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地打起了瞌睡。
卓玛背靠廊下的木柱，斜坐在木阶梯的最后一节上。央金趴在姐姐的怀中。
夜凉如水，月华如霜，两姊妹相互依偎的身影在夜色中仿佛一张刻画着旧时代美好生活的黑白老照片。
林真蹑手蹑脚走了过去，站在两姊妹身边俯瞰着，楞了一回子神。
她是想去房间里拿两床毯子来，轻轻为两姊妹盖在身上。可是这样的举动只适合拍电影，在生活中并不实用。更深露重的，还是别去上演矫情盖毯子那一出了。
林真蹲下来，捏着央金微微翘起的小鼻尖，把她弄醒。
现在林真才知道这两姊妹身上流着四分之一的英国人血脉，她忍不住好奇端详混血儿的漂亮鼻梁，看上去就是比纯正中国人的矮鼻子娇俏好看一些。
央金鼻尖被捏，立即揉着眼睛醒过来，咕哝说道：“啊！林真！你终于上完课啦！”
二姐央金是有那样一个小学生迷恋男老师的情愫，她把扎西老阿爸跟林真之间的会谈。按她的心意，视为上课。去上帕巴老师的课，是央金这一世最美妙的梦想。当然，这只是个根本实现不了的绮想。即便帕巴老师日后真的跟她结婚，她也回不到可以重读小学的那个年纪了。
林真笑道：“是啊！下课了！放学了！夜深了！咱们把卓玛姐姐弄醒。叫她也去睡了吧，赶紧的！”
卓玛本来就是打盹儿，并没有睡得太死，央金跟林真说话，立即惊醒了她。
卓玛心里惦记着有事儿要请教林真，可是风寒露重夜凉如水的。也不好在走廊里继续磨叽下去。
于是微笑道：“林真今晚是住在廖凡对过儿那间屋子吧！早已拾掇干净了。我这就领你去。”
她其实是想跟林真挤一起睡，然后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好说说大姑娘的那些心事了。
可是，三姊妹里卓玛岁数最大，虽然她一直是个老姑娘。没有恋爱的经验，年龄和心态却是摆在那里的。卓玛考虑问题比较有大姐范儿。她倒是考虑到了：说不定林真廖凡小两口儿半夜会幽会呢？我可不敢挡在中间坏了别人的好事儿啊。
虽然林真和廖凡房间的安排是一人一间，这是90年代初期旅馆业的规矩。
事实上卓玛帮着阿帕打理招待所已经多年，见惯了热恋中的情侣，说好是分开来住，半夜里却偷偷溜进了对方的门。男的溜进女的房间，反而只有三分之一的概率。多是女生晚上会积极热情地，跑到男生的房间里去挤着睡。
卓玛知道这是节操感的问题。男人夜闯女生寝室。是流_氓。女生夜入男人的卧室，那是浪漫炽热的爱情。
虽然这个世界在很多方面歧视女性，大男人主义横行。不过。在分房入睡和半夜翻墙这件事情上，社会还是优遇女生多一点。男人反倒是被道德和体面的信条给限制住了。
卓玛在心里是盘算过的，她去跟林真挤一起，并无大碍。
廖凡摸过来找林真的可能性很小。
林真倘若想要跟她的小情_人去偷偷爱爱，她完全可以悄悄走过去对门儿。所以卓玛挤上林真的床铺，并不会耽搁她的好事儿。
但这一切只是个预估。
听说廖凡是个疯狂的家伙。鬼知道他会不会就是那三分之一少数呢。他半夜溜过来的可能性虽然不大，却也不能完全排除。
所以卓玛比较谨慎的说：“我领你去你房间。”其他的更多话。等下再细细说来不迟。
回头又对央金道：“阿帕喝多了！这么晚还没睡！你去催催他老人家，别叫他趴在饭桌上借着酒劲儿就那么睡去。那样睡不好。早上醒来身上会疼。”
央金很听姐姐的话，也关心阿帕的冷热病痛，立即起身去了。
卓玛牵着林真的手，一前一后地进了寝室，开了电灯。卓玛笑道：“你的小情_人会不会半夜摸过来呀？”
林真微微有些脸红，转念一想，随即释然，坦率说实话道：“也许会！不过我不会给他开门的！他得留着体力去爬山啊。明天我要让他去爬仙乃日雪山。”
“那就好了！”卓玛低头害羞道：“不怕他闯进来的话，那我今晚跟你挤一起睡。我有些私房话想问问你。”
又道：“等你等了大半夜，就是为了想跟你说说话儿。”
卓玛想要打听的事情，其实不是想要问眼前这个二十岁模样的汉族小姑娘。卓玛的岁数比林真大的多了。她是桑尕杰措央宗姑娘19岁那年也就是1963年怀上的，生于1964，比70年生的林真大六岁。
卓玛是知道林真转生的秘密，却不知其详。
林真初来乍到的那一夜，关于死后往生的神话，只讲了个大略，阿帕就生了气，把卓玛和弟弟妹妹全撵开。后来林真继续详述的部分，只有阿帕一个人听到。
卓玛虽然没有听到详情，却知道林真这个20岁的年轻皮囊里头，暗自揣了一颗岁数更大的心，这颗心，比26岁的卓玛更大，而且来自于未来。
