娱乐圈最后的病人- 第5部分

这是一间日本料理，内部装修的像所有日料店，到处是蓝色的大大小小的布，墙上挂着粗制滥造的浮世绘，菜单上中文和平假名混杂。

沈约找到一个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脸对着门，紧张地盯了许久。

非周六日的中午十二点，店内没什么客人，沈约怔忡地看着，手扶在身侧。她的左侧是半米高的木头隔出来的厢间，隔间外有一个小小的水池，池上架着木桥，红红白白的日本锦鲤在桥下游来荡去，有时沿水流从隔间侧旁经过，抬头看她垂向水面的手指。

她无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木头，一下、两下、三四五六下，直到脑子里浮现出似曾相识的画面：一只白得像脱胎瓷器的手，骨节修长，有力地敲击在黑色皮革上。

门开了。

店员用日文说着“欢迎光临”，沈约蓦地醒过神，看到一个眼熟的身影目标明确地向她走来。

“嫂子。”屈宸英的助理孙尧扬手打个招呼，满脸笑容地坐到她对面，“好久没见了，您瞧着可越来越年轻，越来越漂亮，把我今天见那几个北影的新人全？比下去了。”

孙尧也是南方人，不知有意或无意学了满口京腔，见人就恭维，却总给人一种浮夸的不真实感。

沈约很失望，又知道不该失望，然后对自己更失望。

她用手撑住额头，没理孙尧，静静地平复了一会儿。

孙尧颇能给自己找台阶下，呵呵地乐了半天，又拿过菜单叫服务员点单，大呼小叫，一个人也营造出满堂彩。

沈约等服务员走了才抬起头，不想听他废话，直接问：“他在哪儿？”

“纽约呀！”孙尧露出夸张的惊讶表情，手机按了两下让她看一个娱乐新闻的页面，“嫂子您不知道啊？宸哥在纽约拍新戏都拍了俩月了，新浪娱乐跟踪报道！”

“我应该知道？”沈约被不该有的希望和不该有的失望连番打击，终于按捺不住骨子里那根刺，“作为一个妻子，我已经整整一年没有见过自己的丈夫，怎么，这是我的错，因为我没有习惯从新闻里得知他的行踪？”

“别，别！”孙尧慌忙安抚她，“您可别生气，算我说错话行吗！”

他轻飘飘地往自己脸上拍了两巴掌，偷眼看沈约，又嘻皮笑脸地往她面前凑。

“嫂子你别气了，宸哥混帐！我也混帐！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你不是解放了吗？再也不用理我们两个混帐东西，以后连新闻都不看，票房也不给他贡献一分一毛，就当世上没这个人！”

他看似低姿态，却把话都说完了，什么路子都给她堵得严严实实。沈约微凛，认真地盯了他一眼。

服务员这时过来上菜，孙尧点的日式红烧肉，肥厚油腻的肉块垒在白瓷碟里，往桌面一搁，他的注意力立即被引走了。

看着孙尧翻搅那坨红烧肉，沈约觉得毫无胃口，转过身，从袋子里抽出那台mac。

“我的电脑你拿过来了吗？”

“没找到啊！”孙尧含混不清地说着，“我把人冯阿姨逼得不行，差点没跪下来发誓，说家里就一台笔记本，您是不是记错了？不用给我，宸哥说查过了，那mac里也没什么要紧东西，您留着玩儿吧。”

何止怀疑她记错，更怀疑她藉着这点由头对前夫死缠不休。

沈约气极反笑，“那你今天到底来干什么？”

“来看看你呗，”孙尧好不容易把那块肉咽下去，又绽出满脸谀笑，“以后没多少机会见嫂子您了，我舍不得。”

他稍微停了一下，仍是那样油滑虚假的口气，却有微妙的不同。

“嫂子，北京的环境不比以前，雾霭重，呼吸就是往肺里揽毒，在这儿活一天能减寿一年……我们是没办法，你何苦要遭这个罪？”

听话听音，沈约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或者说屈宸英的意思。

孙尧拾起筷子夹了片木耳，用眼角偷偷观察她。

“……老爷子过世也有八年了，这眼看又要翻年，你早点回去，陪着多过几个春节，也是为人子女的孝心……”

“为人子女。”沈约忽然打断他，“不用你提醒我如何为人子女。”

耳边总算清静下来，沈约埋下头，盯住桌子的木纹，那一圈半圈，像是层层地套在她身外，将她困得不能呼吸的茧。

“我爸爸病的那半年是宸……屈宸英掏的医药费，他家里不肯借钱，他去求同学、同事，瞒着经纪公司接私活儿，跑到酒吧驻唱，最困难的时候甚至想上街卖唱……他把我爸爸当成自己的爸爸孝敬，在我放弃的时候还不肯放弃……这些我都记得，不用你提醒，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我知道我欠他的。”

桌子对面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到，沈约闭了闭眼，她感觉到一股仿佛自视网膜神经生出的抽疼，疼得她眼前发黑，却一滴泪也没有。

