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翊瑄从来不知道馥心竟还会抚琴唱歌,惊喜道:“琳儿也会?”
眼见得红蕊捧来一个锦囊,小心地取出一架琴来——看见这琴,楚翊瑄却是笑了:“这是哪里的劈柴木头,竟拿来做琴,琳儿,隔日朕还是让他们给你拿上等的杉木……”话音未落,馥心已然坐到琴前,伸手漫拨如浪,声音铿锵甚是余音绕梁。楚翊瑄听这琴声,顿时帘栊了笑容。
只听那琴声幽怨,娓娓如泣如诉;时而犹如愁闷悲思,时而哀婉凄丽——楚翊瑄立时明白她弹得竟是《长门怨》。
移时曲终,楚翊瑄半晌才回过神,站起身道:“琳儿怎么想起弹这首曲子?听了叫人怪不舒服的。”
馥心从琴后走出,双手挽在身侧,已是盈盈跪拜了下去:“皇上,古来佳丽万千,有哪一个长盛不衰?臣妾现在深得宠爱,却也有色衰爱弛的那一日。一首《长门怨》,如今听来像是笑话,却是后宫所有女子的噩梦,臣妾,也是一样的。”
楚翊瑄不知她这话从何说起,正要反驳,馥心却又道:“《长恨歌》写得好,后宫佳丽三千人,三千宠爱在一身……皇上,臣妾现在集宠爱于一身,便也是集了怨怼在一身……皇上,后宫也不仅仅是臣妾一个女人,还有很多,后宫雨露均沾,便会少很多怨恨。臣妾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楚翊瑄看她这楚楚可怜的模样,心疼不已,几步跨过去将她扶起,柔声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琳儿这般大度懂事,倒叫人汗颜不如!”
“哥哥,您很久都没有去看过姐姐了,那座瑞莹堂,才是真正的冷宫呢!琳儿体会过那种孤寂悲哀的感觉,就似独独一个人穿着单衣,在草原的月光和冬风之下行走。”馥心回握着皇帝的手,哀叹到几近垂泪,“姐姐没有做错过什么,哥哥为何要这般对她?”
楚翊瑄适才听了那《长门怨》,现下又听到馥心说起草原的冬夜,由然而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这几日也总不痛快,免不得又是一阵叹息道:“我懂了!毕竟是薄待了禧才人……早就该过去看看她,可是,心里总是隔着什么事……罢了,现在就去看看禧才人!琳儿,你也早些安睡吧!”
馥心还在月中,只能将他送到门间,遥望着他带着苏瑾和贴身的宫人们往瑞莹堂去了……眼见得他真的走了进去,心中升起一股笑意已弥漫了整个脸庞。
“主子,连着十几日了,皇上好不容易才来这么一次,您怎么就舍得把他赶去了禧才人那边!”端着茶点进门的云岚见了楚翊瑄走远,不免诧异地说着。
馥心先是在热水中净手,一面捏了块点心坐下入口,一面眨眼笑了笑:“这有什么舍得舍不得一说?这里是凤藻宫,又不是秋离宫……再者,皇上惦念着,就一定会再来!如今我身子不净,不能贴身侍候皇上……皇上若总是不尽兴,日子久了便会生了厌倦。到那时再想让皇上常来,那就不易了!不如吊着些胃口,把宠爱留到以后——现在呢,做这般顺水推舟的人情给姐姐,姐姐更会念着我的好……岂不是一举多得?”
云岚满脸佩服:“娘娘您真是太厉害了,换做了岚儿,便是想破了头也想不到呢!”
兰菱却是满心惊诧,曾经的馥心怎么会这样工于心计?她定在当间,如何也说不出话来——本来,馥心在一夕之间成长,兰菱应该很高兴才对,可不知为什么,兰菱的心底,竟完全没有一点点欢喜,甚至是带着几分惊恐的!那个仁善热情的海馥心,仿佛在诞下公主的那一瞬间之后死去,涅槃重生的乃是一个充满了心计的美人……
“兰菱,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馥心恬静如晴空的声音打断了兰菱的思绪,“我曾经一度天真的以为,只要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可是,后宫的女人,从来信奉却只有皇上的宠爱和无穷无尽的算计……如果不算,便在后宫活不下去……这辈子我逃不出这个命运……
馥心眼中盈盈有了泪意,但是她用力眨了眨眼睛,最终没让眼泪落下:“兰菱,现在的我,不仅仅是一个我,我有了梓茂,还有女儿们……他们的母妃如果不争气,他们还有什么指望呢?”
兰菱望着她满面的悲怆,心底却升起一股神圣的感觉,继而她走上前去,福身叩拜:“娘娘说的,这是哪门子的话?古来后宫万万千千,想要生存下去,谁人不得靠着算计,做个心计美人?”
馥心长长地叹了口气,懒懒道:“我乏了,扶我去床上躺一会吧!”