卓玛想要虔诚求教于转生者林真。
“好！没问题！卓玛姐姐的事儿，就是我的事儿！”林真拍胸脯担保自己是个可以信赖的亲人。
两个姑娘一边打水洗脸烫脚，一边宽衣解带。
卓玛一边手脚麻利的前后忙碌着，一边低声哼唱：“像山鹰一样英雄的青年！你的志向高远，一飞冲天！当你累了饿了的时候，不要忘记你心爱的那个姑娘！当你遇到寒风沏骨侵袭的时候，赶紧飞向藏家姑娘温暖的火塘。”
这是前世林真遇害前最后听过的那支西藏牧羊曲。
……（未完待续）
☆、第162章、“你不舒服？”
前尘似梦。
回想当初，林真竟然想不起那天傍晚是谁挥动着柔软的皮鞭，轻轻抽打着牛羊，又唱着这样一支取掉忧伤的民谣。
她当时根本没有分神去额外留意那个牧羊姑娘的长相。
不过，她还模模糊糊记得对方大致的轮廓。她当时是漫不经心地扫视而过，能记得一个昏黄天色下年轻女孩子的依稀模样，却记不清她的五官长成啥样儿了。
从此刻的1990年算起，那是24年之后的事情，届时卓玛和央金都是老太太，这个2014年的牧羊姑娘应该是下一代。
前世的卓玛终生未婚未育，央金倒是为帕巴生下过一儿一女。
不过，帕巴和央金所生那个女儿，林真是看过照片的，她有印象，即便是在薄暮黄昏的昏暗天光之下，她也能够认出对方的五官特征。所以，那天晚上出现的牧羊姑娘不是央金的孩子。
那她会是谁呢？为什么嘴里会唱出跟卓玛姐姐一样的歌谣？
更奇怪的是，林真前世的1990…1995一直生活在此地，跟扎西老阿爸一家人亲密得不能再亲密。（前世比今生关系更好。今生因为邪神和转生的缘故，一开始林真就跟扎西一家子感到疏離。）可是，前世那五年漫长的时间里，林真从来不曾听卓玛唱过这一曲。
心中虽然扰乱，林真有些不淡定，但还是强自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可能恬淡微笑道：“姐姐你唱的这支歌是蛮动听的，是谁教你唱的呢？”
虽然这是疑问句。其实跟自问自答的设问句式相差无几。
林真隐隐约约已经想到了答案。只是这答案有点冷酷的感觉，她有点害怕，她不敢从自己嘴里说出来。
“当然是孙阿姨呀！”
“当然是孙碧青。”
阴魂不散的孙碧青无处不在，偏偏就是不肯跟林真见面。尼玛！你到底想搞什么飞机？你跟扎西全家都那么熟，你个狗特务。不好好生生地默默潜伏着，你蹦出来跟我家小凡指手划脚也就罢了，你竟然还教藏族姑娘唱西藏民歌？！你没事儿闲得咪咪疼蛋蛋疼是吧？
林真并不是无缘无故想拿碧青阿姨来发火吐槽。
此刻，林真感受到来自于异世界的一缕冷风吹袭似的，感受到一种阴暗的恶意。
这是因为，林真原本是默认前世是个失败的原始位面。今生一切都在做出积极的改变，（虽然跟扎西一家的关系变得好像更糟心了，想来这只是个前进道路上难免的曲折。是个坎儿，总会翻的过去。）那么，前世那个失败位面是没有孙碧青的。她在前世大概是六岁淹死在台湾海峡太平轮号船难事件。今生，廖凡不用再枉死，廖爸爸廖妈妈也有希望被救活，今生还多出了1967空投稻城的美国大姨妈，今生孙碧青没有淹死，她在落水时被美军及时赶到和救出。
这是林真一厢情愿的看法。
现在看来，林真觉得自己错了。她把一切想到太好，把人与人之间的亲情爱情和友情看得太重。她对人情淡薄和人类的自私认识得还是不够深刻啊。
一切忽然被颠覆。就是因为那首歌。
那首歌如果是孙碧青教卓玛唱的，那么今生听到卓玛唱起来，不是什么坏事儿。前世是不该听到这首歌的。至少不该在白玉藏乡和桑尕河边听人唱起。这表示孙碧青并没有像林真推断的那样。在前世死于六岁那年，她一直活到1995年以后。并且在1995年以后来到香格里拉，还悠闲地教藏族小姑娘唱歌。
因为前世1990…1995年之间，林真是没有听卓玛央金之中的任何一个人唱过这首歌的。所以孙碧青肯定是躲躲藏藏，直到1995年林真远嫁去了新加坡之后，才跑来白玉藏乡。
最可恶的事情是：孙碧青在今生偷偷露面去指点廖凡。在前世闲得来没事干跑去教人唱歌，如此闲适。却一直没有出手帮过林真。更加没有出手救援廖凡，也没有救活林真。（林真遇害时扎西老阿爸已经74岁。孙碧青比老扎西小三岁，2014年71了，她其实也没那身手亲自出来投身于反恐战斗。不过，一直当个缩头乌龟不站出来指点几句，这完全就说不过去啊。）
林真感觉到被亲人出卖，以及被亲人抛弃的那种负面黑暗寒冷感受。
