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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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簟秋-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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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平君平静地道:“这我更不敢了,就连住院的这些费用,我还在想着怎么还给五少呢。”
虞昶轩便看了看她的眉眼,那英挺的面孔上一片得意的笑意,“若是说还钱的话就太见外了,叶小姐是个聪明人,又何必硬要装糊涂,难道还不清楚我对你的这片心么?”
叶平君抬起一双明澈的眸子看着虞昶轩,清清楚楚地回答道:“五少,我男朋友江学廷就要回国了。”
虞昶轩居然不置一词地笑一笑,竟就拿过一旁的洋酒来斟了一杯,才喝了一口,叶平君就道:“五少,若是你没什么事儿,我要回去……”这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见虞昶轩放下酒杯,抬起自己的手掌闻了一下,淡然自若地道:“真糟糕,居然还有些血腥味,竟然洗不掉了。”
他说完,转过头来对叶平君温声道:“刚在校场里开了一枪,挺好的一匹千里驹,我也很喜欢,只可惜驯服不了,还留着它有何用!”
叶平君看看他乌黑的眼睛,那一张清秀的面孔依然是平静的神情,只道:“万物都有各自的缘法,它命中注定不该是你的,你就是要了它的命,它也不是你的!到头来白费心思,不过是一场空而已。”
虞昶轩笑了一声,“你这话倒是有些道理,早听得你这一句,兴许那匹马还能活着,只可惜我偏偏是个不讲道理的,天生就有个不听人劝的毛病。”
叶平君便低头从口袋里拿出一把钱来,连同几个银元一起都放在桌子上,道:“你替我母亲支付了医药费,这里有些钱,我先还你这些,剩下的容我慢慢想办法罢,我总会还清的。”她又转过头去看看外面,道:“我母亲还在楼下等我,我该下去了,不然她要担心的。”她就要站起来,虞昶轩把酒杯往桌面上一搁,淡淡道:“坐着。”
那一句话不轻不重,却压迫力十足,叶平君看看虞昶轩,见他那脸色很是不好看,她便微微笑道:“我倒突然想起一句话来,是五少曾经对我说的。”虞昶轩见她这一笑,他便也笑起来,轻声道:“是么?那我真高兴,原来我对你说的话,你都好好地记得。”
平君就笑道:“五少那一句话说得很有道理,是我一时糊涂去捉两只蝴蝶,五少当时就说,那明明是一对梁山伯与祝英台,你怎么就偏要去捉,拆散了人家比翼双飞的好梦?如今想来,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虞昶轩脸上的笑容便就无声地隐没了,只是看着她,目光透出一种幽深的冷意来,“你还真是记得清楚!”
他那目光看得平君的心都不禁地一颤,一刹那紧张得手指都发紧,却还是要硬挺着说下去,“五少,我们这样小家庭的女孩子,只想着相夫教子,做个贤妻良母,清清白白的过这一辈子,别的再没有了,就请你高抬贵手,放我走罢!”
他定定地看着她,她的面容依然极平静的,只是略略地将头垂下去,雪白的面颊一侧散着些乌黑的小碎发,下颔是极柔和的弧度,柔软的嘴唇莹润娇艳,他的喉咙忽然有些发紧,渴了一样的感觉,下意识地抓起那一杯酒,猛灌了自己一口,沉声说道:“那个姓江的到底有什么好?!”
平君清清楚楚地回答:“他能给我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分。”
她即使不抬头,也能感觉到他灼灼的目光,她点到为止,不敢再说多,站起来就往门外走,双腿却禁不住地发软,心跳得飞快,从桌前到门边的那短短几步,竟那样远,但总算走到了。
她推门出去的时候听到身后“啪”的一声,是他砸了一个酒杯。
她连头都不敢回,就那么走了。
眼看着初夏的阳光化成灿烂的金色,照着西大门的街面,街道一侧是一棵高耸的银杏,翠绿的扇子叶片在风中乱飞,虞昶轩只站在明亮的窗前,看着叶平君扶着叶母一步步地朝前走,她略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扶着母亲,那乌黑的头发便散落在风中,千丝万缕的,便好似把人心都给缠住了。
虞昶轩慢慢地转过身来,靠在窗前,从烟盒里拿出一根烟来抽,一旁的卫戍走过来给他点了烟,那白色的烟雾升腾起来,直将他的眉眼都给遮蔽了,一旁的顾瑞同看他的脸色很是难看,便走上前一步来,劝道:“五少,容属下多一句嘴,那陶家姐妹和君黛缇小姐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你又何必为叶小姐此等小户人家的女子费这些心思。”
