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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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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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进,可惜未必长在恰当的地方。

“赵允嘉,你敢胡说八道我就真的告诉你妈你偷她衣服穿!”鉴成这回真的着急了。

允嘉扬起眉毛,撇撇嘴,“你以为我真的吃饱饭那么喜欢管闲事?不说就不说,稀奇。不过呢,我觉得你的前景比较严峻,向晓欧好像真的对高俊很有意思,否则的话,怎么肯让他当枪使?好几次排练完了他们都一路回家,而且,刚才中午吃盒饭的时候,我亲眼看见向晓欧把自己的鸡腿给…”

“不是跟你说了什么都没有的吗?”

“好好好,当我什么都没讲。”允嘉摆摆手。

他们接着看节目,但许鉴成的心绪已经彻底被打乱,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那个念头“向晓欧好像真的对高俊很有意思”,挥之不却反而越钻越深,弄得一点精神也提不起来。汤骥伟跟他说话也懒得答应,允嘉说“看见没有,我哥生气了” 。

看完演出回家,允嘉说“汤哥哥,你带我吧,我哥说不定有人要带呢”,汤骥伟乐得效劳,因为允嘉现在走到哪里都有很多目光尾随着她,能让她坐在自己自行车后座上,当然也跟着沾光。许鉴成“嗤” 了一声,心想这样我乐得轻松。

可是骑到一半路,允嘉又作起怪来,说“汤哥哥,你的车胎没打足气吧”。

“不可能,我昨天才打的。”

“那怎么感觉有点瘪,会不会是气门芯有问题?”

“不会吧。”

“真的,我觉得不对头。算了,我看还是让我哥带我吧,否则你会越骑越累的。”

汤骥伟当了真,把车停下来,“那你们先走,我好好看看。”

于是允嘉坐上鉴成的车。今天由於穿着旗袍,不得不横坐。

“这样坐真不舒服。”

“你想坐我的车就说,不用吓他。别忘了人家还送过你手表呢。”

“我才没吓他,不过说真的,他的车的确没有你的坐着舒服。”

鉴成不说话,心里开始想向晓欧这会儿是不是又跟高俊一路回家,想着想着沮丧起来。

“你在想什么?” 允嘉突然问。

“我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 他没好气地回答。

“今天轮到我做晚饭,不过呢,保密费是要意思意思的,要不,你就替我做一个星期晚饭吧。”

“你就会占便宜。”

允嘉不说话,唱起歌来,这回,是“某年某月的某一天”。路上很静,她的声音轻轻的,没有伴奏,像丝带一样跟着风游动。通常,许鉴成大概会跟着她哼,但今天,他没这个心情。

快到家的时候,他把车越踩越快,允嘉说,“骑慢一点。”

“干什么?”

“等我把这首歌唱完。”

“回家也可以唱。”

“我要把它唱完。”

“那你唱快一点不就行了?”

歌声嘎然而止,允嘉不再说话了。剩下的路上,她都沉默着。

回到家里,允嘉还是一言不发,她默默地把后妈的衣服放回衣柜,把同学那里借来的鞋子擦干净准备明天还给人家,就钻进浴室去卸妆了。

鉴成把晚饭做上,菜摘好,想起方才对允嘉说的话,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忍不住去敲敲浴室的门。

允嘉打开门,“干什么?” 她的脸板着。

“没什么…刚才,对不起了。”一时,他也想不出别的话来说。

允嘉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地微笑了,“有什么好对不起的?你又没做坏事。”

鉴成也笑了,“你不生气了?”

“我没生气啊。”

“刚才你好像就有点生气。”

“我没生气,就是不太想理你。你有时候不也不想理我吗?”

允嘉抬头看着他,右脸颊边还残留着一道绯红,像窗外西天的晚霞。鉴成伸出手去指指,“这儿。”

允嘉伸手去擦擦,“还有吗?”

“没了。”

“鉴成哥哥,问你个问题。”

“问啊。”

“你真的喜欢向晓欧吗?”

“怎么又来了?”

“你说嘛,我不会去告密的。” 允嘉一脸认真而执拗的表情。

“说起来,我是觉得…我是觉得向晓欧挺好的,可是这不等於…而且,你不是说她喜欢高俊吗?哪里轮得到我…”许鉴成一面说一面脸又红起来,心想汤骥伟实在多嘴,害得他现在在允嘉面前都矮了一头。

“明白了,”允嘉停顿一回,低下头想了想,然后冲他调皮地一笑,“也不一定,说不准哪天就轮得到你呢。”