被出卖其实是谈不上的。孙碧青不欠林真什么。她们之间没协议没约定，当然就谈不上出卖。但是，被亲友无视，不闻不问，见死不救，这仍然是一种充满恶意的冰冷感受。
这时候林真听到卓玛唱歌，一问是谁教她的，卓玛坦然就回答了，然后林真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又是悲伤，又是气愤。
卓玛瞧出来气氛有点不大对头，却猜不到其中竟然还有这么复杂的背景。
“你不舒服？”卓玛的双眼瞪得溜圆，好像是天真好奇的漂亮野猫儿。
林真摇头苦笑，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不喜欢孙阿姨？”卓玛心里没有林真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花花肠子，有啥她就说啥，想到这里来，就这么问出来了。
林真的脸色顿时变得更白，勉强假装镇定道：“没有的事儿。我跟她素未谋面，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哦！”卓玛虽然耿直大方，却不是笨蛋，她一看便知道自己猜中。林真看样子真不喜欢她的大姨妈。于是卓玛怪不好意思的道：“那我以后不在你面前再提起她了。”
“不行！”林真的眼睛也瞪圆了，气乎乎地发怒道：“要提！就要多提提孙碧青这个名字！不然的话，我问你是谁教你唱歌，你回答说：一个不认识的阿姨教的。这样岂不更加坑爹！回头我还有很多跟孙碧青有关的事情要问，姐姐你可别替她隐瞒啊。”
“哦！是这样啊！”卓玛恍然大悟道：“放心吧！藏家人有一说一，有二说二。有事情绝不会故意瞒着你。”
林真今生只有20岁，卓玛却已经是26岁的未嫁老姑娘了，所以林真一直喊她姐姐。有央金在的时候，就分别喊她们卓玛姐姐和央金姐姐。只有其中一个在场的时候，姐姐二字足够称呼。
卓玛之前也是一直把林真喊作妹妹的，可是，今晚卓玛有求于林真，她在心目中将她锁定为一个岁数挺大的转生者，所以卓玛嘴里一直没有喊着对方妹妹。
卓玛要么就直呼其名，要么就你我相称。
林真也听出来卓玛说话的态度有点和以往不同。以往卓玛可是当过林真五年时间的大姐啊。今晚卓玛表现得相当拘谨，一点点大姐范儿都没有露出来。
林真也就猜到了卓玛的那点小心思儿。
……（未完待续）
☆、第164章、睡觉！
关于砗磲，林真过去的认知，那不过就是雪白的海螺打磨而成的珠子。
看上去好像宝石和玉器，其实只是钙化了的石灰石。只不过比一般的石灰石质地更加密实匀称。因为这是软体动物在其生命中慢慢吐出的粘液固结的结果，所以就像大树的年轮一样，带有岁月的痕迹。不像化工合成的假宝石那样呈现出一种化学式的均匀质地，而是呈现出生命体独有的随意性自由变化纹理。
把砗磲和琥珀对比看待，立即就理解了藏人审美观的关键所在。
玛瑙、珊瑚、砗磲、琥珀，全是自带着富有生活意味的自然纹理的，和人工合成的生硬虚假之物，有天壤之别。
玛瑙最初的名字叫做马脑石，因为咖啡色石质中夹杂着白色豆腐脑一样的纹理，这种纹理既不圆也不方，呈现马脑的形状，故称马脑石，后来为了字形华丽，被热爱浮夸的矫情文人改写成了玛瑙。
藏人喜欢的，就是那种自然生命的感觉。倘若玛瑙的纹理是圆规或者直尺刻画出来的有规律几何图案，它便不配位列于佛家七宝。
要的就是这种完全不规则，却又不觉得凌乱的自然类生命纹理。
连贯起来那么一看，林真恍然大悟……
藏家人喜欢的宝石里面，没有钻石、也没有红宝石、蓝宝石，甚至连并不值钱的紫水晶和黑曜石都没有。藏家儿女钟爱的那几种假宝石，都不昂贵，但都带着一种生命奥秘探索的意味。就好像大树的年轮，倘若是规则的同心圆。即便它是钻石的材质，又有什么用呢？无非是个火山爆发时凝结成的矿物晶体而已。藏家人瞧不起因为稀少而昂贵的真正宝石，他们热爱的，一律都是图案不怎么规则的，刻录着数百年或者成千上万年生命痕迹的世界古老残痕刻印之物。
年轮是不规则的。大树年轮上一个奇怪的凹陷可能记录着这棵大树昔年曾在一场大地震中被巨石撞伤的印痕。
玛瑙内部的乳白色纹路也是同理。
最典型的就是琥珀。它真切保留了一只蝴蝶或者一只小蜻蜓几千年前的生动形态。如果那只封在琥珀中的蝴蝶或者蜻蜓是个少女的话，她事实上是被封印了时间。她曾经美丽存在过的形象跨越了时间的隔阂，得以保留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