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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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娘事-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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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年把孕妇的点滴开了,讲:“我看医生没想到的是我竟不是水手,跟你是同行,对吧?”
谭胖笑了笑,手下也没闲着,孕妇的肚皮冷的不行,也摸不出胎动,看看小医生,对方手一摊,表示没有听筒,谭胖问:“晓得是几个月了么?”
“应是7个月左右。”
“7个月?”谭胖眉头抖了抖,说:“那听不听都一样。”
“说的对。”
谭胖侧头望着孕妇,意识还不清楚,浮肿的脸,没有一点血色,谭胖叹了口气,窝在孕妇的耳朵根讲:“太太,我是医生,你现在要养小孩了,要跟我配合,你明白吗?”
孕妇本还半昏迷着,似是听到了谭医生的话,抿了下嘴唇,竟吃力的慢慢把两腿抬了起来。
旁边的小医生看了吃惊,把大布单垫进去,讲了句:“真是了不起!”
谭医生下意识的回答:“你不懂,做娘的,都是一样。”

一个接生下来,两个大男人都是满头汗,孕妇再拼命还是没气力的,晕了几次,谭胖人中掐到手酸,一边的小医生啪的一根银针扎下去,才使得女人幽幽转过来,谭医生气的骂:“有这一手干嘛不早拿出来?”
又说:“你懂针灸,催生的针法会不会?”
小医生摇摇头,讲:“我就是个船上混饭的,这一手还是因为船上老有人晕船,跟个赤脚郎中学的,我只会这一手了!”
谭胖听了胸闷,忽然又叫:“又发动了,快点帮忙!别让她再晕了!”
小孩子生下来,皱巴巴一团,热呼呼,紫咚咚,谭胖眼见着小医生用白布单裹了,忽然心里头就有点发酸,走上去,撩开来,又用棉纱布擦干净了婴儿的脸,轻轻包好,小医生见了叹了口气讲:“医生你真是好良心的。”
谭胖无奈的笑笑,讲:“你肯定还没结婚生子,你不懂。”
忽然小医生眼睛一呆,指着讲:“你看!”
两个大男人摒了气的看,又同时倒吸了一口气,那小婴儿芦柴棒样的手,竟然动了动,小皱皮的脸一歪,哑着嗓子呼了一声,谭胖高兴的叫起来:“竟然是活的!”
“真是不可思议!”

小医生极小心的抱着包裹出去,谭医生望着一边气若游丝的女人,帮她盖好被单,轻轻讲:“小人很好,你放心,先抱出去喂吃的了。”
女人明明沉睡着,谭胖却觉得她的面孔上瞬间明亮了些,就和,当年自己的妻子一样。
“医生,她怎么样了?”外边等着的男人眼睛红红的冲了进来,谭胖才要说什么,忽然捺见了薄被单当中猩红的一点,心头一紧,一把推了男人出去,嘴巴里急了喊小医生:“那个小罗!快来!”
小医生咚咚跑进来,谭胖叫着:“止血针!”
“止血针?”小医生茫然的摇摇头,讲,“船上没有啊!”
谭胖帮着止血的手套已成了黑红一片,一把上来就拽住了小医生的领头,讲:“怎么会没有?”
小医生有些骇然的望着愤怒的谭胖,手指点点谭胖的手,小声说:“那么贵的东西,船上当然不会有!”
谭医生有点颓唐,眼见着旁边的女人已经在瞬间躺在了一滩汩汩的血泊里,安静的没有一点声息,翻翻她的眼睛,瞳孔已经散如烟花。谭医生的手垂下来,手套丢在地上,走出去。
小医生跟在后边喊:“你这就走啦?”
谭胖回头一声狂躁的喊:“那我还能哪能样?”一眼看见门外等着的男人,泪光已经在闪耀,望着他的眼神,却是闪烁的。

