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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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船-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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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此刻,奥兰多才发现自己完全不知道她的生日,他对秦珊的许多事都一无所知,他甚至前不久才把她的姓名记熟。

他拇指回到键盘,一下一下输入自己的生日数字,不出所料,熟悉的屏幕壁纸映入眼底。

——还是他的毕业证照片。

秦珊从来没当面问过他他的出生日期是几月几号,但她就是拐弯抹角地询问到了,也不知道她偷偷在背后问的谁。

如果你真的想去做一件事,你就一定会去做这件事,什么难题、什么天气都只是借口,不是理由。

就像秦珊把‘他的生日’这件事放在心上去询问,也从此映在了心里。

是谁赋予他这样强大的自信,让他第一时间就想到用自己的生日来解锁?

奥兰多一边在心里冷冷自嘲,一边打开了短信,里面就一栏收件人,全是他自己的,被她署名‘dear hubby’。

亲爱的老公。

真受不了她,这么热衷于自娱自乐,奥兰多点开那一栏,手指下滑拉动屏幕,所有的短信一条条倒映在他眼底,通常她耍赖皮地发上四五条,自己才懒洋洋,忍无可忍地回复一条。

还有她每晚十一点固定的‘晚安’。

Qin:【奥兰多,我以后可以时不时发短信骚扰你吗?】

可以。

Qin:【奥兰多,你自己的手机什么型号啊?跟我是情侣机吗?】

是,型号一模一样,黑白配。

Qin:【奥兰多,晚上吃什么?我给你煮】

随意,你煮的就行。

Qin:【回一下人家嘛=3=memeda~】

……

Qin:【memeda~((((((/'?‘)/】

Dear hubby:【不要再发恶心的颜文字和奇葩的英文字母给我】

……

……

……

Qin:【晚安】

Qin:【奥兰多,晚安】

Qin:【晚安晚安晚安,奥兰多奥兰多奥兰多:D】

Dear hubby:【这些毫无意义地短信从你周薪里扣】

Qin:【你也跟我说一次晚安,就这一次好不好?奥兰多】

金发男人反覆翻阅着一条条短信,胸口那种熟悉又沉闷的钝痛越发鲜明。秦珊发给他的每一条短信,他都会在第一时间翻开,浏览。而他也可以立刻回复,他心里想要做的,也是立刻回复。但他并没有,他只是把手机随意丢到了一边,就让它躺在那里,避免自己再去接触。

他曾经无法理解,这个中国女孩为什么要在那个夜晚那样直接地表达心意,又这样坚持地,充满毅力地,全心全意地喜欢他,追逐着他的脚步。刮风下雨电闪雷鸣她都坚守在手机前,等着他那一点零星的回应,然后欢愉得像一只喜鹊。

有些心意总是埋藏逃避,不及时表达,等到以后就再也无法诉诸。

而他现下就处在这样无奈而可悲的情形。

奥兰多从大衣口袋里翻出自己的手机,完成那条‘good night; Qin Shan。’

毫不迟疑地按下了发送键。

另一只手里的白色直板立刻震动起来,从掌心的血脉一直传递到胸腔,随即在心里掀起一场强震。

他想起她在甲板上高喊着跟她表白的那个笑脸,那是她留给他的最后风景。

这么长时间,他让她像个神经病一样又哭又笑,而她到最后连一个‘晚安’都没得到。

晚安,秦珊。晚安,秦珊。晚安,晚安,晚安,秦珊。

****

不想再在这个房间多待一秒,奥兰多将手机关机,数据线绕好,整齐摆放进抽屉,关上。

他快步往卧室门走去,途径书桌的时候,他瞥见了秦珊这段时间跟他借的书,被她一本本从下而上从大到小叠放得非常仔细。

最上面那本最小,名字很熟悉,《橘子不是唯一的水果》。夜宿荒岛的时候,这是他借给她的第一本书。

那天秦珊来跟他借走这本书的时候,他还问她:‘一本书你要看几遍?’女孩掐着那本书微笑回:‘这本对我来说比较有纪念意义,你就再给我复习一遍嘛。’

奥兰多的目光停留在那张画着两棵果树的封面上,他挣扎着该走出去,还是该留下翻一翻她曾经触碰过的东西。

金发男人还是留了下来,他拉开凳子坐下,抽下那本书,随手翻过一道全部的书页,纸页飞动刮起的风喷在他脸颊上,很凉。

意外发现,他看见有一页被人折了起来。

立刻掀开那页,白纸黑字上,有一段话被女孩儿用红色的马克笔画了下来:

‘世间的情爱何其多,有人虚掷一生共同生活却不知道彼此的姓名。命名是艰难而耗时的大事,要一语中的,并意寓其力量。否则在狂野的夜晚,谁能把你唤回家?只有知道你名字的人才能。’

这一段简短的话语,彷彿一柄强大的锤头狠狠砸在心口,奥兰多坐在原处,难过心痛得几乎直不起腰。

从今往后,你的生命中都不会再出现她,你的生命中不会再有她的参与,你的生命中不会在拥有她,陪着你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你所剩余的,无比漫长的,几十年的人生里,不会再出现她的身影,不会再出现她的笑容,不会再出现她哭得像丧气鬼一样的脸,她只能留存于回忆,仅仅只剩回忆。

‘你喜欢我到什么程度?’

