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者(冰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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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者(冰卷)-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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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亲吻让身前的金葵和身后的谷子,都看得嘴角收紧,都看得目不转睛。

  周欣上车,车开走了。金葵和李师傅一同推着轮椅进院,李师傅帮着金葵将轮椅在前院后院的一处处台阶抬上抬下,配合还算默契。高纯尽管消瘦,但毕竟身架高大,体重不轻。

  推到后院,高纯忽然开口:“李师傅,谢谢你啊。”又对金葵说:“金葵你推我到花园走走吧,我想晒晒太阳。”

  李师傅知趣地松了手,看着金葵推着轮椅走进花园,他的目光盯着花园那满月形的门洞没有转身,似乎竭力想要听到花园里接下来会有的某些动静……但,除了依稀或有的风吹草动,他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其实,高纯和金葵一样,都已经从初次见面的激动中复归平静,他们此时想要的,已经不仅仅是拥抱和亲吻,而是心与心的交流和沟通。

  他们首先谈到了历史的错觉,高纯说:“我一直以为你结婚了,人人都说你嫁了个有钱的财主……”金葵说:“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婚的。”高纯想哭,但忍住:“可我结婚了,我没有等到你。”金葵想笑,也忍着:“可我找到你了!这么多天我一直在想,天天在想,只要老天能让我找到你,能让我见到你,无论怎样罚我,我都愿意。我不在乎你还能不能走路,不在乎你结没结婚,只要我能天天看见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高纯还是哭了,泪流满面。金葵咧嘴笑了,眼里却也饱含泪水,她说:“真的,我觉得我的运气真挺好的,就像失去的一件最爱的宝贝,突然有一天又重新属于自己……”但高纯摇头:“可我不愿意让你这样回来,我曾经发誓要让你过上幸福的生活!”金葵还是笑着流泪:“我也发过誓的,从我和你一起从云朗跑出来那天我就发了誓,我今生今世就要和你在一起!现在我们不是在一起了吗?能在一起,就是幸福!”

第十八章 潜(17)




  高纯说:“可我不想这样偷偷摸摸地在一起,像现在这样,躲在没人的地方说话,哭和笑都得找没人的地方。我要像过去那样和你公开地生活在一起,我要的是这样的幸福!”

  “可我们现在已经不可能这样了,”金葵本来是想劝慰高纯,但话到此处也有些哽咽,“我们已经不可能像过去那样——早上一起练舞,晚上你接我回家。我们现在,只能像现在这样,避着人,隔着墙,只能在心里头想着对方,也被对方在心里想着,这样也应该算是幸福的,我们不可能还像过去那样。”

  高纯却说:“不,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只要你还爱我,我们就一定能够得到我们要的那种幸福。反正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不怕什么。我可以和周欣离婚,我可以把房子和钱都给她留下,然后我跟着你走!”

  “什么?”

  金葵吓了一跳,她没想到高纯竟有私奔的念头。抛下他的财产,抛下他的妻子,也抛下他拥有的这座深宫般的大院,不惜两手空空,不惜一生困苦,要跟着她走!

  她真的吓了一跳,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声音,轻得几乎只有自己听到:“你说什么?”

  这天晚上,方圆来了。

  方圆被金葵接进院门,有意避开了前边李师傅一家住的那排倒座房,也没去后院,而是另辟蹊径,进入一条窄窄的夹道,穿过花园,登上了花园南端那座小山,在小山上的一幢不怕隔墙有耳的平顶房里,见到了等在这里的高纯。

  方圆是高纯请过来的,高纯请方圆专程夜访,对他和金葵意义重大。他们要与方圆讨论的问题,关乎他和金葵未来的命运,也关乎他们一生的幸福。他们也许已被幸福的憧憬蒙蔽了头脑,以致全然没有料到那个让高纯信誓旦旦,让金葵又惊又喜的决定,会被方圆毫不犹豫地一瓢冷水,泼得冰凉透心。

  “离婚?”

  方圆在最初听到这个字眼时显然感到意外,并且马上把目光从高纯脸上移向金葵,仿佛这必是金葵的主意,必是金葵的怂恿。金葵张口刚想解释什么,但方圆已将目光移开,而他反对的理由,听上去相当有力,既援引了道义,又申明了利害。

  “高纯你别忘了,你父亲虽然把这座院子和他的个人存款给你继承,但前提是由你姐姐蔡东萍代你管理,你现在之所以能真正控制并且享用这些财产,那就是因为周欣和你结婚!由周欣以你妻子的身份代替你姐姐管理这些财产。你现在一旦提出离婚,蔡东萍肯定会乘虚而入,像还乡团似的卷土重来。你们年轻不懂法律,你们这么一闹,非把事情搞乱不可。”

  金葵还想争辩:“可我爱高纯。周欣当初跟高纯结婚仅仅是为了帮助他,那不是爱!高纯虽然腿不行了可他仍然需要爱情,只有我才真爱高纯!”