谭胖脚步沉重的往舱房走,耳朵里掠过后边毛皮大衣的哭天喊地:“妹妹,我的好妹妹啊!”
天已经泛了白光,头很痛,谭胖还没推门进去,就在外边听见眼睛的哇哇大哭。
“哪能啦?”他急的冲进去,里巷的小姑娘抹了眼泪呆望了一眼,忽然就扑进他怀里,拉着谭胖的胸口襟,紧紧的,抽泣着讲:“我,以为,你生我气,扔掉我,自己跑掉了。”
“怎么会呢?”谭胖撸撸小姑娘的干枯头发,说,“不会的,我不会的。”
眼睛不响了,却还是抽抽着,鼻涕在他身上抹一把,忽然抬头问:“为啥呢?”
“啥个为啥?”
“我一直讨人厌,没人欢喜我,为啥你对我噶好呢?”
“谁讲你讨人厌的,我觉的你很好,能逗人开心,你陪着我,我一直很开心的!”
“我有噶好啊?你讲的是真的吗?”
“真的,眼睛,你对我来讲,很重要的。”
眼睛笑了,满意的点点头,又说:“你不要骗我,你要是骗我,我会恨死你的!”






十七,山城

船到岸的时候,谭医生因为前一夜的事,心里略带了刺,想等最后再下去,看乘客走的差不多了,他才拉着眼睛出来,一出来,扑面而来的凉冷,眼睛迷瞪瞪望着前面看不清的风景,抬头问谭胖:“这里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啊,啥都看不清爽!”
“这里常起大雾的!”背后一个声音笑嘻嘻的回答,谭医生一看,是那个姓罗的小医生,戴了顶呢帽子,拎了大小袋子,也准备下去。
“谭医生好!”罗医生对谭胖耸肩笑笑,讲:“面色还是噶不好看啊?”又轻轻讲一句,“那家人早下去了。”
谭胖笑笑,拉拉身后边狐疑不定的眼睛,讲:“哦,这是我家小姑娘!”
“小姐好!”呢帽子头歪一下,眼睛眨眨笑眯眯打招呼。
眼睛眼珠子狠狠一瞪,又缩回到谭胖身后。
呢帽子热面孔贴了冷屁股,讪讪笑道:“小姐的眼睛,,,,,,真够大的,好看!”
眼睛鼻子抽抽哼了一声,谭胖觉得不好意思,岔了话题讲:“罗医生是下去兜兜还是?”
小罗抖抖手上的大小袋袋,讲:“我是回家,我家在这里啊!”
“原来你是本地人,倒是一点口音都听不出啊!”
“嘿嘿,我出来的早,倒是家乡话要忘光了!”

一行人一道走下来,眼睛小好奇的拿手捉捉烟带子一样的浓雾,小声讲:“这里的人,肯定都欢喜吃香烟。”
谭胖习以为常的笑笑,旁边的小罗问:“医生要往哪里去?这里我熟,我给你说个路。”
谭胖讲:“我初来此地,想先找个落脚的地方。”
小医生看看他,说:“医生不嫌弃的话,我家倒是开小旅馆的,长短租都是可以,地段也不差的。”想了想,又说:“当然,如果医生要找大饭店,我也可以帮忙带路的。”
谭胖望望呢帽子,说:“无妨的,就先去你家看看,离的远吗?”
“好嘞!不远的!”

