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已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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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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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什么酒?”

允嘉站在吧台里面,两手托着腮帮,笑眯眯地看着他,神情有点得意,“是我自己发明的,叫‘小王子’,蓝颜色是天空,黄颜色是小王子的头发在天空里飞,像不像?”

允嘉告诉他,那种酒原名叫“无法实现的梦想”,成分复杂,也很难调,“我怎么试都调不好,索性就单用了里面蓝颜色的柑桂酒和黄颜色的香露酒调,味道也很好。你喝喝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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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成喝了一口,果然酸甜适中,清凉可口。他再喝一口,由衷地称赞,“真好喝。”

允嘉嘻嘻笑着,一眼瞄到门口进来几个客人,立刻迎过去招呼他们。那几个人看打扮像是外资企业的高档假洋鬼子在这里出差,点了各自喜欢的饮料,坐在吧台边晃荡着腿聊起天来,内容天南地北,从中国加入世贸后航空业的前景到谁从前老板的弟弟牛逼得紧考了GMAT八月就要去法国巴黎读MBA到去美国出差应该带什么牌子的香水回来送人再到昨天夜里泡的小妞味道如何,特点是能开英文则开英文,英文实在搭不够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嵌两个中文字进去,完了还不忘加一个后缀 “You know what I mean? ” 来弥补一下,确保对方能听得懂自己的母语。

“张さん,”允嘉上完一圈酒,对着个异常安静、一个劲抽烟的假洋鬼子嗲嗲地叫了一声,“你下次什么时候再去日本啊?”

姓张的假日本原本在铺天盖地的英文中插不进话有点郁闷,酒吧小妹同他搭话,聊胜于无,仔细一看,小妹还颇有几分姿色,眼睛一爽,高兴起来,一扫脸上晦气,“哈伊,再过两个月吧。你怎么知道…”

允嘉把一个烟缸递到他面前,又甜甜一笑,“上次你同小马聊天,我听见的啊,你不是还替他女朋友带了一支CD唇膏回来的吗?”

“啊……………”张鬼子恍然大悟,使劲点点头,展开电视上织田裕二的招牌笑容,“你记性真好,真好。”

“张さん,”允嘉这才切入正题,“那你下次去日本,也帮我带一支回来,好不好?我就要小马女朋友那一支的颜色,不过,要正宗CD的噢。当日牌价给你人民币,好不好?”

张鬼子听说有求于他,尾巴高翘,油嘴滑舌起来,“唉,小意思,小意思啦,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开口,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对了,小姐贵姓?”

“我叫Jessica;”允嘉边说边抛个媚眼,“那就一言为定啦,多摩,阿里嘎多。”她收下张鬼子的名片,抄了手机号码,就转身招呼别人去了。

鉴成看着允嘉游刃有余地周旋于一群男人中间,突然想起小时候,她跟爸爸出去应酬,也是这个样子。她好像天生在这个方面长了根筋。

张鬼子倒是有点于心不甘起来,过一会,又叫住她搭讪,“Jessica,不如……请你喝一杯?”

允嘉回眸一笑,“对不起,我们老板规定不许喝酒,怕喝醉了调不好酒。”

“那,什么时候我请你喝杯咖啡?”

“张さん,已经那么麻烦你了,怎么好意思还让你破费?”

“哪里哪里,一回生,两回熟,交个朋友嘛。”

“那,真要是朋友的话,”允嘉眼睛一眨,压低声音,“不如,张さん你就多给点小费吧?老实说,我家里条件不好,父母双下岗,加起来工资才四百块,吃饭都不够,我来这里打工的钱要供我哥上大学,还要自己交学费。唉 ………我还不敢说我是在酒吧干活,否则我爸会打死我的……你就当捐助希望工程吧……”允嘉说着还可怜巴巴地低下头,仿佛刚才的话句句都是真的。鉴成险些让酒呛到喉咙,料不到允嘉居然这么赤裸裸地跟人家要钱,而且毫不犹豫把他说成个吃软饭的。

那段苦大仇深断了小鬼子的邪念,反而生起一股怜惜之情,多喝几杯后也顾不上去细想肩负家庭重任的酒吧小妹何以有闲钱买CD唇膏,他二话不说就掏出一张五十块塞到空酒杯底下。允嘉再“多摩阿里噶多”几番谢过,转身朝鉴成飞快地眨眨眼睛,不无得意地笑笑。

鉴成冷冷地看着允嘉,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赵允嘉的谎话,已经说得同真话差不多了。如果不是同她一起长大,连他也分辨不出来。

他趁允嘉空一点的时候,把喝完的酒杯还给她,说,“我走了。”

“不再坐一会?” 允嘉看看他。

他勉强地笑笑,“不了。你忙吧。”

鉴成把书送到向家,然后回到自己家。那天晚上,他躺在那间太阳西晒的亭子间床上,一股股热浪透过草席蒸笼一般包裹着他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一会儿就逼出一阵汗来。背上的汗刺得他生疼,于是翻身过来趴在床上睡。