兰菱颔首,上前扶着她在床上睡下,为她轻轻盖上被子。兰菱的思绪,却一下子飞得很远:
娘娘走上了这条道路,要想回头,就再没有可能了。
您最终会沦为命运的囚徒。
这,也是您的选择。L
☆、第056章 古方养颜
中秋之后,长安城的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虽不至于滴水成冰,却也要穿夹衣了。馥心生育公主之后发福了很多,从前做娴妃之时的衣裳大多都穿不得了,从宫装到首饰都要重新做。
尤其是这回,焰族使团特别要见见馥心,这些宫装饰物更是马虎不得,样样都要精工细作,特别是那套桂花凤珠的宫装更是不得了,外罩的丝服,是用初生孔雀的细花尾细细捻入天蚕丝织就。丝服之下,是细密的何仙云锦,以极细的赤金丝点绣桂花和凤凰——本来以馥心的位份,是不可使用凤凰图案的,但楚翊瑄为彰显馥心身份贵重,特许其使用。
宫装其上,还点缀万千细密东珠,灿若星辰;日光下转侧,便犹如流光溢彩;腰间束封苏绦大约四指,点缀七宝和金丝流苏——这宫装上手,足足有*斤重。
为配这一套宫装,内务府还送来一整套有桂花和凤纹的首饰;红蕊打开盒子便被晃了眼睛,又是惊喜又是颤抖道:“娘娘,您看看这有多美!”
“看起来重的很,穿上一定不会太舒服。”兰菱倒是另有高见,“娘娘要是穿上一整天,定然很累的,不知这些金箔花朵和东珠能不能挑掉几个位置不明显的,减轻一下分量。”兰菱小心地翻看这件奢华到无以复加的宫装,又道,“大约是不行了,看这针线功夫,虽然细密,却也是临时赶制出来的,金丝绣线全部都是连针绣成,要是拆的话,一大片就掉下来了……”
馥心坐在梳妆台前默然无声地盯着铜镜中憔悴的自己。听着红蕊和兰菱的对话也不曾说了什么。许久她缓缓叹气道:“我现在这个样子,便是穿了凤袍天衣,又能怎样?你们看看我,仿佛老了好多!”
“娘娘怎么忽然这样说?您可是咱们皇城里最美的娘娘!怎么会老呢?”
红蕊和兰菱各自说话劝着馥心,可她的脸上还是很不好,也不说什么。兰菱忽想到了葛明远,笑道:“娘娘。奴婢倒是有个法子。不如叫葛太医过来看看。这歧黄之术,讲求内在调理,娘娘想要好颜色。不如……”
“这倒是个法子,不如传了他现在过来看看。”馥心想着这几日恐怕要见那位焰族元帅,得赶紧调理一下,好盛装召见他。
红蕊听了。忙说道:“奴婢这便去传葛太医过来。”言罢出门,往太医院去了。
不多时葛明远便到了。跟他一起来的还有明少颐——馥心虽与楚翊瑄提过改换太医的事情,但馥心月子期间,还是由明少颐为主侍奉馥心,葛明远只是跟着他熟悉馥心的体质。在馥心出月之后接替明少颐。
两人进了殿之后同时跪地行礼,馥心摆摆手示意他俩起身,又道:“都起来吧。”
明少颐侧目看了看葛明远。躬身道:“娘娘近来身子倒是大好了。今日传了我等前来,可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本宫的身子近来却是好多了。只是觉得脸色很差,竟是一点颜色都没有,”馥心懒怠地起身,在贵妃椅上落座休息,又道,“你二人可有法子调理一下?”
明少颐微微一怔,转脸看了一眼身畔的葛明远——姓葛的脸色冷淡,竟是一点表情都没有,甚至看不出有什么情感变化。明少颐眼见得看不出个所以然,便是笑道:“娘娘还在月子中,况且是产后失血多,脸色自然不会好看,您出了月子,脸色自然会好起来。”
馥心对这个狗皮膏药式的回答很不满意,却也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不动声色的转向同样不动声色的葛明远。这位年轻的太医冷淡淡的兀自站在那里,似是感觉到馥心冰冷的目光,这才慢慢地抬头回视馥心一眼,又低头躬身道:“娘娘,不知现下方便不方便微臣为您切脉?”