虞昶轩那脸却是阴沉沉的,只把手里的烟往地上一扔,一脚踩了上去,转头看见旁边的小柜子,抬起那穿着牛皮军靴的脚就踹了过去,那小柜子应声倒地,摆放在上面的一盏茶壶落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第三回 落霞铺石阶儿女长情 月色伴高轩佳人明志

落花逢君,魂牵梦香

叶平君自母亲病愈后,才回到明德女中重新上课,又将李太太送的那一只金镯子托白丽媛还了回去,叶家的生活支付,一直都是平君算计的,她便想着等到了秋季,就有佃户交些地租上来,她再做些家教什么的,虞昶轩那将近四百块钱的住院费也能还上一部分了,这才觉得心安。
这天上午,正是星期天,学校里放假,叶母因这一场大病初愈,只想去山上的观音阁里还愿,叶平君看母亲还是体弱,便说等到下午自己替母亲去,她在外屋里做了一上午的功课,才拿了喷水壶去照顾墙根下的几丛玉簪,正值玉簪的开花时节,眼看着那纤长的花朵洁白如玉,不染尘垢,叶平君穿着一件月白色的长衫,梳着小双髻,眉清目秀的模样,再加上那微风轻拂,正是飘飘欲仙一样的美景。同住的赵妈妈本坐在自家门前那里挑米,这会儿反而看了平君半天,才叹了一声道:“姑娘,可惜了你这么好的模样,花一般的,怎么就不是一个小姐命呢。”
平君回过头来,微微地笑道:“花还有好多种呢,像那种娇贵的,就是小姐命,自然有人呵护着,像我这样的,自然是这玉簪一样,落于何处生于何处了,这样也挺好的。”
赵妈妈就笑,“姑娘到底是读过书的,比我们这些人见识多,你什么时候去观音庙里烧香还愿,帮我也带一柱香吧。”
叶平君便笑着应了,到了下午,她自己提了些香烛,就去山上敬香。沿着长长的石阶路一路走上山去,路旁绿树丛生,野花遍地,自有一种清香浮在了空气之中,平君一路进了庙门,按照母亲的吩咐在佛前燃烛插香,接下来便跪在蒲团上叩了头,才站起来走出去,就见门外有一个老人正在那里摆了桌子抽签算命,却一直无客上门,她想了想,便走上去道:“老人家,我来抽一个签子!”
那老人就拿了签筒过来,平君拿起签筒,握在手里沉甸甸的,便笑道:“好沉。”老人笑道:“这里都是人的命理呢,一辈子的事儿,怎么能不沉!”
这话说得平君不由得有些谨慎起来,将那签筒子用力地摇了摇,抽出一根签来,签名是“风卷林中叶”五个字,她也没给那老人,就自己看了一眼,正是: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一代倾城千行泪,香残藕谢玉簟秋。
叶平君看着那签子沉默了半天,老人见平君站在那里发呆,他就叫了一声,“姑娘,给我看看,我给你解一解。”叶平君却慢慢地把签子放回了签筒里,笑着道:“我忘记我妈说的话了,小孩子家是不能轻易算这个的,算了,我不解了。”
她将算命的钱放在了老人的案子上,转身下了石阶,那石阶路一层层地铺了下去,周围都是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响,斜阳暮景,金色的晚霞洒了满路,叶平君只慢慢地朝前走着,不知不觉间就与一个人擦肩而过,然而这一瞬便仿佛是电光火石一般从脑海里猛擦过一道光去,她呼吸一窒,已经转过头去——
只见他微笑着站在那里,那一张俊挺的面孔比四年前更是多了一份清逸,身后便是满山绿叶萧萧,层峦叠翠,他更是如芝兰玉树一般,站立在那石阶之上,这份倜傥潇洒,怎一个神采飞扬形容得了。
四年未见,四年后的再见竟是如此的猝不及防,叶平君看了他一眼,刹那间思绪纷乱,面红耳赤,慌乱间竟是转身就要顺着石阶往下逃,他忙就上前拉了她一把,笑着道:“你跑什么?我又不是大老虎!”
他那修长的手握住了她的手,透出一阵阵暖意来,更是让她整张脸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居然恼羞成怒起来,“江学廷,我不认得你。”
江学廷立时就笑道:“你这就是自相矛盾了,你若不认得我,怎么知道我叫江学廷?”
叶平君已经是满脸通红,听他这样说话,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道:“你骗我,你明明在信上说,要等到八月才回来……”江学廷看着她的眼圈竟然开始泛红了,笑道:“我太想你了,早回来一个月不行么?”
叶平君便甩了手往山下走,走了几步,又道:“你……你什么时候下的船?”
江学廷跟着她,道:“早上下的船,下午就去了你家,姨母说你来拜佛了,我就一路赶来找你,你倒好,见到我掉头就走。”
他这话才说完,就见叶平君忽然站住,嘴唇微微抿起,也不说话,也不往下走了,只低着头靠在石阶一旁的一棵树前,用手捂了捂自己的胸口,半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对江学廷笑道:“不行,我不跟你说了,我这心口跳的太厉害!”
