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尸体与妄想的少女- 第2部分

　　
　　医生今天带给我一个算是值得高兴的消息，我可以下地走路了。
　　
　　入院三周，我头一次双脚接触到地面，顿时让人有了重获自由的感觉，连身上的每一处关节也发出兴奋的声音。虽然现在还是需要拐杖来辅助，但是我觉得这很好了。
　　
　　——现在，终于能够在医院的走廊行走了。知道现在才发现，能够走路，能够看到不一样的场景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住院部外面是开阔的草坪，深灰的水泥路将草坪一分为二，一直延伸到院墙外面。住院大楼的墙体是毫无新意的白色，干净得极易让人联想到洁癖症患者，但是医院周围的绿树，还有宽阔的草坪，晴朗的天，以及这病院本身，它们却没有丝毫的违和感，令人心旷神怡。
　　
　　草坪上，有一些穿着病服的病人，应该是在做复健运动之类的，他们和医生护士们聊天玩乐，非常开心。
　　
　　啊啊，还要一个月以后才能够这样打闹啊！
　　
　　想到这个，心情立刻惆怅了许多。
　　
　　“……被偷了？”
　　
　　一个声音传入耳中。在这样寂静的场景中，那个疑问句不免引起了我的好奇。我没有刻意回头，那样会惊扰他们。我看向窗外，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见，余光偷偷瞥了一眼声音的方向。
　　
　　是两个护士。其中一个，也就是刚刚说话的那个女人，意识到她的声音有些大，惊慌地捂住嘴巴，而另一个似乎非常放心，摆了摆手告诉她不必紧张，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是吧，很奇怪吧？停尸房的尸体居然自己不见了，而且不只是昨晚，最近大概已经消失了有……啊不记得了，总之，我听小王说，数量还不少呢。”
　　
　　“真不舒服。谁啊，这么变态，竟然偷尸体。”
　　
　　“谁知道呢？我还她说啊，这停尸房里，一点儿尸体被移动的痕迹都没有呢！”
　　
　　“啊！该不会是——”
　　
　　“别瞎说！这种封建迷信的东西你也信？指不定是谁偷了拿来干些什么不干净的事情……对了，你知道新来的那个张医生吧？”
　　
　　“啊，是那个高材生医生吗？”
　　
　　“对对对！就是那个很有名的医科大学出来的张医生，人家还是硕士毕业呢！”
　　
　　硕士毕业啊，了不起呢。如果老妈听到，大概会一个劲儿地翻白眼说“你看看人家，好好学着点儿”之类的话吧。十八岁就走入社会的我，和硕士毕业的家伙完全没有办法相比嘛！
　　
　　看样子没有什么有趣的话题了，女人嘛，常常在讲话的时候会扯得牛头不对马嘴，而且滔滔不绝。难怪以前有女朋友的哥们儿总会给他们的女朋友买数不清的零食，原来是为了堵住她们的嘴。
　　
　　就在我打算离开时，两个护士谈论的话题再一次引起了我的注意。
　　
　　“然后呢？张医生怎么了？”
　　
　　“他啊，他知道了这件事以后，好像私下里说要把这件事情查清楚呢！你看看，人家高材生就是和我们不一样，遇到问题总是要刨根问底，我家孩子要是也这样多好。”那护士笑起来，“咯咯咯咯”地让人牙齿发颤。
　　
　　——查清楚，吗？真是有干劲的年轻人啊！等一下，既然是博士学位，少说也有二十七八了吧？我可是刚满十八岁的，本应该朝气蓬勃的青年啊，感觉上年龄调换了的样子。这个人也太有干劲儿了一点。
　　
　　不过又说回来了，那两个女人说起尸体消失的事情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小弥。她不是说她不能杀人，所以只能吸食尸体的血液、吃尸体吗？但是医院不是每天都会死人的地方，濒死的人也很容易查出破绽，所以，应该是小弥干的吧？
　　
　　小弥告诉过我，被吸干血的人如果不立刻解决，就极有可能成为她的同类。
　　
　　和她一样的，吸血鬼。
　　
　　“那样不好吗？有一个同伴。”
　　
　　可是她却说，她的力量太小，恐怕难以控制那些家伙。
　　
　　“而且，小弥的食量很大，所以吸完血以后要吃完才能算七八分饱。”
　　
　　她笑着说。
　　
　　如果是这样的话，张医生很有可能会威胁到小弥的安全。
　　
　　但是我并不确定这件事情，总之，还是晚上找小弥来亲自确认比较好。
　　
　　当晚，我问起她的时候，她点了点头：“嗯，没错，是小弥做的呦！”她向我宣扬胜利一样炫耀她的杰作。“因为没有新的死人嘛，所以小弥就去冰箱里找来一些东西吃了。”我想，她口中的“冰箱”，应该就是那个叫停尸房的地方。
　　
