜如卿私下也有了一些重树刊物形象提高质量扩大影响力的想法。但是有天早上,他去传达室取信件,经过文联主席办公室,竟然听到几位党组的领导谈到他,于是停下脚步多听几句。一个领导强调颜如卿有才华,为人忠厚;接着另一个说,他那个未婚同居的事情,影响很不好,不像小阮,忠厚老实;第三个声音接着说:“就凭他是个老广,不是贵州人,这个位置就不应该给他……”   
他回到自己办公室,发了好一会愣,突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是个老广,应该回自己的家乡去啊……两行眼泪就流了下来。   
当天下午,他给苏总打电话,体贴的苏总从话筒传来的沉闷声音里听出他情绪的低落,坚决要和他一起吃饭,但他情绪不好没胃口,而且胃好像因为冷整个冬天都隐隐地疼。   
两人后来就约了去城南的面馆吃肠旺面。   
肠旺面是云贵的名小吃,爽口的绿豆芽铺在碗底,面条格外筋道,覆盖着嫩滑的血旺和猪肠、脆香的肉屑,上面有薄薄的辣椒油。油的制作过程十分复杂,要加腐乳等多种调料,所以香而不腻。一碗面下肚,可口暖胃,两碗下去,全身热络,活力恢复。颜如卿以前怕辣不敢吃,现在吃了,觉得原来如此可口痛快,愈发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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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红豆相思(3) 
吃了肠旺面,苏总要带颜如卿去两广会馆,那里现在是云贵市第三中学,颜如卿问:“会馆安在?”   
在傍晚的薄暮中,他看见一个神秘的老人在南明河畔一闪而过,似乎是要上前与他说话,却在打量他一眼后又擦身而过。是不是阿哈曾经提到过的那个说书老人?最近,城里陌生的、古怪离奇的人越来越多了。   
看他犹疑又恍惚的模样,苏总笑说:“就算你我回到二十年代吧。”   
两人遂脚步生风而去。   
两广会馆又叫六桥池馆,由清代广东、广西旅筑人士建在南明河畔的六洞桥永祥寺南面,六洞桥是南明河与贯城河交汇百米河段上的六座邻近的单孔石桥,明清时期,这里林木氤氲,河水清幽,凡佛教寺庙、道教宫观,乃至外来的天主教教堂,皆沿河而建,地势开阔,善男信女云集,是美丽祥和之地。两广会馆位于河畔土丘之上,面对南明河,视野开阔,可见远山依稀、近水悠悠。馆门是广东风格的樘门,颜如卿一看就觉得亲切。大门两边各悬一对联:   
东海无边,袖向黔中添片石;   
一峰独秀,首从天下数名山。   
馆内供奉的是佛教禅宗六祖慧能。独在异乡为异客,颜如卿看见家乡的佛祖宛如见到父母高堂,不觉含泪拜了一拜。   
进入大院,是“梓荫堂”,堂内陈列了无数两广名家所书长联短幅。“梓荫堂”后是奏乐台,其右侧有洞门,颜如卿恍然见一白衣蓝裙的女子身姿优雅出现洞门内,惊呼:“阿哈!”眨眼间,女子已不见。颜如卿顾自奔去,见洞门内水池中有小亭,绕池的曲栏回廊上又现那女子身姿,还回眸对他一笑。   
“阿哈——”他失声叫,追扑过去,却到了大院的另一洞门,门上有“西笑”两字。他揣摩着这两字的意思,不明就里。进得门去,看见巨大的假山,山上建有三层楼阁,山下是鹅卵石铺成的小路,蜿蜒向前通向更加幽深之处。仰脸望去,宁静整洁的楼阁里,苏总正和一个老头下棋,顾不及招呼他,只抬手请用茶。这一奔一扑,他有些乏了,坐下来,想自己到底是在梦中还是怎么的。热腾腾的功夫茶散发着特殊的沁香,白底嵌宝蓝色花纹的石湾陶瓷小茶杯圆润精致,令人爱不释手,他一连喝了几盅,直觉得沁人心脾的清爽。他无心看棋,遂欣赏清人易佩绅所撰楹联——   
由此间异派分流,合邕江一水,左右同归,漫徒说红豆相思,海上故园江上客;   
试暇日登高远眺,览粤岭诸峰,东西并秀,好共慰苍生待泽,黔南甘雨岭南云。   
颜如卿感叹:“自古以来,两广和贵州,多有渊源!如今古风何存?”   