‘就算你现在给我两刀我也没法不喜欢你。’

‘能这样喜欢多久?’

‘嗯……那得看我活多久了。’

你还是彻底失去她了。

奥兰多回到船头,蓝茫茫的一片大海,真安静。

☆、第五六章

冰岛首都,雷克雅未克;地球之极。

雷市是全世界最北的首都;按道理说;这里应该很冷;但受到北大西洋暖流的影响;十二月份的时候平均气温也不过零下一度。

不至于冷到不能忍受。

而且雷市的地热资源非常丰富;拥有永无止休的地热蒸汽。在大多数的白天里,都能看到纯粹的蓝天和袅袅白雾交汇融合,把这座城市笼罩得犹如仙境。

每天去上班前,顾和光都会将屋子里的橙黄色小花搬到外围的窗台上,让它们尽情享受日光。

花的名字叫冰岛虞美人;和罂粟同科,外貌也极为相近。但它们不能用来炼制毒品,只是一种园林观赏花卉。

‘顾。’隔壁的老太太提着编织篮和他打招呼,她和这名青年已经做了长达五年的邻居。

黑发黑瞳的男人扬起脸来,微微一笑,这个笑在晨光里为他清俊的脸庞镀上一层暖调。他用冰岛本地话回道:‘早上好,阿托纳太太,需要我载你一程吗?’

‘不了,好心肠的小伙子,我今天想自己步行去菜市场,’白发老太太扬了扬篮子,打趣:‘你自己一个人去医院吧,我今天就不当你的随行女伴啦。’

‘好的,我会想念您的。’顾和光整理好大衣领子,启动轿车,倒出车库。

倒好车子后,年轻人还特意停在原地降了窗户与老年人礼貌地道别,方才行车上路。

黑色的轿车在狭窄幽静的小路上穿梭无碍,车后拉伸出无尽的山野,蓝天和大海,悠长的白烟于此间袅袅升起,亘古不变……

如若此刻俯瞰,会发现一整座小城都精致而袖珍,鲜有高耸入云的钢铁建筑,大多数是两层或者三层的小楼住宅。屋顶被刷上鲜亮的彩漆,为幽静的冰天雪地注入活力。而那种一成不变的房屋风格,又在延续着旧日的北欧风骨。

轿车停在了市中心不远处的特约宁湖边,雷克雅未克医院就安扎在这里。

它是冰岛的第一医院。

医院的规模并不大,浅蓝色的房顶混在五彩斑斓的居民楼里几乎难辨踪迹。但这家医院的脑科医学水平却在欧洲医学界内首屈一指。过去的几十年里,颅脑损伤和死亡的发生率一直在稳步下降。

黑发青年夹着书册从医院的白色走廊里一路穿行,有不少同事和他点头招呼,他也一一回以淡笑。

亚洲五官在这座北欧医院里格格不入,但所有白人对他的称谓,都是颇具尊敬意味的‘Dr。Gu’。

年轻的医生沿着瓦蓝的旋转梯走向二楼,推开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房间里的唯一座椅被一个棕发医生占领了。

下意识倒退回门口,去看挂在门边的银色金属铭牌,上面印有清晰的‘神经内科’字样。

顾和光再次拉开门,缓缓步入,笑着询问:‘亚伦医生,你又走错办公室了?’

椅子上的棕卷毛青年唰一下弹起身,晃到他身边,一把揽住顾和光的肩膀,撒娇:‘顾,偶尔也让我享受一下专业医师独霸一间办公室的特别待遇嘛。’

顾和光任由他环着,来到办公桌前,将手里的书整齐叠放好。笑意埋在他浓黑的眼底,始终不散:‘说吧,又遇上什么麻烦事?’

被称作亚伦的医生撒开手:‘昨天夜里,我们科室送来一例特殊病患。’

‘嗯?’

‘跟你一样,是亚洲人噢~’

顾和光脱掉大衣,取下衣架上的白大褂套上,他边整理衣领,边回过身笑着说:‘别卖关子,直接说明病情。’

‘黄种人,女,年龄估计也就十来岁,除去一些身体上的轻伤外,脑干损伤最严重,颅骨骨折、左耳空内侧大量淤血,大脑额前叶严重水肿,’棕卷毛对对手指:‘你知道的,涉及脑干损伤的病患,我们不敢轻易动手术,处理不当的话很有可能危及生命。不过小病人的求生意念很强,目前没什么生命危险!所以……我们几个一致商量,等你来上班了再说。’

‘嗯,我知道了,’顾和光从笔筒里拉出一只萤光马克笔放进兜里:‘患者的CT相片在哪?’