　　接着，她又露出了有些不高兴的表情，“死了很久的尸体，根本没有办法吸血，死亡时间近一点的有的太老，有的太肥了，那五个人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的呢！不过，”她摸摸自己的鼻头，笑呵呵地说，“还好，我一周大概最多吃三顿。”她那副样子真可爱。照她这么说，每次都会把尸体吃干净的话，自然就不会有尸体被运出去的痕迹了，因为尸体根本没有被移动嘛。
　　
　　“那，小弥今晚要去吃东西吗？”
　　
　　“嗯，没错，今晚要去吃饭，所以呢，今天会早点离开，晃就早些睡觉吧！”她抬起小手拍拍我的脑袋。
　　
　　“好，那小弥，你不如早些去吃饭吧！”我笑着说，“我来做小弥的进餐侍从，怎么样？”
　　
　　“可是你不能走路不是吗……哎？哎哎？”
　　
　　“哒啦！惊喜！”
　　
　　看着我缓缓站起来，小弥脸上又惊又喜。忘了说，为了让她吓一跳，我完全没有告诉她，我可以走路了这件事。
　　
　　“医生告诉我今天就可以下地了喔！”我拿起床边的拐杖，“虽然还是有些行动不便，但是我发誓绝不会给小弥你添麻烦的。”
　　
　　小弥的脸上立刻浮现了欣喜万分的神情，嘴巴张着，险些叫了出来。她欢呼雀跃，双脚落在瓷砖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太好了！快走吧！”她不由分说就拉起我的手，急切地要拖我出门，好像是急着看马戏表演，生怕慢一步就错过精彩节目的小孩子。我几次差点摔倒，果然石膏还是很碍事。
　　
　　这样一来，保护小弥这项任务会非常艰巨。
　　
　　一般来说，某个地方连续发生丢失东西的案件，调查的人首先会观察现场，寻找证据，然后在固定时间蹲点守候。我没有在医院的住院部发现哪怕一个摄像头，也就是说，这个医院是完全没有监视系统的。这样，那个张医生一定会在停尸房附近埋伏。
　　
　　小弥如果被发现的话，会怎么样呢？也许会被关起来，也许会被送去研究所，甚至……被杀！
　　
　　太可怕了！
　　
　　小弥是我心中最温暖、比阳光更加温暖的存在，如果她遭到那样的待遇，我怎能不痛心？
　　
　　她是那样的美丽聪颖，又那么单纯。只是知道有人肯陪她一起去“冰箱”，就能这样高兴，她大概一个人孤独地活了太久了吧。她不能见太阳，就无法看到真正的，阳光灿烂时的天空和那些生机蓬勃的花草树木、虫鱼鸟兽，她失去了常人一半的自由，必须闪躲人类的异样眼光，必须茹毛饮血……这样的她。
　　
　　“小弥。”
　　
　　“嗯？”
　　
　　“如果等一下有什么动静的话——我是说如果，你就立刻躲起来，不要管我，躲到安全的地方，明白了吗？”
　　
　　少女带着疑惑，回过头来看我，黑色的眼睛盯着我，在想我询问为什么。我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呢？我不清楚，也许是非常严肃、认真的吧，因为小弥稍后乖巧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那样的话，晃也要小心哦！”她绽开灿烂的笑容。
　　
　　打开冰箱的门进行得非常顺利，小弥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她竟然从看守那里偷来了备用钥匙，十分轻松地打开了停尸房的门。
　　
　　保险起见，我先走了进去，确认在这里似乎除了我以外没有活着的人之后，才让小弥走了进来。
　　在此之前的人生中，我从未进入太平间过，甚至连一具尸体都未曾见过。现在突然要我面对这么多尸体，实在是让我很难冷静下来。
　　
　　太平间非常阴冷，为了使尸体减慢腐烂速度，这里的温度非常低。而这个房间里的光线也非常暗，四周只有无声的寒意，如同触手一样吸附在人的皮肤上。
　　
　　“晃好像很害怕？”小弥看看我，“放心吧，什么怪物都没有的，小弥来这里好多次了，从来没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情，小弥白天就是在这里休息呦！很安全，虽然最近有点吵。”
　　
　　“那样，那样的话不怕被发现吗？”
　　
　　“不会的啦！这个地方很少有人来的，而且小弥睡觉的位置在很后面了，一般不会有人到那里的。”小弥一边笑说，一边吩咐我找一具比较新鲜的尸体出来。
　　
　　我很少关注医学，在学校里生物课也很少接触关于尸体之类的知识，所以我并不知道该怎么区分尸体的新鲜度。在昏暗的光线中，每一个死去的人几乎都是一样的，浑身冰凉，表情紧绷，散发着说不出的奇怪味道。我试着通过接触他们的皮肤来判定那个人的死亡时间，不过这里太冷，手指的触感已经有些模糊了，而那些尸体的皮肤触感也差不多。
　　
　　我叫来小弥。吸血的少女上前来，仔细地嗅了嗅，查看了尸体的全身，“唔，差强人意。今天就凑合凑合吧！”她拍了拍尸体的脑袋，算是承认了我推荐的食物。“那么今天的晚餐就是这个了。”
