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面的杀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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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面的杀戮-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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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里克的笔录更为详尽,他回忆自己的    
    身体和灵魂好像完全分离了,甚至觉得不再占据自己的躯壳。子弹完全自主,根本不受我控制,四处飞啸,中着即死,顺着膛线,穿过树丛,指挥着整个排的火力,一句话,与我一直以来领受的责任比拼高下。我的大脑好似一个独立、分隔的部分。我好像漂浮在自己躯体的上空,看它在做什么,看别人在做什么,超脱而不带感情。伊冯·刻帕特里克爵士,“自传”,页29,帝国战争博物馆藏。另见菲利普·卡普托,《战争流言》(伦敦,1977),页305—306。    
    也有人说过,打仗时大脑会呈一片空白,没有记忆,没有自觉。迈克尔·麦克多,“爱尔兰人在索姆河”(伦敦,1917),页76。另外,有些杀人方式不太容易生成罪感。不打照面的现代战争更是如此。以空战为例,罪感与海拔高低就直接相关:B52轰炸机的驾驶员和机组人员没有执行战斗轰炸任务的飞行员容易感愧,后者又不及武装直升机驾驶员容易产生罪感,因为他可以清楚看到受害者的模样。弗雷德·布兰弗曼,“蓝色机器时代:老挝”,《华盛顿月刊》,1971年6月,引自罗伯特·利夫顿,《战后归乡——越战老兵:非被人害,亦不害人》(伦敦,1974),页349。因此,轰炸机驾驶员和炮兵可以屠杀“很多惊恐的非战斗人员”而毫无愧疚。J。格雷,《战士们:战场回想》(纽约,1959),页173。另类似的言论见泰蕾兹·班尼代克,《洞见和个性调整:战争对心理学效应的研究》(纽约,1946),页54—55;厄文·蔡尔德,“士气:相关书目”,《心理学报》,38期(1941),页411;罗伯特·加拉德,“战争悔罪反应”,《北卡罗来纳医学杂志》,10月9日(1949年9月),页489。这种“匿名”的杀戮方式甚至让在广岛上空扔下原子弹的B29轰炸机“伊诺娜·盖伊”号领航员有理由否认有任何不适反应:他说自己“和执行任务前没啥两样,草草吃了点东西,喝了几罐破,打了会沙袋,之后的40年里从没哪个晚上因为扔下那颗炸弹而没有睡着过”。泰德·科克在《新闻周刊》,1985年7月,页44,引自伯纳德·费尔坎普,《中世纪早期和当代复员士兵的道德对待》(斯克兰顿,1993),页151。    
    