“我做错了什么吗？”她冷静地问。

“嫂子……”

“我嫁给他八年，从来没有反对他一句话，家里从大事到小事都是他说了算，他不喜欢媒体报道私人生活，我就从来不在人前露面；他不愿意被人知道已婚身份，我当着他的经纪人撒谎，整个北京城只有你和金惟敏知道我们是合法注册的夫妻。我甚至连班都不敢上，因为他怕我的个人信息泄露……他觉得我碍眼，想要和金惟敏在一起，我也老老实实办离婚，是你们说法院的离婚协议书比离婚证好，不用在户口上注明离异，我还主动去法院提诉……现在，你们又要赶我离开北京，我在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

她脸皮薄，还有一些话说不出口：前夫患有□□功能障碍，两人从新婚第一天就开始分床，八年没有像真正的夫妻那样亲近过……而她半点异议也不敢有，自己一个人承担了所有压力，想方设法为他治病，收集各式菜谱为他食疗……离婚前那一年，她已经彻底放弃希望，转而研究人工授精，幻想着怎么也要和他生一个孩子……

沈约脑子里有两个思维在交战，一个说你真是活该，另一个问，事到如今，你还想怎么样？

是的，她问自己，你还想怎样？

她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终于收起了嬉皮笑脸的孙尧。

“我就想问一句：如果我什么都没做错，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第八章　—失踪的女粉丝

回程的地铁上，沈约一直有点恍忽，她盯着地铁窗外，有时是黑暗的隧道，有时是明亮的广告牌，能看到屈宸英代言的一款珠宝，他手持婚戒，朝着前方不知名的某人深情微笑。

她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无名指，那里现在也戴着一枚黄金素环，或许是前夫真正留给她的唯一一件东西。

坐她对面的几个女孩儿聊起了娱乐新闻，最近炒得火热的正是郭四和他家御用小生的同性绯闻，她们随之发散到其他成名小生，一个不漏的全拿出来猜是不是同性恋。

“唐时升绝对不是！”染着粟色短发的女孩儿窃笑，“不是爆料他最喜欢约炮？”

其他女孩儿也心照不宣地笑，网络时代，明星的各种料漫天乱飞，遥言不断重复便成了真相。

“屈宸英也不是。”一个穿着红外套的微胖女孩儿忽然说，她大约是屈宸英的粉丝，口气掩饰不了，念到他的名字都莫名激动，“屈宸英和谢榛感情那么好，金马奖的得奖发言萌死我了！”

她的朋友们纷纷附和，但不知是真的这么想，或是当着朋友的面给她偶像留面子。

谢榛，和屈宸英同一家公司的师妹，现年二十五岁，大导演俞明臣的爱将，出道不过三年就主演了俞明臣六部电影，凭借最新一部拿到金像奖和金马奖最佳女主角的双提名。

自从金惟敏插足做了她家小三，沈约好久没有想到谢榛这个名字，这时突然听在耳里，还要反应一下才和人对上号。

谢榛和屈宸英的绯闻是三年前开始炒起来的，那时候屈宸英对她还好，起码为这件事专门回家向她解释了一通，申明他和谢榛是工作关系，绯闻仅属于帮新人快速上位的手段。

沈约当然没有怀疑过他，她何必疑他呢，他就算有贼心有贼胆……他也没有贼啊。外人眼中的娱乐圈光怪陆离、□□横流，真正了解才知道，那也不过是个诱惑更大的普通圈子，生活工作在里面的也只是普通人。

“顾涵光呢？”终于有个女孩儿想起了顾涵光，他的人气是真不错，在他之前被提及的都是能够担电影票房或电视收视的一线小生，“我杨过就算要搞基也只能和雕兄啊！”

女孩儿们哄笑，话题毫无预警地就变成了杨过x雕兄的十八禁同人文，把旁边站着偷听她们讲话的少年吓得不轻……

杨过啊……八年过去了，还是杨过。沈约微微蹙眉，忧心顾涵光的前途星光暗淡。

…………

……

紧赶慢赶，回剧组也已经接近下午三点，沈约有点心虚，虽说编剧并不需要坐班，但她刚入行，新人总应该表现得更勤勉些。

夏华东却没空理她，整个剧组都忙成一团，不是忙拍戏，而是忙着……围观警察。

沈约远远就望到两位制服齐整的警察叔叔，身后跟着剧组的工作人员，副导演黄周星陪笑说了什么，警察频频摇头。

黄周星似乎无可奈何，进到仓库里，过一会儿带了两个人出来，沈约只看背影就认出来：左边唐时升，右边顾涵光。

“怎么了？”沈约在围观人群中找到夏华东和小明小红，走位非常风骚地卡进了三人中间，“警察来查拍摄许可证？”