　　
　　说着她抓起了实体的一只手臂，“我要吃了哦！”她张开嘴，开始咬手臂的关节。停尸房中响起了她咬开肉、骨头的声音。她很快就咬断了它，开始捧着那只手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死后的尸体，血液会凝结，所以小弥会直接吃掉它！
　　
　　她吃的很快，却不会让人觉得粗鲁。小弥时不时会从食物中抬起头，用沾了碎肉的脸露出笑容回应我的注视。少女啃噬尸体的景象，我竟然未曾感到害怕，停尸房阴冷的氛围，也没有让我觉得脊柱发凉。似乎只要在小弥的身边，我就不会有任何的痛苦和烦恼，那是一种令人由衷的、开心的感觉。
　　
　　看着她认真进食的表情，我不禁地，羡慕起少女来。
　　
　　——她吃完了一只手臂，开始吃另外一只。
　　
　　纵然，少女失去了亲人、朋友，失去了和正常人类生活的机会，遭命运遗弃，被人们所恐惧，一直孤独地活在黑夜中。但是那又如何？她远比世界上任何人要纯洁美丽，她没有心机，单纯无比，因为可以吃到东西就如此开心，单纯地过着每一天。只要看到她的笑容，心情就无比畅快、明朗。
　　
　　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那会多么美好。
　　
　　就这样地，小弥很快地结束了她的用餐。
　　
　　小弥的饭量的确很大，一个成年人的身体，很快地被她连骨头也不剩地、毫无停歇地吃下了肚子。
　　
　　“嗯，吃饱啦！虽然味道没有上一次的好，不过分量很足！”她满意地拍了拍微微隆起的肚子。
　　
　　我这时才感到手脚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大概是过了很长的时间吧。
　　
　　“哎，晃，要出去散步吗？”她提议道，“消化消化。”
　　
　　“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拉起小弥的手，向停尸房外走去。
　　
　　寂静的冰箱里，只有我的拐杖敲在瓷砖上的声音。
　　
　　“咣——！”
　　
　　什么东西撞到了停尸间的柜子，发出悠长的声音。阴暗中，好像有什么东西晃了一下。
　　
　　当我和小弥再回头时，一个身影夺门而出！一瞬间就消失了。
　　
　　“医生？”小弥睁大了眼睛。
　　
　　糟了，难道是白天说要来调查的张医生？
　　
　　可恶！他真的在这里！
　　
　　“小弥，我们恐怕今晚不能散步了，你今晚换个地方躲起来，不要呆在停尸房，小心不要被发现了，快！”
　　
　　“晃呢？”她焦急地看着我，这家伙，竟然还在担心我。
　　
　　“我没事的，你快点躲起来。不管怎么样都不要出来。”
　　
　　她点了点头。
　　
　　但是知道我回到房间，也是始终没有发生任何事，也许是灯光太昏暗，他并没有看清我和小弥的样子。
　　
　　这样最好。
　　
　　只要不出现任何的意外。
　　
　　我躺回床上，在灰蓝色的棺材中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的早晨也没有任何关于停尸房的消息，反而让我觉得不安起来。这恐怕，就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了吧。
　　
　　来查房的医生我并没有见过。他看起来非常年轻，留着一头干练的短发，脸庞棱角分明，他的鼻梁高挺，嘴唇非常薄，眼神锐利，金丝边的眼镜使他的五官轮廓看起来非常严肃，颇具禁欲派的特色。
　　
　　让人在意的是，他的下眼皮堆积着青色，看来昨晚在熬夜。
　　
　　他的整个人瘦高，衣服几乎连个褶皱都没有，看起来是个很严谨的人，身形轮廓和昨晚的那个身影有些相似，也许他就是那个张医生。
　　
　　“你好，我是今天临时来代班的医生，我姓张。”他用近乎是机械一般的语气说道。
　　
　　“啊，张医生吗？我听过啊，经常有护士谈论你，很厉害啊。”我朝他笑道。
　　
　　“谢谢夸奖。那么，请问最近有什么不适吗？”
　　
　　“啊，没有，一切都很好。”我一边答着，一边用“没关系，他没有看清楚”这样安慰着自己。
　　
　　他和平常查房的医生一样，问了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他大概是真的没有察觉到吧。
　　
　　突然地，他抬起头来问我：“昨晚呢？昨晚你在干什么？”
　　
　　眼神十分锐利。
　　
　　“昨晚？我在睡觉。发生了什么事吗？”
　　
　　他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