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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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谋小计五十年:诸葛亮传-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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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子敬在否,可否邀来一叙。”刘备殷切地说。
  “子敬有军务,受命在身,不得妄自委署,望刘将军体谅!”周瑜温和的话里却像长了扎手的刺。
  两人话不投机,周瑜不同于鲁肃,他对刘备始终怀有深深的隔阂,甚或是敌意,他看得出刘备勃然如火的雄心,这人日后必定会成为东吴强劲的对手。
  两人便是方枘对圆凿,怎么也合不拢,忍耐着压抑的气氛,说了一通与战事有关的要紧话,最后刘备告辞离去,临行前周瑜终于说了让刘备欣慰的话:“孔明已俱来,他落在稍后,不过两三日即到樊口,”他像是对诸葛亮印象极好,含笑着补上了一句,“孔明风姿,令人难忘。”
  这就是周瑜,有着少年人激扬如阳光的意气风发,以及统率三军的将军的雄阔冷毅。在周瑜面前,刘备觉得自己老了,他竟生出了隐隐的忧虑,东吴有这样一个胸存雄略的将才,是东吴的大幸,也许,是他刘备的不幸。
  ※※※
  诸葛亮返回樊口比周瑜预料的更早,东吴水军离开方三个时辰,他便踏上了江岸。他乘的是小舸,仿佛一叶少有繁复修饰的小风筝,没有负担地直入云霄,乘着风破着浪,倏忽间已是行过百里水路。
  他来不及提前遣使通报,刚一到岸,便直入公门,吓得刘备以为自己在做梦。周瑜刚走,他的伤风又卷土重来,正守着炭炉发抖,恨不能把自己埋在火里。
  “孔明……”他念着诸葛亮的字,声音像从酱菜坛子底发出,嗡嗡地带着水声。
  诸葛亮关心地问:“主公病了?”
  刘备重重一叹:“肉身之病,汤石可医,心中之病,何药能治?”
  诸葛亮笑了一声:“敢问主公心中之病为何,亮略通医道,勉强为主公诊之。”
  刘备捡起一块炭,在地上写了几个字,诸葛亮低头一看,却原来是“曹操”“周瑜”“荆州”,他细细地思量了一会儿,也取来一块炭,在“曹操”上一划:“此不足虑。”
  “不足虑?”刘备不解。
  诸葛亮微笑:“亮临行前,曾请主公密访曹军军中医药之讯,如今可有新消息?”
  “嗯,自你离去,我遣了三拨人去探问曹军虚实,每一拨复命都道曹军在采买药材,某次还从许都运来数十车药材。”
  诸葛亮颔首:“这便是了,曹军大量采办药材,是为军中有疫病,他们采买的药材越多,其染病的士卒必然越多,未曾开战,而士卒染病,此已为必败之兆。”
  刘备兴奋地拍了一声巴掌:“孔明一语,(W/U)果如拨云雾而见青天!”
  诸葛亮又在“荆州”二字外画了一个圈:“此可得也!长江一战,曹操一朝败退北方,荆州则将虚悬,我们可趁此遣兵略定,曹操丢一地,我们夺一地!”
  刘备思量踟蹰:“我也知大战之后荆州必定虚悬,趁此时拓展疆场乃上天所赐,但是,”他点了点“周瑜”,“有此人在,占据荆州难矣!”
  诸葛亮略略一思:“主公可有舍得之心?”
  “怎么讲?”