他心里很难受。刚才看着赵允嘉在别人面前撒谎骗钱,他感觉仿佛让人扇了两记耳光……天晓得那套说辞她已经用过了几次。

他讨厌允嘉那副样子,却又说不上来她应该是什么样子。

后来,他终于忍不住跟向晓欧说起来,向晓欧想了一会,问,“这样下去,她……不会学坏吧?我听说那种地方都很复杂。”

“应该不会,”鉴成说,“她有男朋友的,再说,我看她跟人家打交道,还是有分寸的。”

向晓欧点点头,微微皱起眉头,“不过,那么小年纪就贪钱,总归不大好。”

鉴成无言以对。

今年暑假,汤骥伟一直拖到快七月底、他妈几次打去电话、几乎要拍个“母病危”的电报才回来。回来后打个电话给许鉴成,声音无精打采“哥们,来陪陪我吧”。许鉴成去看他,汤才子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一遍遍跟着录音机唱“干杯朋友就让那一切成流水,把那往事把那往事当作一场宿醉”,吼得像杀鸡一样。许鉴成一听这歌就明白了三分,才子八成碰到感情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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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骥伟的妈端来杯冰镇绿豆汤给许鉴成,朝儿子翻个白眼,“这副死样做给谁看,没出息,真没出息。”汤骥伟有气无力地抗议,“妈,不要再落井下石了行不行。”

汤骥伟叫许鉴成把门关上,让姜育恒伯伯暂时闭嘴,祥林嫂般“我真傻,真的”喋喋不休半天才讲明究竟 …… 他那只小碗的确出状况了。上个寒假返校后没多久,小碗就提出从天天见面减到每周二四六见面,其它时间自己支配,她的理由是要好好学习,准备英语六级考试。

“娘西皮,我他妈傻蛋一样当真了,还帮她到处借考古题,结果你猜怎么着,她泡上别人了!脚踩两只船,踩了足足几个月呢 ……娘西皮!”汤骥伟一拍大腿,咬牙切齿地骂。风水轮流转,现在南方的粗口当令。

小碗泡上的是一个法律系男生,用汤骥伟的话来说是“一张马脸” 、“满口喷粪”,但人家专业好,据说一旦通过资格考试,进律师楼,吃了原告吃被告,接一个案子就是成百上千,更加要紧的是,对方的父亲是学校历史系的一位教授,小碗就是被这点打倒的,她一直梦寐以求将来能考上研究生,然后留在北京,成绩并不太好,所以期望这层关系能帮上忙。

“唉,不知道我爸当初哪根筋搭错偏要我学他妈什么基础物理。”汤骥伟抱怨起来。

许鉴成提醒他,“你不是一直要做第二个李政道的吗?”

“拉倒吧,我现在自己想想都好笑。李政道是那么容易做的?还不如选个实惠点的专业,省得被人看扁 ……”他坐起来,抹把汗,伸手抢过许鉴成手里的绿豆汤猛喝两口,“还是你好啊,学国际金融,将来毕业了进外资银行,一个月工资起码几千块。喂,我说哥们,你当初怎么不点拨点拨我呢?” 汤骥伟情场失利,跟着觉得前途一片灰暗,只觉得自己入错了行。

“你们真的完了?” 许鉴成问他。

他无精打采地点点头,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粉红色的信封,从里头抽出一张卡递给鉴成,“我走的时候,她去车站送我,一张脸像是给我送终,还把马脸也给带去了,站在旁边虎视眈眈,弄得我真想抽丫俩大嘴巴,呐,给我这么一张卡片,就算是彻底完了。他妈的娘西皮!”

许鉴成打开卡片,上面写了一句话,“汤骥伟同学,对不起,我们还是没有缘分。无论如何,感谢你陪我走过一段美好的时光,希望你将来幸福快乐。” 署名是“黄晓婉” 。

“她自己好像还觉得挺浪漫的呢。我差点当场就想跟她说,黄晓婉同学,我心里清楚,我们少的不是缘分,是我汤骥伟少一个当教授的爸,对不起了! 我他妈算是……… 算是看穿了…”

小碗和汤骥伟分手,他父母倒是挺高兴,因为双方之前曾经有过一点不大不小的冲突。寒假里,小碗也打过几次电话来,正好碰上他妈接,说话口气随便了一点,也没问伯母好就直截了当“汤骥伟在吗?”弄得汤骥伟的妈心里不大爽快,加上她有个不太好的习惯,偶尔会在分机监听儿子和女朋友的电话,机率和海关开封抽查国际邮件差不多,有一次,天时地利人和,偏好她老人家心血来潮抽查,偏好小碗为了点什么事情发起脾气来,又偏好汤骥伟心情不好硬着脖子同她梗了起来,一来二去小碗脱口而出“小马犊子,我说你妈怎么把你生成这样?”汤骥伟他妈本来听见儿子在女朋友那里吃瘪,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这下自家四房合一子的“路遥知马力”在人家那里成了“小马犊子”,还居然连自己也兜了进去,火冒三丈,情急之下也忘记了是在“垂帘听政”,对着话筒就叫起来“这位同学啊,你对你自己爸爸妈妈也是这么说话的吗?”小碗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后来他爸听说了,也摇摇头“痴汉畏妇,贤女敬夫”,被他妈狠瞪一眼“谁是她的夫,要她来敬,现在就这样,哪天真的进门,我们都会被她请到马路上去。”

那件事一石激起千层浪,汤骥伟成了矛盾中心,费了好大功夫才把各方面都摆平。不过从此,小碗和汤家父母之间便有了疙瘩,这次分手,不能不说这也是其中一个因素 …… 又不是教授,还来教训我?

