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高中后第一次期中考,骡子和马都牵出来溜过,初步定下了逐鹿中原的格局。汤骥伟考了年级第五,许鉴成也考得不错,但差一位没进前十名,前三名还是女生把持,向晓欧位居第三。
“这娘们儿,洒家服了她。”
“不是还有第一名第二名吗,你老盯着她干什么?”
“不一样,人家第一名第二名可没让我受过‘胯下之辱’,‘胯下之辱’啊 ,你明白吗?”
“你钻过向晓欧的裤裆?什么时候?”他看着汤骥伟一本正经的样子,忍不住去招惹他,“看不出来,难为你了。”
汤骥伟气结。
许鉴成本以为做了义务勤杂工可以多一些机会接近向晓欧,结果却并非如此。班长日理万机,事情多,人缘好,身边时常有人围着,除了公事,他找不到什么体面的借口去跟她讲话,而公事又总是干巴巴的,三言两语就交待完了。
班里的值日生轮班表归许鉴成排,那大概是他职权范围内唯一一个可以“假公济私”的领域了,於是他开始充分发挥这个领域的潜力,找了个时机把开学初定下来的按座位排值日改成按学号排,理由是座位经常更改,而学号不变,这样便於管理;真实原因却是由于他自己是16号,而向晓欧是17号,如果他前面的1到15号同学中有一个生病或者事假,那么那一轮值日,他就可以“很凑巧地”和向晓欧排在一起。
大家对於值日生轮班制度的改革接受良好,只可惜一轮下来,没有哪个善解人意的同学请假。第二轮中,可爱的6号同学体贴地感冒了,该做值日那天没来上学,许鉴成正在窃喜,谁知没几天,6号的同桌14号不知是不是被她传染了,很不识相地也窝在家里生病,负负得正,弄得他前功尽弃,扼腕叹息。
另一个比较无聊的法子是在每次写到“向晓欧”时,把“欧”字写成“鸥”。那样,向晓欧说不定会来找他纠正。可惜,这个办法也没奏效,向晓欧什么也没说。
到第三轮,终於由于一个同学去外地奔丧,他和向晓欧排在了一起做值日。
蓄谋已久的心愿终於得逞,他反而有点不知所措了。倒是向晓欧落落大方地分了工,许鉴成扫教室,她负责外面的包干区,谁先打扫完谁先回家。许鉴成说“还是我去扫包干区,那一片挺费时间的”,向晓欧说,“我去吧,你当劳动委员,平时没少辛苦。”
许鉴成觉得很可惜,这样一来,不又是河水不犯井水了吗?但又想不出理由来驳她。
他拖拖拉拉地把教室打扫完毕,向晓欧没进来,他把黑板再擦一遍,向晓欧还是没进来。他看看表,已经快六点,外面又阴又冷,终於忍不住跑到包干区,迎面看见向晓欧半蹲着斜靠在一棵大树上,低着头揉右脚脚脖子。
原来,向晓欧今天穿了一双半高跟皮鞋,刚才扫地时,鞋跟不偏不倚地嵌进一个阴沟盖的开口里,她费了好大的劲,终於把鞋跟拔出来,却也把脚狠狠地扭了一下。
“不要紧吧?” 许鉴成蹲下要替她检查脚踝。
“没关系,应该只是扭了筋,回家用热水捂一下就好,”向晓欧扶着树站起来,歪歪斜斜地走了几步,突然又回过头来对许鉴成笑了,“好像第一次碰到你,你就害得我手上擦破一大片皮,记不记得了?”
许鉴成想起那次早上骑车和向晓欧对撞的事情,也笑了起来。
“帮个忙,等会儿带我到七路车站吧。”向晓欧家住得比较远,每天坐公共汽车上学。许鉴成点点头。
这还是他第一次骑车带允嘉以外的女孩子,而且,做梦也想不到后座上坐的居然会是向晓欧。向晓欧比允嘉重,坐相却比她斯文得多,带着一点不累,但他的额头上还是沁出汗来,因为有点心虚 …… 怕别的同学看见起哄,又多少有点希望人家看见起哄。怀着这份忐忑,他也顾不上跟向晓欧找话说,只是把劲使在脚蹬上,让自行车在柏油马路上划出“沙沙”的声音。
七路车站并不远,出校门,过两个街区,朝右转弯就到了。一路上没有碰上同学,许鉴成刚转过弯,一辆七路车在他们眼前开过,站上没人,它得意洋洋地喷着白汽绝尘而去。
“怎么搞的,”向晓欧从许鉴成车上跳下来,声音里不无沮丧,“要它准点的时候从来不准点,现在倒又准点了。真是见鬼。”
正在这时,一件更加见鬼的事情发生了 ……汤骥伟从学校的方向飞快地骑车过来,显然已经看见他们,眉毛眼睛已经快掀到脑门上去。
许鉴成的脸“腾” 地一下子红了。
三班副班长在紧要关头表现了卓越的应变能力和凛然的大将风度,等骑到他们面前,不过几秒钟时间,他已经完全把表情调整过来,泰然自若地同八班班长和劳动委员交换了礼节性问候,甚至还说了一句“今天真冷啊”,然后又泰然自若地往前去了。
被汤骥伟这么一折腾,许鉴成反而踏实了。他问向晓欧,“下一班车几点?”