  诸葛亮铿然道:“让他们和曹操争北岸,我们轻骑南下,掠定江南四郡!”他抬手用力一划,把“周瑜”涂黑了。
  
  第十七章 鏖战赤壁,故纵曹操
  
  寒冷的西北风从赤壁的上空呼啸而过,犹如亿万张森森之口在天空张开了。那口中喷出的污浊气流有着刀锋般锐利的冷酷,一面吞噬着天地间残存的蓬勃生气,一面残忍地切割着江岸如簇的磊磊山峰。
  驻扎在赤壁的曹军这一段时日很忙,不是忙着整兵备战,而是忙着埋尸体。
  二十余万曹军气势如虹地从襄阳开拔,追着刘备败退的路线一直向南,越江陵、渡长江、掠巴丘,那连成一片的浩瀚旌旗,仿佛要遮蔽了江南的天空。曹军的战船皆用手腕粗的锁链相连,彼此横行排列,仿佛横江的巨擘,平稳如一方厚实的土地,在战船上顿顿足,也能让整条长江震荡不已。
  为了鼓舞士气,曹操命令军中鼓吹日日演奏《诗·江汉》,战士们听着雄壮威武的上古乐音,心中注入了满满的豪情,那壮阔伟岸的音乐日复一日飘荡在二十万曹军的营垒上,仿佛磨得锃亮的刀锋,凌厉的青光必将破开长江的浓雾:=》文《=〖江汉浮浮,武夫滔滔。匪安匪游,淮夷来求。既出我车,既设我旟,匪安匪舒,淮夷来铺。
  =》人《=江汉汤汤,武夫洸洸。经营四方,告成于王。四方既平,王国庶定。时靡有争,王心载宁。
  =》书《=江汉之浒,王命召虎:式辟四方,彻我疆土。匪疚匪棘,王国来极。于疆于理,至于南海。
  =》屋《=王命召虎:来旬来宣,文武受命,召公维翰。无曰予小子,召公是似。肇敏戎公,用锡尔祉。
  釐尔圭瓒,秬鬯一卣。告于文人,锡山土田。于周受命,自召祖命。虎拜稽首:天子万年!
  虎拜稽首:对扬王休,作召公考,天子万寿!明明天子,令闻不已。矢其文德,洽此四国。〗这首诗唱的是周宣王任命召公虎征讨江淮,临行前天子谆谆训诫,召公殷殷许诺,君臣上下一心,开创了周王朝的彪彪武功。
  征讨江东唱这首诗再合适不过,用历史上的胜仗鼓舞士气,是精通诗书文学的曹操的得意之作。可历史往往不会重复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第一次是倾城绝代的美人儿,第二次往往成了东施效颦。
  曹军刚过洞庭湖便开始生病,其实疾病早就潜伏了,在襄阳之时,已有一个屯的士兵染病,因染病人数少,下级也没有报上去,偷偷地胡乱抓药治病。孰料疾病仿佛长江涨起来的潮头,在军中慢慢扩张,从一个屯到一个曲、一个部,乃至一个营。
  不仅染病的人数在迅速增长,死亡也在大面积蔓延,消息瞒不住了,不得已通报给曹操,他下令紧急采买药材,荆州附近的药材被采买一空,后来还从许都紧急调配,每天都有装满药材的马车从北方运往长江前线,却仍是杯水车薪。
  死亡无法遏制,每天都有士兵死去,一开始军中医官看不出是什么病,士兵们的病症并不一致,有的高热,有的呕吐,有的腹泻,最后,他们才知道是瘟疫。
  军中染瘟疫的噩耗报给了曹操,他把真相压了下去,还砍掉几个医官的脑袋,罪名是他们在军中散布谣言。曹操怕影响军心,死死地扣住了消息的口子,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实情,却没有人敢说出口。
  死的人太多,为了防止尸体传染,起初用白布裹住尸体,用板车运去十里外挖坑掩埋,后来白布用光了,不得已,寻来麻绳捆扎,坑也挖得太多,干脆用火焚烧。每当在夜里,总有一支收尸队去各营抬出尸体,悄悄地装车运走,或埋掉,或烧掉。
