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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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案-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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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雕虫小技罢了。”对方轻描淡写地说道,“生性懒散,所以让它们代劳。”

    “只是……因为懒散?”

    这理由实在匪夷所思,比起举手之劳的家事,制作这一类东西所需勤勉何止百倍。

    “哈哈。”此间主人毫无顾忌地放声笑了起来,“权且当作无聊人生的小小乐趣吧。”

    即使大笑的时候,那双黑如夜色的眸中,也仍然带有某种锐利光芒,仿佛夜空中的闪电。这一闪即逝的电光和这个人闲散的外貌看似矛盾,却又糅合得水乳交融,不着痕迹。

    “你来找我,想必有事?”

    “没错。”尉迟方想起了来访的正题,精神一振,同时皱起眉头,面色也变得严肃起来,“确实有事,一件可怕的怪事!”

    ※※※

    那夜城楼上的尸体被解下之后,因关联案情,没有被送到乱葬坑,而是用芦席卷起,停放在城外破庙。就在这一天的清晨,有士兵慌张来报,尸体被人挖去了心肝。校尉到达现场的时候,便看见死者仰面躺在那里,上身赤裸,胸口蜿蜒着一道细长的刀痕。尉迟方强忍着恶心,拿起木棍探了探,胸腔之内果然是空的。

    “是谁在看管!”年轻校尉脸上阴云密布。

    “回大人,是……是小的。”一个精瘦士兵怯生生地答道。

    “怎么回事?”

    “这个……”士兵吞吞吐吐,脑门上已经全是冷汗。稍想便明白,对于这一具回煞的凶尸,谁又有胆量一直守在边上?自然是能离多远便离多远。

    “有谁来过?”

    尉迟方环顾四周,众人噤若寒蝉。瘦小士兵硬着头皮道:“大人,据小的猜想,一定是鬼怪无疑!”

    “嗯?”

    见长官没有当场斥责,士兵胆量又大了几分,压低声音道:“您想,除了鬼怪,谁会上一具尸体这儿挖心呢?”说到此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暗自庆幸偷懒,否则说不定自己的心也给鬼怪吃了。

    尉迟方双眉打成了结。如此诡异的事情确实是生平仅见,望向眼前兵士的瑟缩神色,只觉得一筹莫展。寒风掠过,不知何处吹来一枚空花生壳,翻滚着落在他脚下,蓦地心中一亮,想起那人来。

    “暂且勿动,等我回来!”

    ※※※

    “哦?”仔细听尉迟方详述情形,李淳风双眉挑起,一脸诧异:“有这样的事?”

    “一点不错。”看到这个仿佛天塌下来也不会惊奇的人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尉迟方不觉暗自得意,“你没看到,那模样真是可怕之极!”

    “那么,尉迟以为如何?”

    “我?”想起了士兵关于鬼怪的话,尉迟方心下也不由得嘀咕起来。迟疑片刻,他终于鼓起勇气凑近对方:“这个,李兄见多识广,可知道世上有专吃人心的妖怪吗?”

    毫无预兆地,李淳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尉迟方悻悻说道,“说不定真是有的!”

    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眼睛里却还含着笑意,“若说我就是那妖怪,尉迟信还是不信?”

    “开什么玩笑!”见他丝毫未将自己的话放在心上,尉迟方正待拂袖而起,忽见李淳风斯斯文文地取出一双银筷,从桌上水盂中夹起一样东西来。

    “看,这就是那人的心。”

    定睛看了看筷尖那一小团灰白的肉,再望向对方笑吟吟的脸,尉迟方忽地脸色惨白,随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跌跌撞撞冲下长榻,一把推开窗户,将胃里食物翻江倒海吐了个干净。

    “居然干出盗尸的事来!”好不容易勉强平复心情,尉迟方一边来来回回在屋中走着,一边余怒未息地反复说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嗳,刺激一些,才有趣味么。”

    校尉的脸如同雷雨前的天气一般黑了起来,两道浓眉也拧成了一股绳。

    “少来!”

    “那么,找出真正的死因——这理由如何?”

    “为何不先知会我?”

    “假如我告诉你,你会允我这么做么?”

    “当然不!”尉迟方几乎是咆哮着说道,“从来死者为大,毁人尸体事关律法,被知晓是要杀头的!”

    “可以把我送官追究。”屋子的主人安然盘坐,眼皮也不抬。

    “你!”

    “大唐律例,不出首者与人同罪。若不举报,你我便是同谋。”

    呼地出了一口长气,尉迟方坐倒榻上,双手捧住了头。对这人胆大妄为、得寸进尺的无赖态度,他简直一筹莫展。

 第九章 铜人

    室内一时静了下来。李淳风瞥了一眼对方,忽然目光闪动:“想知道那人是如何死去的吗?”

    “不想!”校尉毫不考虑地冲口而出,紧接着又回过神来,“他是怎么死的?”

