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有杀死你的动机呢?”
“不知道。”
“有没有仇家?”
“没有。”
“跟别人的太太或女友姘居过吗?”
杰德摇摇头,刚摇头就懊悔做这个动作。
“亲属中有没有人为了钱财而要你的命?”
“没有。”
安吉利叹息不已。“好吧,就算任何人都没有杀害你的动机。病人呢?最好你给一份名单,我们可以逐个调查。”
“不能照办。”
“告诉我病人的名字就行了。”
“对不起,”他说话相当费劲儿,“如果我是牙医或手病脚病方面的医生,名单没问题,一定给你。可是,你明白我的病人都是有问题的,大多数人问题严重。你去盘问他们,不仅毁了病人,也毁了我,往后我没法再替人治病了。所以,名单是万万不能给的。”说完他往后一仰,倒在枕头上,显得精疲力竭的样子。
安吉利默默地望着杰德,好一会儿才说:“一个人以为别人都要杀他,在医学上叫什么名堂?”
“偏执狂。”他注意到安吉利的脸部表情。“你该不会认为我是……”
“设身处地想想吧。”安吉利说。“咱俩换个位置,如果我躺在床上,像你刚才这样说法,你是医生,替我看病,会怎么想法?”
头部像刀扎般剧痛,杰德痛得紧闭双跟,似乎这样能好受些。眼睛闭着,耳朵听得见安吉利说:“麦格里维在等我。”
杰德立即睁开眼睛。“慢……我可以证明我说的是实情。”
“怎么证明?”
“想杀我的人决不会就此罢休,他还要下毒手的。我希望有人在我身边,下次动手,就可逮住。”
安吉利盯着杰德。“医生,果真有人要杀你,那么全世界所有的警察统统动员起来也保不住你的性命。今天杀不了你,还有明天;这里干不掉你,可以在别处干掉你。不管你是国王也罢,总统也罢,或者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大家都一样。生命只不过是一条纤细的线,一下子就可扯断。”
“你就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了吗?”
“我可以给你提几点小小的建议:寓所的门全部安上新锁,每天仔细检查,窗户关紧。除了熟人,一概不让进。”
杰德点点头,他的嗓子又干又痛。
“你住的公寓楼有个门房和一个开电梯的人,”安吉利接着说,“这两人你信得过吗?”
“看门人已干了十年,开电梯的也开了八年。我信得过他们。”
安吉利点头表示同意。“好,叫他们擦亮眼睛,提高警惕,他们警惕性高,别人就不容易偷偷摸到你的住家。回头说你的诊所,是不是打算雇个新接待员?”
听这话,杰德眼前立时浮现出一个陌生人坐在卡罗琳座椅上的场景,不禁火冒三丈。“眼下没有这个意思。”
“可以考虑雇个男士嘛。”安吉利说。
“我考虑考虑。”
安吉利转身要走,又站住脚。“我倒有个主意,”他带着犹豫的口气说,“可能扯得远些了。”
“什么主意?”他恨自己话音里流露出急切的心情。
“杀死麦格里维老搭档的那个家伙……”
“齐佛伦。”
“他果真精神错乱吗?”
“没错。他被送进马德万州立医院,那所医院专收容精神病罪犯。”
“也许这家伙怪你呢,就是因为你一句话,他就被当做精神病人给关起来了。我去了解一下,弄弄清楚他是不是逃跑了或被释放了。十二点之前给我挂个电话。”
“多谢。”杰德心里很感激。
“我就是干这一行的。如果你与齐佛伦串通一气,那么我与麦格里维就对你不客气了。”安吉利走了两步又站住。“我替你了解齐佛伦的事你不必对麦格里维提。”
“请放心,我决不提一字。”
两人相视而笑。安吉利终于走了,留下杰德孤单一人。
那天上午杰德的处境已很困难,现在他的处境则更困难。他明白要不是因为麦格里维的性格,自己早就被逮捕了。麦格里维复仇心切,而要复仇必先掌握各种确凿的证据,件件证据都需落实。开车撞人后逃跑会不会是偶然交通事故。当时路面上有雪,车轮打滑撞着人是可能的。但令人不解的是前车灯为什么都不亮?车子又从哪儿突然杀出来的呢?杰德坚信无疑:凶手已开始对他采取行动,一定会继续攻击,决不肯就此住手。想到此他进入梦乡了。
第二天清早,彼得和诺拉到医院看望杰德。他俩在新闻广播中听到车祸的消息。
彼得和杰德同岁,个头比杰德小,瘦骨嶙峋。两人同乡,来自内布拉斯加州,后来一同就读医学院。
诺拉是英国人,金发碧眼,红红的脸,身高五点三英尺,胸部与身材相比显得过大。她很活泼、开朗,同她谈上五分钟话,你就会觉得已是多年老朋友了。
“你脸色很难看呀。”彼得说,仔细端详杰德。
“我赞赏你的临床态度,彼得。头痛好多了,浑身上下还隐隐作痛。”
诺拉把一束石竹递给杰德。“我们给你带来了一些花儿,老朋友,不幸的老朋友。”她弯下身去亲吻他的脸颊。
“怎么发生的?”彼得问道。
杰德没有立即回答,犹豫片刻才说:“车祸。司机开车闯了祸后便逃跑了。”
“祸不单行呀?可怜的卡罗琳,我已在报上看到她惨死的消息。”
“令人发指。”诺拉说。“我挺喜欢卡罗琳的。”
杰德感觉喉咙紧绷绷、像堵了东西似的。“我也挺喜欢她。”
“有希望抓住凶手吗?”