  有些抬尸体的士兵也染了病,常常这一次他为别人收尸,下一次便是别人为他收尸,瘟疫的真相虽被上峰摁住,但恐慌却比瘟疫更快地在士兵中传播,已发生了几次哗变,带头闹事的几个士兵被斩首示众。曹操亲自出来向三军解释,劝他们不要听信谣言,大战在即,当以战为先,待得收复东吴,庆功之日,当上报朝廷,为众将请封。
  其实没有人相信曹操的话,这些来自北方的士兵此刻想的不是举兵向南,而是回家。绵长如女儿婀娜身姿的长江在他们眼里,变成了巫女手中的长蛇,荆楚之地的上古巫术之风仍在当地流传,士兵们以为自己中了诅咒,他们在睡梦里也在发抖,持枪的手变得绵软无力。
  所以,曹军和东吴的第一次交锋便大败而归,不得已退往北岸屯守,士气一落千丈,冬季的长江流域潮湿寒冷,那种冷刺骨锥心,仿佛有一把湿润的刀子在一片片地凌迟你。生于北方的士兵受不得江南的冷,失败的情绪和寒冷的西北风一起摧毁了将士必胜的信心。
  曹操此刻骑虎难下,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这一场对决的失败结果,可他不愿意认输。仗还没结束呢,他若缴械投降,他便成了张绣、刘琮一流,他便是败,也要在轰轰烈烈的对撞中横刀而死。
  从踏上荆州的土地那一天起,满怀的胜利畅想便在一天天颓废,他从没有哪个时刻像现在一般痛苦,而最令他痛苦的是,曹冲也病了。
  曹冲生病是在兵退北岸那天,他和曹操在江岸的将台看着曹军被东吴水军追得无路可逃,逼急了,纷纷跃入江里,扑腾着游了一段,便被快舟上的东吴士兵飞箭射死,尸体漂起来,远看像一根根白惨惨的柴火。曹操懊丧地叹息连连,回过头时,却见到曹冲一头栽在地上。
  医官给曹冲诊了脉,却不敢说实话,支支吾吾地说:“公子是寻常病。”
  “寻常?”曹操觉得匪夷所思,曹冲高热不退,连吐带泄,病得跟枯木儿似的,已显出入膏肓之象,竟还是寻常病。
  他发怒了:“混账,这是寻常病么,你给我说实话,敢欺瞒一句,夷三族!”
  医官浑身抖成了筛子,哭丧道:“丞相,公子的病真是寻常病,寻常可见,丞相日日见得,如何不寻常呢?”
  曹操懂了,曹冲的病和曹军士兵一样,想到每夜被拉去十里外烧掉的士兵尸体,他觉得不寒而栗,疾问道:“能不能治?”
  医官的声音像蚊子在扇翅膀:“天下也许有一人能治……”
  “谁?”
  “华佗。”
  曹操这一次不仅是愤怒,更是绝望,他怎么会不知道华佗,天下最负盛名的神医,治病仿佛如有神技,数次使必死之人重获生机,他能在望闻问切间辨出病人二十年前的旧疾和二十年后的绝症,天下病人望他如仰日月,他是杏林中的泰山北斗。
  可华佗死了。
  就死在他南征荆州的前一个月,死于牢狱中斧质下,下令杀死华佗的人正是他曹操。
  曹操觉得很讽刺,那仿佛是命运向他开的一个荒诞的玩笑,他杀死了天下唯一能救他儿子的人,这就像是一场注定将要发生的悲剧,如果说这是报应,也太荒唐了。
  他觉得那医官是故意在嘲讽他,天下人皆知道华佗死于曹操之手,医官这当口提华佗居心太恶。他过两日找了个很寻常的理由把那医官的脑袋砍了,掉下的头颅带着一股血飞出去很远,像一腔冤屈的控诉。
  曹操真的绝望了,他这一生从来没有绝望过,当年在兖州与吕布相持两年,蝗旱千里,以致人相食。他数次被吕布逼到无路可退的窘困地步,可他始终不曾放弃希望,拗着惊人的毅力坚持下来。