小医生帮忙招呼了滑竿(注),眼睛第一次坐在两条竹竿套牢着的布袋袋里,软腾腾的,觉得新奇,原本手只敢僵僵扒着,后来坐的稳当,就由原来的忐忑不安开始变的活跃,手快速的蹭一把支撑自己身体的竹竿,滑溜溜的两抹印子,也不知被多少人的手摸过,小姑娘揩油一般低低的笑了声。
旁边小罗乘的有个顶,像个被拆了外围的轿子(注),原先是让给眼睛的,眼睛却怕它细支架的会塌了,自己不坐,也不许谭胖坐,现在却后悔了,看着颠呀颠的小轿顶子里,小罗二郎腿一翘大老爷般,眼巴巴的羡慕起来。
不过没有轿子顶也好,离了江边,雾气浅了些,眼睛眼花缭乱的掠望过四周新鲜的一切,路是蜿蜒的高高低低,路旁边地势更高,在眼睛看来应是高土的小山,山上的房子层层叠叠,有一两只鸡立在溜沿的石头上,拍拍翅膀像是和她打招呼。
地面并不平坦,眼睛晓得这样的路不好走,但抬着自己的两个矮个子男人鞋子也没穿,却跑的飞快,连旁边慢腾腾爬着的大汽车(注)都拉在了后面,这样的厉害让小姑娘一瞬间很想看看他们的脚底心是不是像马一样钉了铁掌,于是身体拼命的朝前倾,后边的挑脚一声吆喝:“小姐坐稳了喽!”吓了眼睛一跳,像被发现了似的脸红,缩进兜兜里。
谭胖在前边回头讲:“眼睛你坐好,别乱动。”
小罗也讲:“马上就要到了!”
眼睛眼睛翻翻不响,只听最前的一个脚夫大嗓门的报了最后一个号子(注),目的地到了。
当眼睛还赖在滑竿上不甘愿就这样下来的时候,谭胖已经沿着几格石板走上去,在观望面前小罗口中的旅馆。
两层的民房,黑瓦白墙,大是不算大,左右倒是热闹,离马路也近,应是不错的地段,不远处还有公交站的牌子,只是,房子的大挂牌上,斑驳的四个大字却是“祥泰医馆”。
谭胖疑惑的问小罗:“此地是个医馆啊?”
小罗看看,笑着说:“医生倒退几步看看?”
谭胖不明白,小罗已经引了路,调了个方向叫他,谭医生转过头看,才看到牌子另一边的“祥泰旅店“,外加四个小字“童叟无欺”。

谭胖有了暂住的打算,想进去看看,眼睛抱着自己的小包袱跟在后边,望着前面卸了门板的门面,一只小花狗四脚趴着,睡的像猪。忽然就听见一阵哭天喊地,一个女小人捂了脸就奔出来,后边一个女人抓着扫把追出来,嘴巴里叫着:“做死的娃儿!看这回子我不打断你的腿!”
眼睛见了,心慌的呯呯跳,下意识的转头就逃,没留神看路,一下子崴了,谭胖看了小姑娘闷头拼命跑,吧唧又跌一跤,赶忙过去扶,眼睛跌的重,仰起脸,已经痛的脸斜嘴歪,呲呲的咬牙讲:“快逃快逃,这是拐小人的黑店!”
小罗赶过来,刚才哭着的女小人正立在他的旁边,带了一点娇胖,好奇的望望眼睛。
小罗敲敲女小人的头,讲:“你看你,吓着客人了!”
女小人对着小罗吐吐舌头,把手伸给眼睛,讲:“小姐姐,我叫小春。”
眼睛望着面前嬉皮笑脸的女小人,哪里还有半点委屈的影子,拿扫把的女人也过来了,看见眼睛,不好意思的把扫把搁在身后笑,女小人指指她说:“这个是我妈妈。”
眼睛眼睛瞄瞄,小声问:“是你妈妈?亲妈妈啊?”
见女小人点点头,又讲:“你妈妈干嘛打你啊?”
那女人听了扬扬扫把大声讲:“还不是她又到厨房偷吃的给外面的癞皮狗!我。。。。。。”才要说下去,被小罗见扯扯袖子,才见到眼睛又怯怯的缩了缩,忙把扫把又藏在后面,摆摆手讲:“我不是真打她,只是吓吓她,真没想打。。。。。。”
看看了小姑娘痛的抽筋的脸,又讲:“小姐的脚怕是伤筋了,要不进去寻我家老头看看,他是郎中!”