  方圆对金葵的说法并不认同,但他不与金葵直接争论,仍然把目光投向高纯:“你认为周欣不爱你吗?你认为她和你结婚是看上了你爸留给你的存款,看上了你的这个院子?”方圆的处世态度一向圆而不方,很少这样横平竖直:“高纯你看看你自己,人家周欣要个儿有个儿,要样儿有样儿,而且人家也是艺术家,到哪儿找不到一个优秀的男人?陆子强追她追得够狠了吧,她还不是没有动心。她跟你结婚谁都知道那就是一辈子守寡,她还不是为了报答你,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实现对你的这份责任!现在的年轻女孩,现在这帮搞艺术的,还有几个在乎什么责任!”

  方圆是在质问高纯,但替高纯做出回答的,还是金葵:“我们感谢周欣,她现在可以去找她喜欢的男人,优秀的男人,我们不用她再报答高纯了,不用她再负什么责任了,不用她再做一辈子的牺牲了,现在我回来了,我可以替她尽这份责任。我不管高纯还能不能站起来,还能不能走路,还能不能生儿育女,我都会一辈子照顾高纯!”

  高纯也还是开了口,话说得比金葵婉转,但意思与金葵相同:“周欣能和我结婚,我非常感激。我不会让她白尽这份责任,我可以把我的钱和这座院子都留给她,然后我和金葵离开这里。哪怕我们还到以前的那个车库去住,我也想和金葵住在一起。这院子很值钱的,还有这里的好多家具,上次他们那些画家看了,都说这里的好多家具都是紫檀黄花梨的,说这些家具很值钱的。我都留给周欣!”

第十八章 潜(18)




  “你把院子留给她,可以!可她拿得到吗!”方圆对高纯的这个“离婚条件”嗤之以鼻:“别说你走了,就算你死了……别怪我嘴不吉利啊,就算你死了,这院子也继承不到她的手里。当初为了顺利接收你爸爸的遗产,尽快拿到给你救命的钱,周欣是签字放弃了对三号院的继承权的。不用说你和周欣离婚了,只要你一离开这个院子,你姐姐马上就可以胜利凯旋,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接管这里!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当初我们把你姐姐从这里请出去费了多少周折,这过程你并不清楚!这过程我都参与了,我比你清楚高纯!”

  “可高纯不爱周欣,为什么强迫他和周欣一辈子呆在一起!”

  金葵哽咽起来,方圆并不动心,可他终于把目光转向了金葵:“金葵,你知道吗,当初周欣也不爱高纯,可为了高纯的利益,她就决定和他一辈子呆在一起!”

  “高纯要的不是钱,不是这个院子,不是这院子里那些死的家具,他要的是活着的人,是能真正爱他的人!”

  “对!你说得对,周欣和高纯结婚的时候,她带给高纯的,不是爱情。可你知道她带给高纯的是什么吗?是生命!”方圆瞪着金葵,面目从未如此严肃,“那时候高纯没钱治病,离婚,那周欣还不得跟我翻脸了。”

  金葵不再吭声,黑暗的门洞里,只有低声啜泣。方圆这才把口气放缓,连嗔带劝:“而且现在高纯的这种现状,他面临的主要问题就是治病。医生认为他现在的病情正处在一个十字路口上,治得好可以向好了转,治不好也可以向坏了转。他姐姐那边还在虎视眈眈,随时等着机会再杀回来,这种时候你们怎么能折腾这么大的事呀。你要真爱他就好好照顾他,帮助他把病治好,在他的身体还没恢复之前,什么事都别提,都别节外生枝。来之前这些情况我都跟你说了你也都答应了,早知道你这么不懂事我真不该把你带过来了。”

第十八章 潜(19)




  一辆空驶的出租车路过,方圆喊出门洞,上车走了。金葵在他身后说声“老方再见”,声音哑得连自己都没听清。

  方圆走了。金葵留在门洞里无声地哭了一会儿,让积在喉咙里的眼泪尽情流出。她走回院门时在黑暗的门道碰上了一脸鬼祟的李师傅,她忙着擦眼泪,李师傅忙着装正经,他说:哟,还没休息?她答:啊,这就休息。其实金葵何等敏感,她知道李师傅说不定已经在院门的背后,听了很久很久。

  那夜金葵照顾高纯回到卧室上床睡觉,她默默地给高纯擦脸擦手,两人之间不知还能再说什么。金葵起身离开时高纯抱了她。他们抱在一起流泪,所有铭记不忘的往事,都随着泪水在心里流转。

  夜里,金葵按周欣的要求,检查了前院后院及花园的每个角落,关好每一盏灯,锁好每一扇门。然后,她就睡在了后院的那间小屋。小屋和大屋距离很近,相连一条曲折的游廊,游廊两端的一对男女,如咫尺天涯一样煎熬。