  可曹冲的垂危却让他绝望了,那种从心底升起来的、不能控制的冰寒钻入他的五脏六腑,他夜夜守着滚烫的炭盆,也仍然直打哆嗦。
  其实,再冷酷的英雄也不过是一个慈悯的父亲。
  曹冲病后的第五日,曹操收到了江东将领黄盖的一封信,信中说:“盖受孙氏厚恩,常为将帅,见遇不薄。然顾天下事有大势,用江东六郡山越之人,以当中国百万之众,众寡不敌,海内所共见也。东方将吏,无有愚智,皆知其不可,唯周瑜、鲁肃偏怀浅戆,意未解耳,今日归命,是其实计。瑜所督领,自易摧破,交锋之日,盖为前部,当因事变化,效命在近。”
  曹操收到信后甚为疑惑,对送信的行人反复询问,生怕其中有诈。
  曹操想,如果黄盖是真降,那该是最好的结局,曹军在北岸天长日久地屯守下去,最后土崩瓦解的会是曹军。若是东吴军中有内应,便是在江东埋下了一桶自爆的炸药,坐看江东灰飞烟灭,而后挥师南下,统一天下,该是多么美好的前景。
  他拿着信沉吟了许多天,始终拿不准主意,即便是去看望曹冲,也在踌躇思忖。
  昏睡中的曹冲蓦地睁开眼,微弱地说:“父亲因何发愁?”
  曹操把黄盖的信读给儿子听了一遍:“我要不要相信?”他此刻一筹莫展,竟不得不去向十三岁的病弱儿子讨教。
  曹冲吐了一口气:“父亲,谨防东吴用火攻。”他说完这话,又陷入了昏迷。
  火攻?曹操抬起头,营帐外寒风肆虐,吹得战旗呼呼地响成一片,他走了出去,仰着头瞧了瞧铅云低垂的天空,湿漉漉的水汽在天地间缓慢地沉淀,营垒的帡幪外垂着刀锋似的冰凌。
  他忽然想到,冬季刮的是西北风,没有东南风。
  他捏着信自信地笑了起来。
  ※※※
  呼啸的北风像携着成百上千的石子,狠狠地撞在帐幕上,整座营帐摇晃起来,呜呜的风声在帐外经久不息地吹奏,仿佛是谁撕心裂肺的哭声。
  营帐内,诸葛亮站在一面巨大的地图面前,背着手久久地凝视,那柄白羽扇便垂在腰际以下,轻抚着素白袍子打了褶的下摆。
  门帘被人掀开了,寒风“呼”的一声扑进来,在诸葛亮挺直的后背上划过一道波纹。
  张飞的嗓门把大帐内的冷空气震得一暖:“我说‘水’啊,大战在即,你还真沉得住气!”
  诸葛亮回头笑了一下:“凭张将军这惊世嗓门,去赤壁丢上一声,曹军便将退避三舍,亮自然能在营内安坐。”
  一番话说得入帐来的众人笑成一片,刘备笑着斥道:“日后说话小声些儿,再有,别整日‘水’来‘水’去,没规矩!”
  张飞翻着眼皮:“本来就是‘水’,你不是说如鱼得水么,你是鱼,军师自然是水,我便称为‘水’,也不为过!”
  刘备瞪他一眼,却不再扯闲话,他转向了诸葛亮,听得诸葛亮问道:“江东有消息么?”
  刘备道:“有,”他走至地图前,在几处敲了敲,“江东步兵分兵数处,然水军只在赤壁一处屯守……孔明,你说江东会以何战术胜曹操?”
  诸葛亮听了听帐外的风声:“曹操以铁锁连船,纵横数里,江面之上如履平地,以战船近身对敌讨不着便宜,亮以为,江东会用火攻。”
  “会在何时?”
  诸葛亮肯定地说:“今夜!”
  “今夜……”刘备莫衷一是,“孔明如何这般确定?”
  诸葛亮平静而笃定地一笑:“今夜有东南风!”
  张飞插话道:“军师会掐指算不成,你怎知今夜有东南风?”
  诸葛亮轻轻一拂羽扇:“知晓天象变化乃为将之道,排兵布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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