第七部分:悔过之思悔过之思 3

    但因违背十诫第六条而起的愧疚心理没那么容易打消。即使远距离杀伤也会引发罪感——哪怕罪感是因不愧疚而生。轰炸机驾驶员弗兰克·埃尔金斯就是这样来描述自己罪感的。他知道每次空袭的炸弹都会让数百平民丧命。他的悲苦在1966年7月1日的日记中表露无疑:    
    我引以为耻的是自己竟没有任何反应。我向来的反应都好像是在看一场电影。我还是没觉得自己亲手杀了人……我是不是已经完全麻木,以致非得看见炸飞的四肢、血染的地面、泥沼里散发着恶臭的尸块和内脏才会感到羞耻,意识到自己已杀害了很多同类?弗兰克·埃尔金斯1966年7月日日记,收印度支那课程组(编),《前线:越南士兵文集》(马萨诸塞,1975),页101。    
    有这样想法的不止埃尔金斯一人:训练和随后的战斗只能让多数人变得麻木,却不能抹煞他们对杀戮的悔意。菲利普·卡普托,《战争流言》(伦敦,1977),页124。布尔战争中有诗为证:    
    我杀了个人在格拉斯潘,    
    杀了他光明正大;    
    帝国诗人、牧师想都不想    
    就说我做得正理该当……    
    但他们无法阻止那人的眼睛    
    死死盯住我的双眸。M。格罗弗诗,收迈尔文·史密斯,《鼓手霍奇:布尔战争诗集,1899—1902》(牛津,1978),页152。    
    心理反应可能会有一定的延迟。RH斯图尔特就是一个例子,那是他在索姆河一役用刺刀捅死一名德国兵后。他坦言,这是    
    我第一次近距离杀人,用刺刀。这很困难,况且他是个黑人,但我一扭刺刀,他就像只中了长矛的野猪那样叫了起来。直到回去的路上我才开始颤抖,整个后半夜我就像枝头上挂着的叶子,止不住地哆嗦。R。斯图尔特,引自菲利普·奥尔,《去索姆的路:北爱尔兰师沿途经历》(贝尔法斯特,1987),页155。    
    一名加入了法国外籍军团的美国人就记得,曾刺死“一个小伙子……他身体单薄得像支铅笔”。此后几个月里,他夜不能寐,“老是想那个小伙子长什么样,刺刀是怎么进去的,他倒下时是怎么尖叫的”。艾伯特·迪普,《炮手迪普》(伦敦,1918),页61。道德心有时会因害怕遭受报应而转变成罪感。“再隐蔽的散兵坑也没法使他免于报应”陆军埃德温·怀恩斯坦少校、加尔文·德雷尔中校,“对战斗引起的忧虑的动态研究”,《美国陆军医疗部简报》,9卷,增刊(1949年11月),页16。:喷火式战机驾驶员“魔怪”在击落一架德军飞机后就有这样的感觉。刚击落德军的飞机,他就看见两架ME109型战机“闪过”,像是要攻击他:“见鬼!!!!”他喊道,“他们看见我了4见我干掉他们的同伴4见他机毁人亡,肯定要找我报仇。”“魔怪”,引自空军阿索尔·福布斯中校、休伯特·艾伦少校,《飞行员小伙子们》(伦敦,1942),页70。另见A。怀特豪斯,《身近天堂,如在地狱:皇家陆军航空队高射炮兵历险记》(伦敦,1938),页43;罗伊·格林克、约翰·斯皮格尔,《千钧重担》(伦敦,1945),页132—133;无名空勤人员,引自马丁·米多布鲁克,《汉堡之战:盟军1943年对一座德国城市的轰炸》(伦敦,1980),页349。杰里·塞缪尔斯1968年10月加入美国陆军,决意要“让妻子和妈妈为我骄傲”。结果他不仅杀害过手无寸铁的平民,也奸淫过妇女。一次,他们在糟蹋一名妇女后把她杀了。塞缪尔斯急于强调他虽参与了车仑。女干,却没有杀人:    
    我感觉好像有个晴天霹雳,上面有山姆大叔的名字,要把我击倒。但终于没有……我其实希望有某种形式的斥责,有人站出来说,“你刚刚杀害了无辜的百姓”。但没人出来。杰里·塞缪尔斯,收菲利普·巴尔伯尼,“美莱不是孤例:每位越战老兵都知道的事”,《新共和》,1970年12月19日,页15。另见陆军一等兵雷金纳德·爱德华滋、阿瑟·伍德利(小),其访谈收华莱士·泰里,《血、血、血:黑人老兵越战口述实录》(纽约,1984),页12及243—244;乔·沃克,《教士、战争等战时文章集》(布雷福德,1917),页8。    
    当想象中某一军事行动的合法面罩被撕破时,他们更会觉得自己有错。一名专家1949年时评论说:    
    战士只要遵守战争规则,一般便不会有刻骨铭心的罪感。战争规则他们是接受的,集体的认可也会驱散罪感。只有在不按规则出牌时,罪感才会搅扰心绪。很多时候表面看是严重的抑郁症、记忆缺失或交织的神经官能症,其实根子还是因为备受罪感的折磨。罗伯特·加拉德,“战争悔罪反应”,《北卡罗来纳医学杂志》,10月9日(1949年9月),页489。    
    