“小城故事” 之后,赵允嘉的名气更响,而且多了两个绰号 …… “小邓丽君”,那是男生背后叫的;“小狐狸精”,那是女生背后叫的。

现在她已经完全毋需缠着许鉴成或者汤骥伟说好话骗他们帮着做作业了,她自己班里的火山孝子就排成行。自从爸爸有了“大哥大”之后,家里的电话铃稍微安静一点,现在又繁忙起来,除了找后妈打麻将,就是找允嘉的,百分之八十都是小公鸭嗓子,内容听得他心里直乐:正统一点的说“英语老师让买的习题册我正好多买了一本,你要不要” …… 奇怪,参考书你也能“正好多买一本”?;活泼一点的说“我弄到一张小虎队的海报,有苏有朋的亲笔签名,你要喜欢,明天我带给你” …… 喜欢就带去嘛,废什么话;功利一点的说“物理作业我已经给你做好了,明天帮我买早饭好不好” …… 呸呸呸,做什么白日梦;缅腆一点的“喂喂”两句没敢说话就把电话挂掉……唉,我又没说不给你通报,吓成这样,可怜见的;浪漫一点的说“刚才上完家教回家路上骑过街心花园看见你夜读的灯光,就觉得很温暖” …… 不好意思,小弟弟,从那个方向你看见的应该是我家厕所的灯,那时候大概是我在里面尿尿,再说,我妹妹白天上学都苦不堪言,不会搞什么“夜读” 的。

现在轮到他恶声恶气去审人家祖宗八代,审完了,感叹现在的男孩子怎么开花如此之早,追起女生来“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

 “当时已惘然”(17)

相比之下,找许鉴成的电话就少得可怜了,除了同学问功课,也就是汤骥伟隔三差五打来聊聊天,而且,他逐渐发现,连汤骥伟也有点“醉翁之意不在酒”了,说了几句就“你妹妹在家吧”。

允嘉啧啧嘴,“你人缘怎么这么差,几个月都没有一个女生打电话来。”

“哼,主要是我不敢把号码告诉她们,怕她们一轰而上,耽误了你妈的麻将搭子事小,妨碍你们班那些大小帅哥表忠心,我怎么担当得起。”

某天,终於有个女孩子打电话找他,电话是允嘉接的,她又麻烦起来,先把人家盘问了半天,弄清对方意图是询问数学考卷什么时候交,才把话筒递给鉴成“恭喜恭喜,零的突破噢”,女同学大惑不解“你妈的声音怎么那么年轻”。后来鉴成抗议“你这样,以后谁还敢来找我”,允嘉说“你就当我是在替向晓欧监督你不就行了,虽然她暂时还没有发现你这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但你还是要守身如玉,说不定她哪天明白过来就会来给你浇浇水施施肥呢,许鉴成,不能半途而废啊”,气得他翻白眼。

好些日子过去,允嘉还对没有在艺术节汇演上唱成“恰似你的温柔”耿耿于怀,但是她很快找到另外一个发挥才能的领域。

鉴成爸爸的生意越做越有声色,应酬也随之增多,常常有饭局。允嘉的妈多去了几次,嫌饭店的菜太油,谈生意也没什么好听,就不愿意去;允嘉却趋之若骛,拦也拦不住,因为她发现在那里大可以尽情地唱卡拉OK,想唱什么唱什么,以那些“老总”们的音乐鉴赏水平,她随便唱什么总能博来满堂彩。鉴成的爸爸也乐得带上允嘉,她懂得看人眼色,初次谋面,一圈下来,每个“总”的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绝不会叫错,而且知道名片上“副总”的“副”坚决不能叫出来,只要在敬酒时排在“总”后面就行了。那种场合,一群男人吞云吐雾,有她给人家敬烟递酒,说点套话,再即席唱几支歌,场面立刻生动不少。偶尔哪个有公子的“总”戏言“将来给我家做媳妇”,被允嘉笑眯眯地弹回去“好啊,只有一个条件,您儿子要跟您一模一样高,长一模一样,还要一模一样有本事”。

於是,没多久,鉴成爸爸圈子里大部分人都知道“许总”有一个漂亮而活泛的小女儿,有人夸及,他就装模作样一番“哪里哪里,小女管教不严,大家见笑了”,被允嘉妈妈背地里白眼“小女小女,哪个的小女”。

后来,陪着陪着,允嘉自己也学会了喝酒。从含酒精的饮料开始,啤酒,葡萄酒一路喝上去,度数越来越高,嘴巴越来越刁。过年时家里吃饭开瓶酒,她也会跟鉴成爸爸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有滋有味,喝到起劲还会猜起拳来,鉴成爸爸越发觉得“你才像是我亲生的”,而且“青出於蓝胜于蓝”。允嘉的妈妈抗议“才十几岁就喝酒像什么样子”,鉴成的爸爸反驳“喝酒也是一门学问,要从娃娃抓起嘛” 。

“从娃娃抓起”的结果是元宵节后的一天,允嘉在一个饭局上喝得酩酊大醉,被鉴成爸爸扶进家门时嘴里还在“记住我的情记住我的爱,记住有人天天在等待”。原来那天谈一笔女装生意,碰到个颇为海量的“总”,喜欢“感情深、一口闷”,要“闷”就“闷”五粮液,几岁闷几杯。这笔单不小,而且另外有几家公司也在争取,鉴成爸爸希望尽快敲定,免得夜长梦多,便跟人家“闷”。一杯接一杯,“闷”到三十几杯,鉴成爸爸吃不消了,那位老兄却还不放过他,说真是兄弟就“闷” 到底,否则不吉利,场面尴尬起来。最后,允嘉主动请缨,喝完了最后十多杯,还趁酒劲拉起那位“总” 合唱了一首“路边的野花不要采” ,哄得人家眉花眼笑。