那天晚上,汤骥伟请客,和许鉴成喝掉了一箱青岛,两个人都红了脸,一人一头倒在许鉴成的小床上,互相闻着对方的脚臭。汤骥伟的脚怎么也伸不直“我他妈是醉了还是怎么的”,许鉴成说“这张床原本就短,我也伸不直”,汤骥伟说,“靠,你这地方真不是人住的”。

两个人趁着酒劲天南海北地吹着。吹了半天,汤骥伟突然问,“你那半个妹妹现在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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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鉴成愣了一下,“赵允嘉啊?她……还行吧,”他把赵允嘉的近况报告一下,学习马马虎虎,好歹不用留级,拍了一个广告,演了两回戏,借高年级同学的学生证冒名去应考过一次空姐 ………当然没考上,她本来异想天开指望碰到个伯乐弄假成真被破格录取的,可是个子太矮,初试都没进去,最后,“她男朋友家里开餐馆的,条件不错。”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钱正给的那张卡片,心里有点懊悔当初把它给撕了,否则可以请汤骥伟去好好吃一顿。

“你妹妹蛮活络的嘛,”汤骥伟打个酒嗝,口气沧桑起来,“唉,她都有男朋友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她跟着我们一起去游泳,有一次呛了几口水,发起火来,拉着我偏要我跟她一起把你按着喝水?”

鉴成笑笑,“当然记得,你还真的跟她一起害我,重色轻友。”他往汤骥伟肩膀上踹了一脚。汤骥伟“哇”地叫了一声,还他一脚,不料正踢在床杠子上,痛得呲牙咧嘴。

“哥们,搬到我们家去住吧,你这儿实在是,实在是太热了,”汤骥伟边擦汗边用右脚揉擦着踢痛的左脚,然后把两只脚小心翼翼地搁回床杠之间,“我爸妈学校今年组织去青岛,下个星期走,半个月才回来,咱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那你怎么不去?”

“一群老头子老太婆,我跟去干嘛?再说,青岛我几年前去过了,就是海,没什么大意思,”汤骥伟兴奋起来,“真的,我们可以搭档打电子游戏,一夜打到天亮都没人管,怎么样?”

“你不失恋了?”

“就是因为失恋才需要分散注意力啊。再说,我爸妈也老叫我跟你学习,学你的什么‘虽处逆境,不偏不弃,自强不息,堪为楷模’。我说楷模啊,你就给个面子,让我好好学习学习,行吧?”汤骥伟学他爸的样冬烘气十足地摇头晃脑。

“我有什么好学的?”许鉴成被他说得笑了。

“哼,他们还叫我跟你妹妹学呢。那次元宵节在我家过夜,我妈本来叫你妹妹跟她一起睡大房间,让我爸跟我一起睡,你妹妹就是不肯,偏要睡客厅的沙发,还说我们家的沙发比她学校里的床舒服多了。我妈这个人吃软不吃硬,这一下好,连她也成我的楷模了,反正他们自己儿子什么也不是,”汤骥伟叹口气,“我他妈算是看穿了……………”话锋一转,“不过,赵允嘉现在倒真是变得挺漂亮的。”

“比你那只碗怎么样?”

“你气我啊?”

汤骥伟再三怂恿,许鉴成还是推掉了,倒不是不动心,而是因为他假期里除去肯德基,还有另外一份工,为一家餐馆送外卖,汤家实在离得太远。

鉴成打工的那家餐馆在几条马路之外,门面不大,装修也一般,靠点菜收入有限,就在外卖上狠下工夫,从早到晚垂直经营,薄利多销,三公里之内的住户只要打电话去订餐再加两块钱就可以送上门。那一带餐馆不少,专做外卖的却只此一家,加上地段特别,他们划定的那“三公里”刚好网罗了无数洗头房按摩院,日夜颠倒的“小姐”们少有自己做饭的,也不喜欢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自己上饭店,便常常打电话订餐,时间一久,有了一批固定的老客人,老客人再推荐新客人,生意便越做越火,有时候忙起来,许鉴成一送就是十几家,自行车龙头上挂得满满的,后座上还要捆几份。

刚开始当然出过错,也有过不当心几个饭盒一起打翻在地被那些风尘气十足的女人翻白眼,或者厨房里放错样把配料、送了餐却收不到钱烧菜的却死不承认的事情,后来逐渐习惯,人头熟了,也就得心应手起来。

打这份工多劳多得,无论远近,送一家一块五毛,时不时还有点小费。“小姐” 们在大佬那里一张分一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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