苏总立足现实,笑着批评他:“两广和贵州很好啊,我们的投资回报很高,我们喜欢来这地方,气候好好!”   
颜如卿道:“你就认钱!”   
苏总有些不悦:“你们文艺界的人,因为太自我,将自己弄得和别人、和环境格格不入,不知道自己的不是,反而心怀抱怨。我开始经商的时候,也觉得辱没了自己。后来,才觉得这是真的自由王国,是我们把握现实的唯一出路。不是说人人都要做商人,但如果懂些商道,会大有好处。我刚入道的时候,也交了不少学费,也很脆弱,但做成功一单生意,有了钱赚,这人就不一样了。钱有多好,你们文人不知道,自古文人看不起商人,但你们的吃啊喝啊乐啊住啊,什么不是商人给的?钱有多好,我告诉你:有了钱你就有了胆量,就有了自信,就有了别人对你的尊重。你啊,不要成天关在屋里研究纯艺术,而是应该研究社会需求。从古至今,只有商业文化无孔不入,你弄透了这个,就会找到自己的定位,实现自己的价值,小我变大我。如果你的画能够卖钱,而且是卖大钱,你还计较那个主编位置吗?”   
“你将宣传部长的话歪曲了,人家说小我和大我是要求我们要弘扬主旋律。另外,我也不是计较那个位置,画画的人,当然是要超脱的,但我受不了的是别人对我的态度,把我当局外人,把我推向边缘。”   
“哈,”苏总又笑了,“那不都一样!你没有看到吗?赚钱才越来越成为我们大家的主旋律啊!你去过我们广州的六榕寺吗?那里有一块碑,碑文是‘举事财为母’。连佛都这么说了,没有钱财是做不成事的。你不知道赚钱,只知道画、画,也不了解市场需求,不懂得推销自己,所以就有很多感慨和失落了。”   
“艺术和商业还是不同……”颜如卿虚弱地坚持。   
“不同?那是在内地这些落后的地方,在我们家乡,早就不是这回事了。我们以前的一个学长,那个许什么,老滑头,赚了几套房了。你要是在广州,也会买漂亮房子,接着又买车子,哪像在这里,住仓库顶上的油毛粘简易房,有辱艺术家身份啊!”   
“不是就我住油毛粘房……这里的画家们都是这样,但大家都很执著的……”   
“他们的功力确实厉害,我也欣赏他们啊,我毕竟也曾经是热爱这个的。但是,谁的画有人买啊?你靠卖画改善了自己的生活了吗?这里根本就没有人会消费艺术品——不要怕自己的艺术成为消费品,在这个时代,能够被消费的就是可以生存的。”   
颜如卿无法坚持了,就说:“那么你是同意我回去的了?”   
“回吧回吧,我们的家乡正在大发展,文艺界的待遇也不错,你和我不同,这里没有你发展的机遇明白吗?”   
颜如卿低着头,声音呻吟一般:“我放心不下阿哈……”   
“那个布依女孩?”苏总偏着头看他。   
“就是她。”   
“或者带她走?看来你不想带她走,那就算了!天涯处处是芳草。要不,我帮你看好她,等你想通了,再带她过去?”   
颜如卿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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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逃 跑(1) 
3.逃 跑   
有了回广东的念头以后,他似乎不那么忧郁了,面对同事,哪怕是即将被提为副主编的阮大头,他心里暗藏的那许多厌恶和不屑,也轻了。   
关键是这个问题怎么和阿哈说。   
他已经赌气不去贵州饭店,但每到夜里零点的时候,还是要拿望远镜往那个四分之一茅台酒瓶形状的本地最高建筑的最顶端看。一个小小的身影总是准时出现在镜头里,她站立在露台边缘,那是阿哈。她秉承民族的优良品性之一,就是执著和诚信,无论刮风下雨,无论身在何处,她都坚守自己的承诺,为他祷告。她的祷告他虽然听不见,但心里觉得很安慰,这是这个世界上唯一每日为他祈福的人,他相信,她会一生一世做下去。   
该怎么和她说呢?他白天夜晚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个。   
颜如卿本来喜欢晚睡晚起,阿哈也睡得晚,但她日出起床的习惯离开金竹大寨后依然未变。她起来后就要在窗前唱歌,这也是她的习惯,颜如卿只好也早起了。阿哈等颜如卿从里间出来,就不唱了,也不说话。早上的辰光,她好像离巢的鸟儿要将世界重新打量一般发愣。颜如卿起床后没什么事做,也不想吃东西,这也是他和她聊天或者发愣的好时候。   
他说:“阿哈,夏天快到了。在我家乡,夏天是多么的明亮,荔枝和龙眼成熟的时候,满街都是甜甜的香味儿。”   
阿哈说:“是啊,我也想家了。昨晚梦见我阿妈,她说,女儿啊,山里的果子成熟了,岩头上的杜鹃也长出了许多花骨朵,你的嫁妆我就要绣好啦!”   