第七部分:悔过之思悔过之思 4

    这样看,曾参与暴行的越战老兵常有悔罪之意也就不足为奇了。内奥米·布雷斯劳、格伦·戴维斯,“创伤后精神压力症:战时紧张性刺激的病原特征”,《美国精神病学杂志》,144卷5期(1987年5月),页578—583;理查德·斯特雷尔、刘易斯·埃伦霍恩,“越南老兵:适应模式及态度研究”,《社会问题杂志》,31卷4期(1975),页85及87;“接触暴力及越战老兵慢性创伤后精神压力症的严重程度”,《美国精神病学杂志》,149卷3期(1992年3月),页333—336。这一点,“弗雷德”体会最深。他作为“海豹”(“海陆空力量”的首字母缩写)小队[从属于美国海军,专门执行特种任务,如海岸侦察、海底爆破、攻击船只、绑架营救等,装备轻便、反应快速、行动隐秘——译注]的一员,曾参加在柬埔寨的非法行动。这些行动常要求他杀害妇女、儿童,但“每次任务过后我都要呕吐好几个小时,请求上帝饶恕我们所做的一切”。“弗雷德”,其访谈收雪利·迪克斯,《由越南到地狱:与创伤后精神压力症患者的访谈》(北卡罗来纳,1990),页30。书中有很多例子。另见与护士尤妮斯·斯布朗的访谈,收凯瑟琳·马歇尔,《身处战区:美国女兵越战口述实录1966—1975》(波士顿,1987),页95。有时即使无意违规也会有罪感,比如夏威夷来的大兵约翰·加西亚在二战中曾失手杀死了一名妇女和她怀中的婴儿。40年后,他承认“心下仍然不安,就像有人追债一样。还是觉得自己是故意杀人……因为这事直到现在还会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约翰·加西亚,收斯塔兹·特克尔,《“正义之战”:二战口述实录》(伦敦,1985),页23—24。另见理查德·纽曼,“战斗疲劳症:朝战回顾”,《军事医学》,129卷10期(1964年10月),页924。    
    这种良心上的不安可能带来严重的后果。一方面许多军事专家和心理学家都否认罪感很重要,另一方面他们在事实面前不得不承认,罪感有时会引发战争恐惧症。塞缪尔·法特曼、尤金·庞篇—迈因德林,“五年后看创伤性战争恐惧症”,《美国精神病学杂志》,108期(1951年12月),页401;理查德·纽曼,“战斗疲劳症:朝战回顾”,《军事医学》,129卷10期(1964年10月),页924;约翰·里斯,《战争对心理学的影响》(伦敦,1945),页15;查尔斯·斯特德文特,“战斗引起忧虑的后遗症”,《美国精神病学杂志》,103期(1946—1947年),页58;埃里克·维特考尔、J。斯皮莱恩,“战时恐惧症文献概述”,收伊曼纽尔·米勒(编),《战时恐惧症》(伦敦,1940),页6。忧虑和悔恨会抑制进攻的欲望。个人的道德心可能会严重威胁整支部队的表现,比如不再盲从命令,对战俘更多怜悯以至“部队不应继续背这个包袱”,陆军朱尔斯·科尔曼少校,“军事精神病学中的群体因素”,《美国行为精神病学杂志》,16卷(1946),页222。以及在漫漫长夜反复吟咏“不可杀人”以为自嘲。史蒂芬·格雷厄姆,《近卫团的列兵》(伦敦,1919),页3。退一万步讲,悔恨也不利于士气。厄文·蔡尔德,“士气:相关书目”,《心理学报》,38期(1941),页411。有时士兵甚至会因罪感而自残,比如在二战硝烟甫落的意大利。陆军艾伯特·格拉斯上校、陆军卡尔文·德雷厄中校,“意大利战役(1944年3月1日—1945年5月2日),精神病学在师级部队”,收陆军哈尔·詹宁兹中将(编),《神经精神病学在二战中——卷二:海外战场》(华盛顿特区,1973),页105。这不是因为想逃避战斗(当时战役已经结束),这些士兵看上去并不抑郁,也没有自杀倾向,也不像是怕回国。所以,格拉斯和德雷厄只能猜想他们自残一定是因为战争的体验给他们带来了罪感。不难想象,军方一定想解决这些问题。在英、澳广为发行的美国出版物《战士心理研究》(1944)认为:战士应承认自己的罪感。该书认为,除非他们“能正视罪感,否则一定会有麻烦,因为士兵的主要职责就是杀人”。该书编委会的结论是:    
    要纾解因良心和理智冲突带来的忧虑,惟一的办法是去想它。如能意识到对自型被教导要崇敬生命的美国人来说,这样的反应完全正常,就不会如此纠缠于这种担忧。噩梦也许无法完全驱除,但这不会影响士兵完成该做的事,尽管事情做来不那么让人愉快。《战士心理研究:美国全国科学研究委员会分会与科学研究为战争作贡献协会合作为战士本人准备》,第2版(华盛顿特区,1944),页287—288。    
    但要接受罪感并不总是那么容易。尽管我们努力使自己遵循因果的关系链,但道德感强的人在酣战中的判断难免混乱。一味遵从法律条文常常于事无补。法律条文本身就有自相矛盾、含混不清甚至微妙隐秘之处,对激战正酣的士兵助益不大。战士只能靠自己的“经验法则”来区分战时的合法杀伤和罪感缠绕的屠戮。这些经验法则未必与军法吻合;它们更灵活,更贴近心灵,也包含更多矛盾。尽管如此,它们还是无所不在。对战士来说,有五种方法可减轻他们的罪感。前四种不太经得起推敲,总称“文饰作用”,分别是忠顺服从、互易报复、人格解体和一笑而过。军方对这四种方式的认可和推介并非偶然。最后一种方式不为军方所容,但在士兵却是头等重要,那就是个人负责。下面我们会看到:第一,这些区分不是绝对的;第二,正是它们使战士得以沉静、“理智”地描述(即文饰)原本混乱的暴力场面,同时能在满心负罪的情况下保持道德自我的健全(即负责)。    
    


第七部分:悔过之思悔过之思 5

    文 饰 作 用    
    个人罪感常可获减,原因有二:一、士兵不过奉命行事;二、其命令均由合法的权力机构给出。这些机构可以是当地的指挥官(只消一句“命令就是命令”,炸弹就会被扔进防空洞,理由?“没有时间”俘虏敌人),也可以是国家(有越战老兵承认,有的事是他“本不该做的……但我可以这么说,在国家叫我做的事以外,我再没做过错事。我自己从不干坏事”),不过后者稍难服众。史蒂夫·哈珀(假名),收默里·波尔纳,《没有胜利游街:越战老兵回乡记》(伦敦,1971),页24及威廉·科尔,“加拿大士兵”,页109,帝国战争博物馆藏。指挥官总归比海牙或日内瓦的立法者来得亲近,所以军法的权威与军官的命令相比不太能减轻士兵道德或良心上的谴责。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凡被正式起诉的人大多强调自己只是忠实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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