“过半个钟头。”
“天就要黑了,我送你回去吧。你家住哪儿?”
向晓欧迟疑一下,说了个地名,然后问,“你顺路吗?”
“嗯。”虽然那个方向同他自己的家南辕北辙,他还是肯定地点点头。
他顺着七路公共汽车路线往前骑,一面和向晓欧聊天,聊的大部分也都是学校里的事情。
“对了,我的‘欧’是‘欧洲’的‘欧’。”向晓欧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说。
“我知道。”
“那 …… 你还老写错?”
许鉴成这才反应过来,今天黑板上写着的还是“向晓鸥”,只好说,“写顺手了,不好意思。”一面脸上又热辣辣起来。
“其实很多人都那么写。我叫‘向晓欧’是因为我爸姓向,我妈姓欧。都是挺少的姓。”
“对,都是挺少的姓。”
太阳已经落下去,冬日最后一抹晚霞若即若离地搭在天边,像女人卸妆后不小心残留在腮边的胭脂,艳丽得让人几乎想去舔一舔。
许鉴成把向晓欧送回家,再回自己家,已经七点半了。一进门,允嘉就冲他叫起来,“你风流快活到哪里去了?乌克兰已经打过几次电话找你了。ZEi8。COm电子书”“风流快活”是她从汤骥伟那里学来的最新词汇之一。
这时电话铃又响起,拎起来,果然又是汤骥伟,“哥们儿,好功夫。会咬人的狗不叫。”
“那你‘汪汪’ 乱叫什么?” 许鉴成没好气。
“唉,说说,说说,什么时候开始的?我给你保密。”
“开始你个头。她跟我一起做值日,扭了脚,我就顺路送她回家。”
“顺路?现在是七点四十五,”汤骥伟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这条路可真顺。”
“随你讲,反正什么都没有。”
“嗤,越描越黑。放心,我保证不在学校里散谣言,不过呢,你们也小心一点,别那么明目张胆。”
放下电话,允嘉问他,“你送谁回家?”
“一个同学。”
“谁啊?”
“你管那么多干嘛?”他有点生气了 …… 怎么满世界都是鸡婆?
“我管你干什么,今天该你烧晚饭,你老不回来,我就自说自话烧好了,所以你摆桌子。快点,他们要回来了。还有,你洗碗倒垃圾噢。”允嘉一扭头接着看电视上马景涛歇斯底里地在大风大雨里赌咒发誓。
“作业做了没有?”
“我不管你,你也不要管我。”她悠哉游哉地说。
那天晚上,鉴成做了个有点奇怪的梦。他梦见自己像白天那样骑着车,一条柏油马路长长的,不知通向哪里,路边光秃秃的,没有商店,没有路标,也没有人,他只是一个劲的往前骑。突然,后座沉了一点,他这才想起车上坐着向晓欧,於是和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他一面骑一面找向晓欧告诉他的那个地址,找来找去,周围还是什么都没有。他骑了很久很久,累得满头大汗,终於忍不住问向晓欧“你给我的地址对不对”,却突然听见有人“嘻嘻”一笑,同时传来脚尖擦地的“沙沙” 声,背后的衬衫也被人揪住了,“鉴成哥哥,你问谁呢?”。他吓得几乎从车上摔下来:原来后座上坐着的并不是向晓欧,而是允嘉。
怎么搞的?
许鉴成猛地惊醒,看看钟,早上六点半。他想到今天是星期天,不用上学,正要转身重新睡去,却发现了一件比较尴尬而不得不立即处理的事情 …… 最好趁家里其他人起床前处理完毕。
古诗云“事如春梦了无痕”,其实并不正确。现实中,春梦,甚至不那么“春”的梦,弄不好都会留点“痕”下来,让人手忙脚乱一番。
他轻轻骂了一句“他妈的”,找条干净内裤换上,却发现这次的“痕”实在有点麻烦,不仅“城门失火”,而且“殃及池鱼”,连床单也没能幸免。讲究“色调和谐”的后妈给家里所有的床都铺上漂亮却一点不经脏的苹果绿床单,看起来十分醒目。
他又骂了一句“他妈的”,轻手轻脚开门去卫生间,先把内裤洗了,然后回来拿了床单进去,把上面的“痕”用水和肥皂小心翼翼地搓掉,然后用电吹风最小的一档对着吹干。
“善后” 过程即将结束时,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大错误…… 忘了锁上卫生间的门。
允嘉打开门的时候还睡眼惺忪,一眨眼已经清醒过来,眼睛睁得溜圆,嘴巴张成个O,一手举在胸口指着他手里的床单,“你,你,你,你……尿……床……了?”
14
鉴成本能地想把床单往怀里藏,但为时已晚,允嘉已经把指向他的那只手收回去捂着嘴叽叽笑起来,“你几岁了呀?”