江学廷见她捂着胸口的手竟也是微微发抖的,可见她内心已经很激动了,他便静静地站在她的身侧,陪着她听着这山间的风声,两个人就那么沉默地站了半天,看着她渐渐地平静下来,江学廷便笑着道:“平君,告诉你一个好事儿,等过一阵子,我就要去南明军校做校务委员了。”
叶平君转过头来看他,见他脸上露出踌躇满志的骄傲,那话简直是禁不住的,侃侃道:“我在扶桑参加了护国会,还做了评议部的部长,你知道牟家吧,牟家那位德高望重的牟老先生,就是我在扶桑的老师,他真是一个让我十分佩服的人,就是他提拔我入了南明军校。”
叶平君看他和自己一见面就谈这个,谈笑间又是这般神采飞扬,可见这事儿在他的心里所占的分量极大,她就微微地笑着道:“你说的这些我也不太明白,但你说那牟老先生是好人,就一定是个极好的人了。”
江学廷点一点头,顺便伸手过来理了理平君额角的鬓发,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感情深厚,正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一对,这样的动作更是最平常不过了,只见他的手指在平君的头发上停了一停,笑道:“原来你说话也是个不算数的。”
平君道:“我怎么了?”
江学廷道:“到底是谁在给我的信里说要仔细地戴着我送的玉簪子,你若是耍赖,我那里可有信件为证。”平君见他问起,不好隐瞒,便实话实说道:“我前阵子走路不小心,把玉簪子给掉了。”
江学廷应了一声,笑道:“掉了就掉了,等过几天我再给你买一个。”他牵着她的手,领着她沿着石阶往下走,“我们回去吧,姨母说要做桂花糕给我吃呢,在国外这几年,最想吃的东西,就是你母亲做的桂花糕了。”
他们一起走下山来,江学廷忽然道:“你先等我一会儿。”
平君一愕,就见江学廷往山脚下一个守在筐边卖梨的小孩子走去,低着头交给那小孩子一些钞票,转眼就推了一个自行车走过来,对平君笑道:“走吧,我骑车带你回去,坐前面坐后面?”
平君抿唇一笑,就往车架子后面走,他却将自行车一转,侧过来,自己一手把着车把,仗着手臂长,自己坐到了后座上,挡着她,双目熠熠生光,“后面不给坐!”
她转身便走,他就推着自行车在后面跟着,一路笑着,“小姑娘要不要车?要不要车?”她被他吵得烦了,回过头来嗔道:“你这人这样厚脸皮!”他将车子推到她的前面来,认输地笑道:“后面给你坐还不行?”
江学廷从车筐里拿出一支风车来,递到她的手上,他骑车带着她,骑得飞快,她一手紧攥着他的衣角,一手将风车举起来,风车就在她的眼前呼呼地转着,她的唇角是欢快的笑容,被阳光照耀着,额头的刘海都被风吹乱了,他就故意一歪车头,那车一个猛晃,吓得她“啊”的一声,一只手就抱住了他的腰,之后又慌着要松手。
他一只手抓住车把,另一只手伸过来按住了她要缩回去的手,那自行车因松开了一面,就开始晃晃悠悠的,她吓得叫道:“你不要松手。”
他唇角噙着笑,低声道:“那么,你也不要松手。”
暮色将至,一面是陈旧的院墙,翠绿的藤萝叶子爬了半个墙面,碧油油的一大片,巷口停着一辆车,有高大的侍从人员站在车外,周围一片沉寂,女孩子的笑声和风车飞转的呼呼声早就已经过去了。
虞昶轩坐在车内,无声地凝视着手里的红色天鹅绒盒子,盒子里面装着一串亮晶晶的明珠,被天鹅绒衬着,更是好看。
他在洋行里挑这一个珠圈的时候就想,她若是戴上了这个,一定美丽极了。
车后座里忽然传来噼里啪啦的声响,侍卫长顾瑞同转过头去,就见那一个珠圈都散开了,晶莹剔透的珠子四散着滚落到了车座底下的缝隙里去,顾瑞同看一看虞昶轩的脸色,半晌没说什么,又把头转了回去。
虞昶轩临窗坐着,眉头锁得死紧,那盒子里面装了白檀香料,所以纵然是珠子散了,却有一阵阵细致的甜香,缓缓地弥漫起来,魂牵梦绕一般地萦绕在他的鼻息间,驱都驱不走,搅得他心神俱乱。
江学廷领着平君一路回了大杂院,才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桂花糕的香甜味道,只见桌子上摆放着一盘红白桂花糕,江学廷就要去吃,平君赶紧上去拦着,笑道:“馋死了,先去洗手。”
江学廷便笑呵呵地去洗手,只见叶太太从里面屋子里走出来,道:“平儿,学廷这次回来给你带了不少东西呢,我都放在屋里了,你去看看。”
叶平君点头应了,江学廷洗好了手,就来拿桌子上的桂花糕吃,筷子也不用,连吃了好几个,叶太太笑道:“白出去了这四年,真是一点都没变,小时候就爱吃这个东西,没想到长大了还是爱吃,别吃那么急,平儿,去倒杯茶!”
江学廷满手都是桂花糕的甜香,抬起头来笑道:“这个东西也只有姨母做的才是好吃的,别人做的,我简直连看都不看一眼。”叶平君倒了一杯茶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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