“不是的……”八卦爱好者小红兴奋地宣告，“出大事了！”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沈约只好转向小明，他木着一张脸，镜片后面的双眼却闪烁和小红一样的绿光，短小精辟地作出总结：“又失踪了一个探班的女粉丝。”

“又”？

沈约蓦地想起前天夜里小刘说过的话：“上个月这附近发生了奸杀案哦，受害者是唐时升的粉丝，听说一个黑车司机把她载走就失踪了，几天以后警方找到一具被剥光衣服的尸体……“

她在人群中环视一通，果然找到了被挤在外围的小刘，他的目光牢牢定在顾涵光背后，面露忧色，不时抬手摸自己的喉咙。

对了，沈约想，顾涵光喉咙动过手术，每天只能定量消耗口水，今儿个拍戏再加上警察问讯，不知能不能受得住。

她在人群中横向挪了几步，离中心的几位近一些，四周人多却大都保持着安静，她猝不及防地，就听到了顾涵光的声音。

不是少年杨过刚度过变声期的那把嗓音，也不是她曾在电视上听过的顾涵光任何一个角色的声音，他真实的声音要更男人，醇润的中音，华丽的低音，尾韵带着不明所以的一点点沙哑。

沈约不是声控，却也被这把声音听得心尖颤了颤，双腿发酥，不知怎么想起了《功夫熊猫》里的白孔雀——阴柔的美与凛冽的杀机并存。

顾涵光说：“我不认识她，她是我的粉丝吗？嗯，我的粉丝团是叫‘光合作用’，这把扇子上印的四个字就是……她们也送给我了，今年的应援物……”

他低着头一张一张辨认照片，周围几个人也凑过去看，警察并没有阻止，可能是指望更多人能够提供线索。沈约又往前挪了两步，顾涵光听到脚步声，蓦地回头，两人差点撞上。

沈约闻到一股舒缓的香气，这几天她在拖车上、奔驰glk里已经闻惯了，是顾涵光的香水味。

他们这些演员或多或少都会喷一点香水，沈约眼前平视着顾涵光的锁骨，香气就是从那里往外散发，他外面套着羽绒服，里面却只穿了一件衬衣，领口还非常不怕死地敞开着。

沈约抬头和顾涵光对视了一眼，发现他的眼睛有点内双，要到眼尾的部分才翻出来，这样由上至下地垂眸看人，却又像是斜挑的凤眼。

顾涵光看她的眼神有点怪，沈约还没明白，他眨了眨眼，将手里的照片亮给她。

“你记得她吗？”

照片上是一位二十来岁的年轻女性，苗条秀美，尖尖的小脸上山根高，鼻翼收窄，这样的面相稍显刻薄。

是的，她记得她。

沈约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唐时升的粉丝“黄姐”。

…………

……

副导演协调了一间小屋，让沈约和两位警察详谈，夏华东作为她的“监护人”跟了进去，唐时升和顾涵光强烈要求，也被警察放进来旁听。

这还是沈约第一次近距离见到真人唐时升，他是俊朗型的帅哥，比顾涵光年长几岁，嘴角天然上挑，就像沈约自己的弯眼角一样，不笑的时候都自带三分笑意。

“她们粉丝团的名字叫‘太阳升起’，当时在场有三十二个人，其他人叫她‘黄姐’，我留意了一下，其他妹子的年龄都比较小，看起来像高中生或者大一、大二生，黄姐明显已经工作了，所以是她们的头儿。”

“她在后援会里担任了某项职务，我猜是北京地区的分会长之类的，因为她们一直在讨论后援会的某项大项活动，名字叫做……‘六年级告白’……”

“啊！”旁听的唐时升出声低呼，所有人看向他，他摇了摇头，半晌才黯然道：“是我出道六年纪念……”

不论他是否敬业，起码他是真的关心他的粉丝，沈约因此对他生出几分好感。其实明星跟粉丝的距离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就连现在看着星光璀璨如在云端的屈宸英，也一直没忘记几个跟着他从无到有的老粉，每当有新片上映，都会让她以私人名义给她们寄电影票。

沈约对唐时升点了点头，继续复述那天的情况。

“那项活动的内容是让全国后援会的各地分会组织会员录制告白，再统一汇总，制成mv，由北京分会交到唐时升手上。站在黄姐左边的姑娘大约是北京分会管理财政的人员，和她聊了几句器材购买专项资金的问题，站在她右边的姑娘应该是从邻省专程赶来的，因为她背着一个大旅行包，说话带河南口音……”

沈约不疾不徐地说着，她随手从包里掏出纸和笔，在纸上绘制了一张简略的站位图，围绕在黄姐身边的三十一个姑娘，每个人有什么特征，和她说过什么话，可能存在什么关系……连叙述带分析，条理清楚，逻辑分明。

说完这三十二位太阳升起的成员，她又开始说当时站在她们隔壁的光合作用的姑娘们，没有漏掉那场小小的冲突。

所有人都被她恐怖的记忆力和绝佳的叙述能力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