  高纯与金葵同样无法入睡,他从床上起来,想拉过轮椅不成,失重摔在地上。他拖着没有知觉的双腿,爬向一侧的柜子。那是一对黄花梨的雕龙大柜,是父亲生前心爱的收藏。他吃力地将一个柜门打开,柜子的底部有一个隐蔽的闷户橱,他用尽全身力气将闷户橱的盖板掀起,累得额上布满汗珠。他在闷户橱里摸索良久,摸到那只存放户口本房产证之类证件的小盒,打开盒盖最先入眼的亮物,正是那只碧绿的琉璃。他把琉璃攥在手里,连柜门也不去关闭,用剩余的力气爬回床头,按响了呼叫金葵的电铃。

  金葵很快赶到了,吃惊地看到高纯靠床坐在地上,面色苍白,双颊汗湿。她连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自己摔下来的?高纯并不答话。他在金葵试图抱他上床时拉住金葵,出人意料地将那只琉璃戴在了她的颈上。

  忽现的琉璃让金葵凝神息声,这是他们久违的信物。她把那颗心形的琉璃托在四目之间,那透澈的光泽难以承受,这块碧绿的完璧制造了心碎的时刻,金葵的眼泪随着哽咽一起迸出。

  “我想过,我想过它应该还在呢,但我没敢问你。你现在应有尽有,我不敢问它还是不是你最爱的东西,我不敢问它还是不是属于我。”

  高纯无力哭泣,无力拥抱,他只能伸出手来,将金葵眼角的泪珠轻轻擦掉,“它是你的。”高纯还可以发出声音,声音和碧玉一样清澈:“是我们俩的。”

  那一夜两人没有更多言语,他们坐在高纯的床边彼此相倚。清晨来临高纯才将将睡去,金葵让他枕着自己的双腿,看他睡得如婴儿一样安宁。天亮后她扶高纯上床盖好被子,自己起身到前边的厨房去做早饭。饭快好时李师傅也来了,在火上为妻子女儿煮药熬粥,见到金葵眼睛通红,不由主动表示关切。

  “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啊?”

  “没有,”金葵说:“昨晚高纯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了,我过去帮他来着。”

  李师傅说:“照顾病人是不容易,也够难为你的。”又问:“高纯对你还好吧?你们过去感情不错,高纯是个念旧的人,这一点我最了解。”

  关于她和高纯关系的任何话题,都是金葵理应避讳之处,她潦草地应付一句:“啊,还行吧。”别无多语。

  李师傅却很执著,继续追问下去:“还行吧是好呢还是不好?”

  金葵不得不正面表态:“李师傅,你知道我到这儿来,就是来照顾病人的,对我来说,这只是一份工作。病人对我好与不好,都无所谓的。”

  李师傅愣了一下,马上点点头:“那倒也是。”他不知怎么忽然看到了金葵颈上的那块琉璃,立即大惊小怪地叫了起来:“哎,这不是高纯的东西吗?”

  金葵转身把琉璃摘了,收进兜里:“这是我的。”

  李师傅点头笑笑:“噢,对对对,是那时候高纯给你买的。”他看看窗外,凑近金葵,压低声音:“哎,周欣以前没见过你吧,她知道你和高纯过去的事吗?”

第十八章 潜(20)




  金葵有点反感:“我和高纯过去什么事啊?”

  “你们俩……你们俩的事呀,你们过去的关系……”

  “她不知道。”金葵断然说明:“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现在我就是来打工的。我挣我的钱,做好我的事,别的不想。”

  “对对,那是。”李师傅同感:“我现在也是,我也不提我和高纯过去的关系。高纯还叫我师傅,那是客气,那是人家的仁义,我可不凑上去倚老卖老摆师傅的架子。”稍停,李师傅又问:“周欣每月给你开多少钱呀?”

  “九百,管吃住。”金葵不认为这是秘密。

  “九百?太少了。”李师傅有些不平:“在北京,请人照顾病人一个月至少得一千二。照顾病人又脏又累,你看你昨晚一晚上都没睡好吧,九百太少了。你没跟高纯说说?”

  “我跟高纯,不谈钱的。”

  “你们过去可以不谈钱,谈感情嘛。现在谈不了感情了,那就得谈钱。经济社会,谈钱不丢人的。何况你就是来挣钱的,干吗跟他们客气!现在高纯的钱都是周欣管着的,这工资标准肯定是周欣定的,要是高纯定高纯肯定不会给这么少的。高纯这人我了解,最念旧了。周欣不行。”

  金葵停了动作想了一下,然后继续低头做饭,未置一词。李师傅暗暗看她表情,猜不出她是心被说动,还是无动于衷。

  金葵做的早饭是牛奶、果汁、煎蛋、火腿肠和烤面包,丰富诱人地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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