“他们正在侦查。”
“今天早晨报纸上说一名叫麦格里维的警官已接近破案,只待抓人了。你听到这个消息了吗?”
“有所耳闻。”杰德干巴巴地说。“麦格里维喜欢随时向我通报情况,所以我消息比较灵通,还算跟得上形势。”
“警察神机妙算,高深莫测,平时人们想不到,只有在需要他们的时候,才领教到他们神通广大。”诺拉发了一通议论。
“哈利斯医生让我看了你的X光片子,”彼得说,“有几处严重碰伤,幸亏没有脑震荡。几天以后就可以出院。”
杰德心中有数:形势紧迫,刻不容缓;别说几天,一天都耽误不起。
三人谈完正事,又聊了半小时家常,大家都小心翼翼避而不谈卡罗琳。彼得和诺拉提到汉森,不知道他是杰德的病人。由于某种个人的原因,麦格里维没有把这段故事透露给报界。
彼得和诺拉起身要走,杰德说他想跟彼得个别交谈几句。诺拉在外面等的时候,杰德就向彼得介绍了伯克的病情变化。
“真是遗憾,”彼得说,“当初把他转到你那儿去,我就知道病情严重,不过总希望还有救,起码不至于恶化。现在我们只好把他送进精神病院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办这件事?”
“出院以后立即办理。”话虽这么说,杰德心里却老大不愿意,真要把伯克关进精神病院,也不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先得搞清楚汉森和卡罗琳是不是他杀害的。
“老朋友,需要什么东西,尽管开口;用得着小弟的,只管吩咐,打个电话就行了。”
彼得走后,杰德静静地躺着,心里盘算着下一步怎么走。既然任何人都没有杀他的动机,合乎情理的推论就是:杀死汉森和卡罗琳的是个精神失常的人,这人对他心怀不满。符合这个推理的只有两人:伯克和齐佛伦。如果伯克提出汉森遇害那天上午不在现场,那么就要劳驾安吉利作进一步调查。如果伯克能提供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他将集中精力于齐佛伦身上。想到这里,两天来的抑郁情绪为之一扫而光,精神为之一爽。他觉得自己终于有所作为了,事情总算有点进展吧。此时此刻他只求马上出院。
杰德按铃叫护士,对她说他要见哈利斯医生。十分钟后哈利斯医生来到病房,他是个侏懦,蓝眼睛炯炯有神,几簇黑须从脸颊向两边支着,杰德与他相识多年,对他十分敬重。
“噢,睡美人醒了,气色不好啊。”
这话杰德已经听腻了。“我感觉良好,我要出院。”
“什么时候?”
“现在。”
哈利斯医生用责备的目光望着他。“你才来,既来之,则安之,多待几天嘛。回头我找漂亮的护士来跟你作伴。”
“多谢了,不过,我真的要走,非出院不可。”
哈利斯医生叹口气:“好吧。你是医生,真正的医生。依我之见,你需要住院静养,不宜下地活动。”他凝视着杰德说:“愿为阁下效力,不知有何吩咐?”
杰德摇摇头。
“我叫护士给你取衣服。”
半小时后服务台替杰德叫了辆出租车。十点一刻他到了自己的诊所。
六
那天第一个病人是苔莉·华西朋,二十年前她是好莱坞红极一时的影星,可惜好景不常,一夜之间成了明日黄花:她嫁给俄勒冈州的一个伐木工人,从此退出影坛。从那以后,她结婚离婚,不下六次。现在她住在纽约,丈夫是个进口商。
她已在过道里等了一会儿。当她抬头看见杰德朝她走来,就怒目圆睁,怒容满面,正要发作,但是待杰德走到跟前,她心里想好的训话竟云消雾散了。“你怎么啦?出了什么事?”她的训话变成了问话。
“碰上了一次小小的交通事故。迟到了,真对不住。”他开了门锁,把苔莉让进候诊室。卡罗琳用过的桌椅立时映入服帘,现在人去物犹在。
“我已看到关于卡罗琳的报道,”苔莉说,“是不是情杀?”