他红着脸解释,“瞎说什么,我早上起来看书,倒了杯水喝,不小心泼在床上,就把被单洗了。”这个时候直眉愣眼撞上允嘉,他觉得很尴尬,虽然明知她不可能猜到自己的梦境。
“这么早就起来看书,你真用功,”允嘉点点头,眼睛一眨却来了个回马枪,“泼了杯水你就要洗被单?”
鉴成有点恼羞成怒,“被单本来就有点脏,我顺便就把它洗了,笑什么笑,无聊透顶。”
“噢 ……… ”
允嘉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看看水池里的脸盆,“鉴成哥哥,反正你手也湿了,就顺便也帮我把运动服洗一下,好不好?就两件,很快的。”
许家的房子是八十年代初“现代化”职工宿舍楼的典型设计:主卧室一律很大且占据最好采光,厨房、浴室尺寸都能小则小,而且缩在背阴的一角,客厅可怜巴巴挤在当中,更像个走道。当然,适应环境是人的天性:三洋电视机可以放在房间正对门的角,这样在客厅里也能看,离远一点更保护视力;东芝冰箱放在鉴成房里,吵是吵了一点,但冬天相当于半个取暖器;那台小天鹅洗衣机却是个硬伤,需要通下水道,而四平米的浴室里装了抽水马桶和洗脸池,已经连转身的余地都没有了。所以,他们家每两周洗一次衣服,气派非凡,先由鉴成和他爸爸一起把洗衣机从阳台上抬进客厅,揭下罩子,把管子通到浴室里的下水道,后妈来按几个钮,衣服就算是她洗的,洗完了还要原样搬出去,套上罩子。平时的脏衣服就要自己手洗,这在冷天是非常痛苦的。
“等下次洗衣服的时候洗不行吗?”
“不行,下星期上体育课就要穿的。”允嘉一本正经地说。
“自己洗,我手上已经都是冻疮了。”
“我的冻疮比你少吗?”允嘉摊开两只手,“你看,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这里…”她一个个手指点过来,“要不要数一数?”
“又不干什么活,装模作样。”
“你不想洗也可以,等会儿我就告诉他们你尿床了。”允嘉扬起眉毛、干脆地说。
“不是跟你说明白了吗?”
“说不说是你的事情,信不信是我的事情。”允嘉又叽叽笑起来。
鉴成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叹口气,“拿来吧。”
允嘉飞快地把校服抱过来泡进盆里,“鉴成哥哥真好,我给你做早饭吃。”
鉴成发现自己着了允嘉的道,她那身涤盖棉运动服一落水又重又硬,而且实在脏得要命,上面五花八门泥沙俱下,各种污迹色彩纷呈,难怪允嘉死活要缠着他洗。
他洗了一半,忍不住跑到厨房,一面揉手上的冻疮一面问她,“你在学校里干什么把衣服搞那么脏?”
“打排球啊,”允嘉转过头来兴高采烈地说,“估计再练两个月,我就能打小鹿纯子的‘晴空霹雳’了。”
他“嗤”了一声,“我等着看。”
衣服洗完晾好的时候,已经快八点,爸爸和后妈都起来了,允嘉把早饭桌摆得像模像样,还被夸了两句。
“喂,你的荷包蛋怎么煎的,蛋黄都弄破了。”鉴成觉得允嘉占了大便宜,心里很不服气。
“那有什么要紧?”
“当然要紧,蛋黄弄破就不叫荷包蛋了。正宗的荷包蛋,要蛋黄完整,半熟,蛋白均匀摊开,边缘起小泡,稍微带点焦。你看看你这个…”
“吃到肚子里还不都一样。”允嘉不耐烦斜了他一眼。
“我做了半天苦力,当然有资格提条件,”鉴成弹回去一个白眼,“否则你以后有事不要找我。”
“稀奇,不找就不找。” 允嘉吐出舌头做了个鬼脸。(Zei8。COm电子书。整*理*提*供)
星期一,向晓欧没来上课,托同学带来一张请假条,原来那天回家后她的脚肿了起来,去医院一看,是中度软组织扭伤,要在家养一个星期。
星期二,星期三,到星期四,许鉴成有点忍不住了。他觉得这件事情自己有一定责任,假如那天他坚持让向晓欧扫教室自己去扫包干区,她就根本不会扭伤脚;而私心里,要是等到下个星期她来上学,就再没机会去看望她了。
那天放学后,他一狠心,把几门课的笔记揣进书包,沿着记忆里的路线去了向晓欧的家。
开门的是向晓欧的哥哥,板着张雷公脸,颇有乃父之风地把他从头到脚盘问一番后才放进去。
向晓欧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两只脚裹在厚厚的绒拖鞋里,看见他,很有点意外,微红着脸招呼他坐。
他刚才在路上准备了一番问候的话,这时却不知道该从哪句起头,只好把笔记一本本翻给她看。
等功课讲完,他的心绪才稍稍平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还没问候过向晓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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