馥心颔首,葛明远这才依着规矩走上去跪在贵妃椅边替她诊脉。葛明远便是诊脉,便问了些问题,又看了看馥心的舌苔。很快他站起身,退回明少颐身边,躬身道:“微臣以为,娘娘并不是出血过多造成的面色不好,凭着脉象看来,是宫寒血瘀,血脉不畅才造成身体虚弱,从而颜色很差。”
说罢,他转脸与明少颐一个冷厉地对视,又躬身继续往下说道:“微臣以为,娘娘近来应当多休息,少思虑。要知道,思虑伤肝,会间接影响回血功能;其次,身子若是太虚,往往禁不住补,娘娘中焦火还有些旺盛,应当泡一些菊花竹叶水喝。再者,娘娘最近便不必服用阿胶和桂圆了。娘娘若实在喜食桂圆,可以让姑娘们将晒干的桂圆干加入粥里炖烂,便不会上火。应用一些更加温和的补品来,譬如燕窝……燕窝性平味甘,温补滋阴。隔水蒸了,浇上甜牛乳、红枣来吃最好。”
明少颐听他这样说,赶忙补了一句:“正是正是!燕窝补而能清,是调理虚损劳疾的圣药。”
馥心听了他俩的话,便是一笑道:“两位太医连说话都是一样样的,本宫听了倒是格外放心呢!只是燕窝难得,每年星曜城进贡的金丝燕窝也不过半担之数,若再要供奉,岂不是因本宫一己之利而劳民伤财?这实在非本宫之所愿。”
“娘娘体恤百姓,实乃天下之福,苍生之幸。”葛明远说话的语气很是冷淡,好像对所有的一切都漠不关心。话说来虽然有马屁之嫌,可听起来倒全然没有让人舒适的意味。
馥心不大喜欢他这种态度,却对这个文弱的太医生了几分惜才之意。心中所想,便不由得流露出来,抿嘴一笑道:“葛太医这话说的,倒叫本宫不懂了,什么天下之福,什么苍生之幸,本宫想得没那么多。葛太医,便劳烦你开几副好药来,与本宫调理身子。”
明少颐听她这话,赶忙又道:“娘娘既是有心调理,不如内调外养双管齐下的好——《神农本草经》和《千金面脂方》之中都有记载‘七子白’配方,是用白芷,白蔹,白茯苓,白芨,白术,白芍和白僵蚕等中药打粉混合而成。娘娘使用之时,用蛋清和牛乳调配成糊状,敷面即可。”
“这方子确是很好,娘娘也可一试。”葛明远赞同道。
馥心点了点头,便各自赏过两名太医;葛明远留下一纸药方,与明少颐斟酌用量之后,便是一同退出了凤藻宫。这些日子,怕是要喝着些古方养护容颜了。
见他们走得远了,馥心冲红蕊缓缓说道:“你看怎么样?”
“这明少颐,大约是心里有鬼,奴婢觉得怎么也不大对头。”红蕊脸上露出几分迟疑,还是依着馥心的垂询答道,“娘娘,奴婢觉得,一定是那平绣瞳使了什么手段。”
“明少颐本性不坏……这宸妃真是可怕,一直藏在幕后使这些坏点子……还没有跟她面对面,便是一次次见识到她的手段……”馥心长长叹了口气道,“兰菱的礼物可送出去了?”
“回娘娘,昨个儿兰菱回来的时候抱怨了几句,庄小主她们没说的,收了回礼,真切是千恩万谢;连萧田两位选侍也很是高兴——但独独是那淑嫔可恶,前脚收了礼物,等兰菱刚走,后脚便扔了出去,兰菱瞧得真真的,难免有些生气抱怨。”红蕊说起此事也生了几丝愤恨,“这不是存心恶心咱们吗?”
馥心嫣然一笑,却丝毫不在意:“后宫之中谁能做到人人周全?便是太皇太后也不能——与其这样,便不如对那些对你好的人好,其他的,便由她们去吧。”
“娘娘的意思是……”
馥心摇了摇头,却没有说透,而是又道:“对了红蕊,我刚才听你说,只有淑嫔是如此?那元修容呢?”
“哟,这奴婢可没听兰菱说起。”红蕊也是微微一怔,“要说这元修容与淑嫔都是宸妃的部属,而且两人都住在伊宁宫,大约也是把东西扔出来了吧!”
馥心眼珠一转,已然计上心来,凝神说道:“如此倒是该问问清楚。红蕊,你去叫兰菱过来。我有话问她。”
红蕊连连点头,去把兰菱喊了过来。馥心细细发问道:“兰菱,元修容可是把送过去的回礼像淑嫔似的扔出来了?元修容的回礼,是送了些什么?”
兰菱略想了想,斟酌一下措辞答道:“回娘娘的话,奴婢考虑了一下,宸妃身边的智囊,却不是位份高一些的淑嫔,而是元修容!所以,奴婢考虑过,送元修容些实用的东西——奴婢擅自做主,送了元修容一匹汉南织造的天河锦。”
这天河锦是汉阳的名产,织锦的配方一直由天河针工所的历任主事掌管,密不外传,故而称之为“天河锦”。天河锦料子厚实,纹理却极为细密,据说每根抽丝里面都杂揉以禽类的短绒,所以保暖效果极佳,是制作秋冬衣衫的尚品。L
☆、第057章 欲擒故纵
馥心略是思忖,转而哼笑一声道:“这天河锦,虽是好料,却也不是什么太过名贵的衣料。这元修容如此这般舍之不得,看来她在宸妃手下也没得了什么好处——宸妃从前还常常打落别人的孩儿,这元修容跟着皇上也不是一日两日,也未见得有喜,恐怕也遭过这等迫害。”
兰菱听了馥心的话有些触动,蹙眉沉吟道:“娘娘的意思是……”
馥心缓缓从贵妃椅上站起,在寝殿内踱步,她定了一定,又道:“这元修容,大约是因为太过聪明,早早被宸妃忌讳,一直屈居淑嫔之下——她连天河锦都舍不得丢掉,怕是平日里也没用过太好的东西,凭她怎么宽怀大度,只怕心底是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