    一丝微笑出现在李淳风的嘴角,却没有揶揄之意:“用银针试探,血液无毒。脏腑完好,心脏也甚是强韧,但切开之后,左侧色呈灰白,并无血流痕迹,却有青紫瘀斑。”

    “……什么意思?”

    “是心血骤停之像。心为神窍,七情六欲动乎其中,大悲大喜、大惊大怒,均可令心血暂停。”摇了摇头,酒肆主人道:“但此人显然不属这一类,倒像是心络在极短时间内突然断裂。”

    “不明白。”

    “伸手。”

    虽不明白对方想干什么,尉迟方还是老老实实伸出了左手,而对方也毫不客气地抓住他的上臂某处,猛然一捏。

    “哎!你干、呃干、干什么?”

    这句话几乎说不完全,因为李淳风一使力,他的身体便不由自主一跳,前后三次使力,话也就顿了三次。

    “抱歉,”李淳风放开他的手,脸上却没有丝毫歉意,“《黄帝内经》有《灵枢》之章,述及人身经络。一个康健的正常人,周身经脉自然通畅,比如我方才按压你的郄门穴,气机阻滞,便造成身体反射。”

    尉迟方悻悻然抽回手,揉着酸麻的手臂,“那又如何?”

    “倘若对某些特殊穴位施以刺激,确实可能使经络阻断,心智迷失,进而操控人身。这一点内经中并未详细记载,亦有人认为,流传下的黄帝内经已非原本,原书中有此章,但因为担心被心术不正之人利用,特意将之删去。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直到战国时代,出了一位名叫扁鹊的神医,时人对其医术推崇不已,甚至说他有起死回生之术,但对于此人师承,却无人知晓。

    “谜底揭晓在秦灭六国之时。嬴政攻破齐国宫城之后,在宫中寻到一张经络图。一看之下,不免吃惊:图上标示的除正脉之外,竟然还有奇脉,和流传于世的经络图迥然不同,正是扁鹊所留。据说,那就是《灵枢》中灭失的断章,其中包含了控制经络的术法,称为傀儡术。”

    “傀儡……术?”

    “不错。始皇那时刚刚一统天下,为灭绝后患,收缴天下兵器集于函谷关,铸成十二尊铜人,便将此图铸在其中两尊之上,深藏于阿房宫内,轻易不让人见。”

    “这铜人是否还在?”

    “东汉董卓当政,为敛聚金银大肆铸钱,以至铜材奇缺,不得不将其中十尊铜人熔化。独独留下两尊,正是当初阿房宫内的经络铜人。然而铜人之劫尚不止于此,百年之后,剩余的两尊铜人也被前秦苻坚夺去销毁,从此灵枢经络图的下落再也无人得知。”

    闻所未闻,如果在此之前,校尉必然会将这一类信口开河斥为胡说八道,但相识以来种种经历,不免对此人生出敬重佩服的念头。想了一想,谨慎道:“李兄如何知道这些?”

    “凡人皆有所好。李某的癖好便是搜集世间有趣之事。人生百年如此漫长,若没些闲事打发光阴,岂不太过无聊?”

    “这爱好倒真……”想了半天不知如何形容,只好说道,“倒真……与众不同。”

    “过奖。”李淳风不动声色地捏开一颗长生果,“其实除此之外,在下也有些爱好与别人一样。”

    “比如说?”

    看了看一脸好奇,夹杂了些许敬畏的校尉,酒肆主人用至为诚恳的语气说道:“比如说,银子。”

    “……李兄!”

    满脸都是被捉弄之后的懊恼神色。见状李淳风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闲话不提。尉迟可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赴约。”望着一脸困惑的校尉,李淳风笑道:“不过不是我的约会,而是你的。”

    ※※※

    “对不住,柳姑娘去了孙司马府上,今日不能奉陪了。”

    说话的女童只有十四五岁模样,应答口齿伶俐,神态远比同龄孩子成熟得多,虽然年幼,竟已有些许妩媚风情。两人此刻已经来到明翠阁前,所要寻访的正是前日在集市上险些为惊马所伤、后来又被尉迟方搭救的歌姬柳五娘。与长安城中烟花教坊相比,此处直可称为风雅之地,连应门小婢也谈吐不俗。尉迟方是直性男儿,闻言便道:“既然如此,那就改日再来拜访。”

    刚想转身,岂料却被李淳风一把拖住。惊诧之下,却见对方对自己眨了眨眼,转头向女童说道:“可惜可惜,我等是慕名而来,这位尉迟大人对柳姑娘渴盼已久,朝思暮想,寤寐求之,倘若不能一睹芳容,只怕就此相思成疾。”

    “什……什么?!”

    “唉呀,知好色而慕少艾,实乃人之常情,尉迟也不必隐瞒了。”李淳风对校尉的狼狈之状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可否通融,容我等到柳姑娘房中等候?”