颜如卿不吱声,在窗前看狮子山。她一相情愿地要将他们的关系修成正果,他心里想的却是如何无声无息地逃跑。看哪,山上的灌木丛开始蓬松了,冬青树又新长出许多枝条来。如果到了六七月七八月,那些强壮的树枝会一直伸延到窗前,伸手可摘。茂盛的植物的生命,也会将人的生机激发出来,那时节,他会精神百倍。   
但是,夏天过去秋天冬天还会来临,无法忍受的日子总是那么漫长。他连夏天也不想等了,他要回南方,回到他温暖明亮的故乡。   
阿哈趴在窗前,双手托腮。她在想什么呢?想将他绑回金竹大寨做她的新郎?他不禁往后缩一点身体,悄悄打量她。她五官精致,腰肢细长,其实还是个做梦的少女,只含苞,未绽放,脸颊和鼻梁上还覆着金色的细绒毛,细长的手指在上午的阳光里有些透明。   
他矛盾着,既割舍不下她,又满脑子是逃跑的秘密愿望。   
四月初,文联又组织了一次到威宁草海的采风,但时间安排得不对,春天的信息一到,过冬的黑颈鹤就飞走了,艺术家们只看到茫茫无际的水域和鹅黄纯净的四月天空。然后他们又去了荔波小七孔,那里的风景和四川九寨沟一模一样。   
至此,颜如卿走遍了贵州所有美丽的地方。   
颜如卿下乡后,阿哈为了避免一个人待着寂寞,除了贵州饭店旋转酒吧,别的酒吧请她去唱她都接受了,这样她白天休息,晚上就没空。酒吧音乐里浸淫久了难免会觉得时光的空洞,阿哈将自己内心的茫然归结于他们之间的离别。她思念他吗?是的,她思念他,但又不是那种刻骨的相思,而是一种茫然,茫然无序。   
颜如卿这次出去近半个月的时间,他是在考验自己。一方面,他一直担心自己和阮大头都不在家,隔壁的疯女人会有恃无恐,伤害阿哈,毕竟,阿哈与她相比,是太弱小了,而且没有什么防范意识。为此,他十分牵挂阿哈,看见身边的阮大头也十分愤恨。他临行前曾经和阿哈约定,每到一个地方就给她写一封信。结果,他一个字都没写,连明信片都没寄。他做到了,这证明他是可以割舍下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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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逃 跑(2) 
从荔波小七孔回云贵的路上,他一直在心里预定着自己离去的时间和所有细节。是的,时候到了,他要走了,别了,云贵,别了,阿哈!断其喉,尽其肉,乃去。可怜的黔之驴!其实黔之驴非黔驴,黔无驴,有虎,虎才是黔虎。他却如驴入黔,他才是那可怜的黔之驴啊——他不由得伸手拉拉衣领又捏了一下自己的脖子,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十分的细腻——他原来是个自恋的人啊,他能爱谁呢?   
一路上汽车颠簸,山思给大家说一个新的灵异故事,某个作家和他早年离世的情人相爱,十分曲折惊险,处处出人意料,精怪阴森,黔版《人鬼情未了》,一车的人听得张嘴吸气。颜如卿他一点没听进去,想到阿哈,胸中充满了离愁别绪。   
到云贵时已经是晚上,车辆在山与山之间的旱桥上疾行,看万家灯火如同河流熔金,在高原盆地里流淌。狮子山的南面已经有了一座工厂,车经过,看见山顶的树木被工厂灯光映照在天空里十分清晰壮观,是一幅奇异的画面。他深深地呼吸着,想着已经没时间、也没心情画了,这画面可能得在自己的脑子里放很长时间。   
他没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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