‘在我办公室挂着。’

‘走吧,让我看看。’黑发青年推门离开,棕卷毛也忙跟了出去。

***

脑内科室开了个简短的会议,打算下午就为小病人动颅内手术。

顾和光担任主刀医师。

他没有午休,单单坐在在办公里喝茶,品种是托熟人从国内代购的凤凰茶,这种茶叶质厚实,极耐冲泡,具备蜂蜜,桂花,茉莉的风味。

偌大的办公桌角摆放着一套精致的功夫茶茶具,紫砂壶款,一样不缺。中国茶道七义一心,‘艺、德、礼、理、情、说、引’,以及‘和’,品茶人的生活态度可见一斑。

顾和光每次动手术前都会喝几杯,凝神,静气。

手术之前,他去病房探望了一下自己的小病患,她处在无意识的昏迷状态,嘴唇和脸颊几近相同的惨白,前额已经肿大到惨不忍睹。但还是能辨认出是个亚洲小姑娘,估计就只念中学的年纪。

也不知道经历过什么事,脑颅损伤到这种程度。

亚伦站立在黑发青年的身侧,左右摆晃着身体,在一旁轻声叨念:‘哎哎哎,真是个小可怜呢。’

其实科室里的每一个医生,都见过一个接一个的,相同严重,甚至是比床上的小女孩还要伤势惨烈的病人,从业多年,早就麻木了。这会也只是看着她才随意说两句,实际上,过目就忘。

顾和光抿了抿嘴唇:‘去叫她的监护人签字,我们马上就要动手术了,对了,’他去看亚伦,问:‘你提前告诉他们手术结果了吗?最好的状况是苏醒过来,但极有可能会失去记忆和情感,最坏……就做好当一辈子的植物人的准备吧。’

顾和光收回目光:‘她颅内损伤实在严重,我只能保证她不死。’

‘这女孩好像没有亲属,’亚伦斜了一眼空荡荡的重症监护室大门:‘她是被一对夫妇送来的,看样子像是近海渔民。他们声称自己不认识这个女孩,只说她是趴在一个奇怪的黑色岛屿上漂浮过来的。把她拉上船之后发现还有呼吸,就赶紧送来我们医院了。’

相貌清隽的中国人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好心人。’

亚伦耸肩:‘当然,上帝保佑好人,我们都是有信仰的,不像你们中国人总是害怕碰瓷,’卷毛探头到顾和光面前:‘所以,妙手回春无私奉献的顾专家顾大医师,我们可以动手术了吗?’

‘只是个别人,别以偏概全,’祖国赤|裸裸的被黑,顾和光也没有一点恼怒,只侧头吩咐身边的护士:‘把她推到手术室来。’

‘顾,还是那句老话,风险意外全部由你来承担噢~出医疗事故了别拉我下水当帮凶噢~’亚伦这家伙的医德严重缺失,每次手术前都会乌鸦嘴。

‘由我主刀不会有意外,’顾和光又瞥了床上戴着透明氧气面罩的女孩儿一眼,回过身朝病房外疾行:‘准备手术。’

****

秦珊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深蓝的气泡从身边升腾而上,她似乎不小心掉进了一个汽水瓶里,一道黑色的绳索正捆绑着她漫无目的地潜行……突然间,汽水瓶像是被人握在手里晃动,四周的一切变得天翻地覆,她狠狠撞上瓶子内壁!紧接着,她就一整个人被抛出瓶口,伴着白色的水花,落在了一只柔软的棉花糖上,她从来没见过黑色的棉花糖,她问棉花糖,你是什么味道的啊?棉花糖没有回答她,只滂在汽水里飘啊飘。于是她自己迷迷糊糊地想,也许是芝麻糊味的,新出的口味……

画面一转,她又回到了大海,大海这会特别安静,从老虎一样的狂怒咆哮变成了情人间的轻声低语,天空也从清新的蓝色变成炫目的白色再变成阴暗的黑色……

眼前的全部光景都被拉长,风的声音越来越轻,海空的颜色越来越黑……

到后来,她就变得像个聋哑盲一样,什么都看不见了,什么都听不见了,什么话都说不出了。

身上好冷,冷得发抖,又好疼,身体里每一个器官都像是刺入了尖锐的冰锥。

她好想喊一喊谁给她送一件羽绒服,可等她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竟然连一个名字都唤不了,所有的名字都梗在喉咙里,没有一个,她能喊得出想得起。谁能来给她送一件御寒的衣裳?

谁能来给她送一件御寒的衣裳啊?随便谁都行。

她都快要冻死了。

就在此刻,一片温暖覆盖到她脑门上,可是只待了一会就消失了,真的好暖和,求你了,不要走。

求你了……我真的好冷……

****

成功进行完手术后,顾和光找了个空暇时间来看他的小病人。黑发青年坐在她床边,隔着绷带小心探了探少女的额头测温。

她已经连续昏睡三天。幸而,这会已经退烧了。

顾和光在心里松一口气,收回手,打算吩咐护士几样注意事项就离开。

他看见女孩搁在被褥外面的,夹着脉搏传感器的中指,连续抽动好几下,像在急切地捞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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