“不是。”杰德简单地回答一句,就打开通往里屋的门。“给我十分钟,我得准备一下。”
他查阅了日历牌,给几个病人挂电话,取消当天的预约。只有三个电话打不通或人不在。每一个动作都引起他胸部和手臂的疼痛,头部又开始砰砰敲打。他从抽屉里取出两片止痛药,用水吞服下去,然后走到候诊室,把门打开,让苔莉进来。他咬紧牙关决意在五十分钟内排除一切杂念,全神贯注地听取、思考病人的问题。苔莉在长榻上躺下,裙子高高耸起,开始自述。
二十年前苔莉·华西朋真称得上绝代佳人,至今仍可见当年丰采。杰德从未见过像她那样的大眼睛:含情脉脉,天真无邪。诱人的嘴唇富于性感,紧身的印花布衫衬托出坚挺的乳房。杰德怀疑她注射过激素,但不便单刀直入地询问,只等她有朝一日吐露实情。她身体其他部位长得十分匀称,大腿尤其迷人。
往治疗过程中,迟早会出现一种现象:女病人感到自己爱上了杰德,从病人与医生的关系自然地转变为病人与保护人、爱人的关系。但是苔莉的情形可不同一般,自从她第一次踏进诊所以来,她一直在勾引杰德与她发生关系,她千方百计挑逗、引诱他,在这方面她不愧为行家。后来,杰德忍无可忍,不得不警告她,如果再不老实,就要把她撵出去。以后一段时间她收敛些了,言谈举止都比较注意,不敢越轨,不过她并没有改邪归正,暗中不断地研究策略,想找到弱点,乘虚而入。想当初苔莉是由一位知名的英国医生介绍来的,正值一场轰动全球的桃色丑闻之后。经过情形是这样的:一个法国闲话栏作家在报上披露苔莉在游艇上与三个男子共度周末,寻欢作乐,当时她已与一位有名的希腊船王订婚,船王有事飞往罗马,苔莉就肆无忌惮,放开手脚,大干特干。游艇是船王的游艇,那三个男子并非别人,就是船王的兄弟。丑闻在报上披露后当然引起轩然大波,但不久便波平浪静,沉寂下来,那个倒霉的专栏作家发表声明撤回先前的报道,后来被悄悄地解雇了。与杰德初次见面时,苔莉毫不惭愧地说那篇报道属实。
“我这个人很野,野性十足。”她当时说。“我老想性交,从没有够的时候。”说着就用双手蹭自己的屁股,把裙子撩起来,傻呆呆地望着杰德。“明白我的话什么意思吗?”她问道。
通过几次谈话,杰德了解到她的身世。她出生在宾夕法尼亚州一个小煤矿市镇。父亲原籍波兰,十足的蠢虫,每星期六晚上与一群锅炉修理工酗酒作乐,同到家便痛打老婆,拿她出气。苔莉十三岁时,身子已长得像大人一样,睑蛋又漂亮,她知道在废煤堆里跟矿工瞎混可以挣些钱,就常常到那里去;有一天她父亲发现了她的不轨行为,气势汹汹地冲进木屋,用波兰语大叫大嚷,也听不清叫嚷些什么,他把老婆赶出屋去,反锁上大门,解下粗粗的皮带,狠狠抽打苔莉,打完之后,就强奸了她。
当她叙述这一幕的时候,杰德注意到她的脸部毫无表情。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生身父母。”
“你逃跑了?”
苔莉在长榻上扭来扭去,带着惊奇的口吻问:“什么?”
“你父亲奸污你之后?——”
“逃跑了。”苔莉说,把头往后一扬,发出一阵狂笑。“我才不逃跑呢,是那只老母狗把我赶出来的。”
这时杰德开了录音机。“你想谈什么呢?”杰德问道。
“我能谈什么呢?当然是做爱啰,”苔莉说。“咱俩一块儿分析分析你吧,你为什么这样规规矩矩、老老实实?”
杰德没有搭理她的挑逗,却问道:“你为什么认为卡罗琳死于情杀?”
“因为人世间的事都使我联想到性爱,亲爱的,懂吗?”边说边扭摆,顺手把裙子往上撩了撩。
“把裙子放下来,苔莉。”
她膘了他一眼。“对不起……医生,你错过了星期六一场盛大的生日晚会。”
“跟我谈谈那场晚会吧。”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用担心的口气问:“你不会讨厌我吧?”
“我已对你说过不必征得我的同意,只需征得一个人的同意就行,这个人就是你本人。是非曲直是人们自己规定的,没有规则就没法进行比赛或做游戏。记住:规则是人订的,人为的。”
接着是一阵沉默,然后她开口了:“那次生日晚会真称得上盛会,我丈夫请了一支六人乐队。”
他等她往下讲。
她扭转身来注视着杰德。“你不会瞧不起我吧?”
“我愿意帮助你。人在一生中都做过傻事或者不光彩的事,但不等于非得继续做傻事,继续做不光彩的事。”
她盯着他看,然后躺倒在长榻上。“我曾对你说起过我丈夫哈利吗?我总怀疑他阳痿。”
“说过这话。”杰德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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