允嘉虽然有一点酒量,但头一次喝烈酒,灌得又猛,回到家时摇摇晃晃、脸颊通红,看见鉴成,咧嘴笑笑,刚要说话,已经“哇”地吐了他一身。

鉴成的爸爸也上了头,顾不得脱西装解领带就歪倒在沙发上。

允嘉的妈照例不到三更半夜不会回来,鉴成忙着侍候这一老一小:先把小的扶进卫生间吐干净、漱了口、脱掉外衣搬到床上去,把自己身上的脏衣服脱下来泡在盆里,然后泡杯浓茶给爸爸端过去,爸爸接过去,喝过两口,醉眼朦胧地对他说“你妹妹今天立了大功,替我干掉十几杯五粮液,十几杯啊,儿子,这点你要好好跟她学,每次带你出去,喝几杯就要换雪碧,比你妹妹差远了”。鉴成站在一边,看着一脸油光、满嘴酒气、两只大脚搁在茶几上的父亲,想起刚才吐了一地的允嘉,心里升起一股厌恶,父亲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俗气的。他冷冷地说,“赵允嘉要真是我妹妹,我看你大概就不会那么讲了吧”,然后在他爸爸反应过来之前走出去,重重关上了房门。

鉴成回到允嘉房里,端个脸盆放在床头柜上预备她随时再吐,想了想,又拿了块干净毛巾铺在她胸前的被子上。允嘉歪着脑袋,一半脸颊埋进枕头里,长长的睫毛罩着眼睛,头发散开、凌乱地披下来,身子裹在棉被里显得更加娇小,不知道的人很难相信她刚刚灌下了十多杯几十度的酒。鉴成替她把头发拨开拢到脑后,括了括她的鼻子,允嘉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这次不是在装睡,鉴成决定再陪她一回儿然后自己也去睡觉。

允嘉枕边放着那本“小王子”,已经皱巴巴的,鉴成随手翻着。翻到最后部分,跋涉万里来到地球的小王子下定决心返回自己的星球去寻找那朵只属於他的玫瑰花时说“我就住在其中的一颗星上,我会在那里对你笑,当你夜晚看星星时,会觉得所有星星都在笑…。。你……只有你……能懂得星星的笑!”。允嘉好像很喜欢这几句话,在下面用蓝笔划了线,然后又密密地用红笔勾上圈,最后用黑墨水写着,“小王子,我看得见你的星星,那么,你也一定看得见我的星星,所以,我也要努力地微笑,让你,同样拥有会笑的星星……”

鉴成饶有兴味地把这句话仔细读了几遍,再看看沉睡的允嘉,突然觉得她既熟悉又有点陌生。

第二天早上,鉴成一醒来就听见爸爸和后妈在他们房间里嘹亮地吵架,后妈嗓门大得像开机关枪,主题是要爸爸保证以后再也不带允嘉出去喝酒,爸爸开始粗着喉咙顶了几句,但毕竟理亏

,声音也就渐渐小下去,听得出是在陪小心做保证了。

鉴成匆匆洗漱完毕就去允嘉房间看她,她已经醒了,裹在被子里一双眼睛瞪着天花板。

“感觉怎么样?”

“头痛,”她皱起眉头,“痛得要命。我妈还一大清早冲进来把我臭骂一顿。”

“你是该骂,昨天喝得醉醺醺回来发酒疯。”鉴成把椅子上的毛衣扔给她,“八点多了,还不快起来,要开学了,你还得补寒假作业呢,今天把毛笔字都写了。”

“你们一个比一个煞风景,”允嘉没精打采地坐起来,把头埋在膝头上,过一会儿又抬起来,有点不好意思地问,“对了,我发酒疯的时候什么样子?”

“吐了我一身,还有,‘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白不采,采了也白采’。”他边说边学着允嘉昨天回家时嘴里唱的,“你老跟我说李白的诗就是喝了酒才写出来的,好啊,人家一斗酒写出一百篇,你喝了十几杯五粮液,不多,就一篇,你写给我看看,好不好?”

“你烦不烦,”允嘉噘起嘴,拿起毛衣往头上套,套到一半,嘻嘻地笑了,“昨天那个大叔土得掉了一地渣,就知道灌酒,连‘干红’是什么都不知道。本来觉得你爸已经够土,现在发现比他土的人还多。哎唷,我这儿痛 …… ”允嘉一面说一面用手揉太阳穴,“鉴成哥哥,今天不写毛笔字好不好,我眼前全是星星,手也发抖,写出来也不好看的。”

“哼,我看他们都不土,最土的是你,人家让你喝酒你就喝,到头来自己吃亏。我不是跟你说过,在外面顶多喝到葡萄酒,白酒充其量拿来洗筷子消毒的吗?”

“我知道,可我觉得你爸当时挺可怜。”

“他有什么好可怜的,就算一笔生意做坏也不会饿死。”

“还有,”允嘉顿了一会儿,低下头揪着棉被上的线头,慢慢地说,“我总觉得你爸心里看不起我。”

“所以你就多喝酒,让他看得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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