一行人围着眼睛,只等小姑娘开个口,眼睛看看旁边小春恳切望着自己的圆眼睛,终于吁出了口气,点了点头。
谭胖抱了眼睛进旅馆,小罗跟在后头悄悄讲:“大医生,见到我家老头,千万别说你是做洋医生的,他厌这个!”
谭胖不解的望一眼,小罗说:“嗨,还不是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没跟着他学看家本事,偷去跑了念洋医,他恼我到现在呢,我是不想累及了你!”
谭胖点点头,又呶呶眼睛已经肿的像个小馒头的脚,问:“这个你阿爸真的在行么?”
小罗翘起大拇指:“不是盖的!四十年的老跌打师傅!包三天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注:滑竿:解放前重庆常见的一种交通工具,由两根竹竿穿一块厚布制成,行人就躺在布中,由两人攀抬,山城路多攀抖,滑竿轻便软稳擅行,在当时的重庆,比得过上海的黄包车。

注:轿:40年代,由于重庆的地势,传统的轿子行路艰难,逐渐被一种类似滑竿的简易轿子所取代,简单的说,就是两根竹竿架一个板凳,有一个顶,样子比挂杆气派,但坐起来,没有滑竿稳妥舒适。

注:汽车:40年代,重庆的主干道路已修成全,并开设公交,有公共汽车行驶,但因山城道路环绕,汽车行驶的速度往往还没有人抬的滑竿快速。

注:号子:滑竿的抬杆人在一路所经之处都会与客人高唱报道路名号,这亦是当年重庆的一道特殊风景。




十八,我心有你

眼睛眼见着罗娘像戳洋泡泡一样的把自己脚上的紫血泡一个个挑了,紧张的嘴巴里哈着凉气,一眼张一眼闭的看,幸好是不疼的。
眼睛看看立在一边同样紧张兮兮的谭胖,心里面笑嘻嘻的,她觉得自己最近变娇气了,动不动就叫叫哼哼发发嗲,不过如此可换得大胖子的这付表情,小姑娘心里还是很开心的。
罗娘讲:“淤血都逼出来了,蛮好蛮好。”转身又从个罐子里盛了点乌黑的药膏,抹在伤口上,眼睛骤然的觉得清凉,咂咂嘴,讲:“凉的来,是不是龟苓膏?”
虽然老早红十字也有坐诊的中医,但谭胖望着盛药膏脏兮兮的破瓷罐子,凑近闻闻那罐子里的怪异气味,仍是不放心,疑惑着问:“这个?”
罗娘笑了讲:“这个是我家老头自己做的,用起来可不比外边贵的要命的西药膏差!”
眼睛看谭胖的神色,怕他不喜欢这个黑乌乌,要去买外边贵的要命的西药膏,心疼他花钱,忙说:“这个龟苓膏好,养皮肤的,我晓得!”

眼睛因为这只馒头脚,和谭胖安稳的住在了这家黑店里。
白天谭胖是忙的,总是出去,眼睛腿脚不便,就待在二楼的小窗口望外边,楼底下是一棵大的黄角树,有些年头了,从岩石里冒的头,已经伸到了眼睛的窗户前面,眼睛一伸手,就可以抓到它的枝杈,小春说:“我家的黄角是附近长的最高的了,娘说是我家风水好!”
眼睛说:“为什么不多种一棵,长的再高,只它一个孤单单的,又有什么用?”
小春说:“小姐姐不懂,黄角在石头里长出来本来就难,这棵是我家没造的时候就在的野树,能长成这样,已经是不容易了。”
眼睛装模作样的叹口气,拿了块大毛巾抹抹面颊,说:“真是可怜。”
小春在旁边噗哧笑起来,讲:“小姐姐你这样真像唱戏的。”
眼睛一本正经的纠正她,说:“你不懂,女人是要这样子的。”

眼睛养脚的这几天,倒和小春越来越好了,都是一般高的小姑娘,谭胖不在的时候,也是小春照料她,而且,小春胖乎乎白嫩嫩的,和阿青很像。
待几天后,眼睛可以走路的时候,已经和小春亲亲热热的了。小春是大大咧咧的山妹子,总是笑嘻嘻的,眼睛喜欢看她的圆眼睛,小春高兴的时候会哈哈哈的疯笑,眼睛也会跟着笑,觉得很爽气。
但是,眼睛在心里面,又告诉自己,要做个温柔贤惠的女人,她也这样告诉小春,眼睛讲:“你不好这样笑,阿拉以后都是要嫁人的,做人太太的笑起来,不好发声音的,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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