    “这……”女童迟疑了一下。校尉气宇轩昂,年少英武,却有一种忠厚正气,迥非风月场中浮浪子弟形象;另一人则潇洒温文,笑容可亲,令人一见之下顿生好感,不忍拒其所请,“好吧,我带你们去她那里。”

    暗香细细,暖意融融。这是一间不大的客房,一张珠帘隔开内外,陈设算不上奢华,却雅致舒适。墙边挂着一张木色斑斓的古琴,临窗一榻,随意铺陈着银狐皮的坐褥。几案上一只白色瓷瓶,插着数枝红梅,枝干横斜散逸,如同丹青妙笔所绘。对面墙上另挂有一幅字,笔力虬劲,仿佛要破纸而出,当是男子手笔。

    尉迟方正襟危坐,形貌局促。他自幼跟随叔父,后来入了勋卫府,习武当差之余,多半是与同僚饮酒,偶尔也去赌场掷两把骰子,这种风月场所极少涉足,更不必说女子闺房中。鼻端闻到熏香之中夹杂着淡淡脂粉香气,颇涉遐思,一面又有些不自安。李淳风却毫不在意,斜靠几上,随手拈起桌上糕饼放入口中,便像是在自己家中一般随意。

    “为什么要到这里?”

    “自然是聊解尉迟的相思之苦了。”

    “你……”

    “呵呵,莫恼莫恼。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尉迟少年英俊,这等风流韵事自然是多多益善啊。”

    “可我,我何曾……”

    话未说完,门帘一动,一名歌姬已经抱琴而入。年约十七八岁,外貌仅及中人,神态却落落大方,向两人福了一福,道:“见过二位公子。”

    尉迟方连忙起身回礼,李淳风却坐着不动,“姑娘贵姓?”

    “贱妾姓宋,小名双红,是五娘弟子。”

    “幸会。这么说来,你也擅长琴技了?”

    女子掩口一笑,“明翠阁上下,自阁主起便是以琴艺著称。但双红初学,只怕贻笑方家。”

    “传闻公孙阁主琴技冠绝天下,不知我等可有缘欣赏?”

    摇了摇头,女子脸上现出愁容,“阁主近年来重病缠身,一直在后院小楼中静养,莫说外客,就连我们这些弟子也有数年没有见到他了。”

    “可惜。”一面说着,酒肆主人一面站起身来,踱到字画处。尉迟方心中不耐,正想开口,却听李淳风闲闲说道:“崔将军过世之后,这里想必也会冷清得多吧。”

    声音依旧平淡,听在尉迟方耳中却如同惊雷,蓦地呆住了。宋双红也怔了怔,随即低头叹道:“正是呢。楼中前日才听说他的死讯。”

    “哦?想来柳姑娘定是极其伤心了。”

    “可不是……”女子话刚出口,突然觉得不妥,又缩了回去,“不过如今人既不在,就算是恩情似海,也不过徒留惆怅。”

    “嗯。”将手伸到正在发愣的尉迟方面前,晃了晃。

    “做什么?”

    见对方手指搭成了一个圆圈,校尉这才明白过来,连忙从怀中摸出一贯铜钱,递给双红,“我们还要在此等候片刻,姑娘自便吧。”

    眼看女子背影消失在门口,尉迟方已忍不住叫了起来。

    “李兄怎知柳姑娘与崔将军有所关联?!”

    “只是巧合罢了。”李淳风坐回几案之前,若有所思,“事物之间,常有因果。譬如狩猎,见草木动而知狐兔行于其下。乌夜蹄颇具灵性,为什么突然癫狂,要追逐一个女子?这其中,或许便有你我不知的渊源。何况……”伸出修长手指点向那幅草书,“崔将军的手书在此,我若再不知二人关系,岂非愚不可及?”

    这才注意到那幅字,写的是一首古从军行。并无印章题款,只在末端写了一个“启”字。

    “崔元启以书法闻名,这幅字墨迹崭新,为近日所书;以古从军行相赠佳人,正是军旅中人本色,而笔力雄浑,又绝非文人手笔。”稍一停顿,李淳风道:“看来崔将军对这位姑娘用情很深啊。”

    “妙啊,当真神奇之极!难道你来此地之前,便已知道这幅字画?”

    “当然不是,方才不过是灵机一动。至于我来这里的原因,”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在几案上展开,“是为了此物。”

    那是一方浅绿色手帕,锦缎织成,带着淡淡香薰气味。右下角用深绿丝线绣着一个柳字。

    “这便是那日在乱葬岗尸堆之旁找到的。”望向瞠目结舌的校尉,酒肆主人微微一笑:“如今你该知道,那夜开远门外,可不仅仅是你我二人。”

 第十章 还魂

    尉迟方张大了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正在此时,门外隐隐传来一个粗豪声音:“尉迟大人!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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