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堂鬼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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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蛙堂鬼谈-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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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尽量不要吹风比较好。」
  听了T君的劝告,女人们恭敬地默默颔首为礼之后,转身离开。三人从出现到现在,完全没开过口。她们的身影在微弱的画灯映照下逐渐远去,隐约还可听见女孩的咳嗽声。老人目送三人离开,也向我们行礼后才离去。
  「真可怜啊。看样子活不久了。」
  原本我们只是一股兴致,好奇想看看女孩的长相,但在亲眼见到本人病奄奄的模样后,再也笑不出来。四人互看一眼,忍不住叹口气。炉灶里的高梁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我准备再去拿一点来,这时忽然听见一阵笑声,还有往屋里走来的脚步声,出门一探究竟,结果看见站着一个男人。
  「请问随军的战地记者在这里吗?」
  「是的。」
  我应声而答。
  「是我!」
  我听出是口译S君的声音,很高兴地迎上去。
  「是S君吗?快请进!」
  S点了点头向其他人打招呼,来到炉灶前。他是随军的中国话翻译,个性认真,又亲切提供我们各类通讯器材,深得战地记者的尊敬。他说,今晚是为了征召物资才来到这村子,听到某个中国人讲起一件奇妙的事情,所以过来看看是谁投宿在这里。
  「一个年轻的中国人告诉我,今晚有几个日本人住在一户姓徐的人家里。他说他警告过,可是对方却完全不予理会。我问是甚么样的日本人,他说手臂上戴着写有报社之类字眼的白布条,我猜一定是随军记者,但到底是谁呢,因此才来看个究竟。」
  S认真的脸上带着微笑。
  「年轻的中国人……」
  我立刻就想起来了。
  「他是不是告诉你这里有妖怪?」
  「是啊!」
  S点点头。
  「听说他曾经阻止你们……」
  「是没错,但他只说屋里有妖怪,我们搞不清楚怎么回事,就没理他了。他说的妖是甚么意思?」
  我反问道。
  「看来你们是不晓得了。」
  「因为他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我们中国话本就不好,加上他有很重的满州口音,根本听不懂。只知道他想告诉我们这栋房子不干净,别住这儿……」
  「没错没错。」
  S又点头。
  「其实我也不懂他说房子里有妖怪是甚么意思。而且就像你说的,他的口音很重,我也听不清楚,幸好他的祖父为我解释一番,才知道年轻人所说的妖怪究竟是怎么回事。」
  做事周到的T君端出茶水,S君说了声:
  「不好意思!」
  接过大口喝了起来。在战场上,光一杯加了糖的茶就是非常奢侈的享受了。S一口一口饮啜喝尽那杯茶之后,开始以一贯的认真口吻向我们解释「家有妖」的由来。
  入夜之后战事仍持续进行。震耳欲聋的炮声和连续不断如炒豆子的枪响忽远忽近。我们对此充耳不闻,S在这栋阴暗的屋子里开始讲起妖物之事。我们四人围着他,坐在高梁炉火前,倾耳听着。
  「这户人家姓徐。大概在五代之前,听来好像很久以前了,其实大约距今四十年而已。所以应该是日本元治或庆应初年,在中国的话就是同治三、四年的事情。当时正好是长毛贼洪秀全被歼灭的时候。」
  S果然娴熟中国史,首先为我们说明故事的年代。
  「这户人家现在虽然务农,当时却是瓦匠,他们在家里盖窑烧制瓦片,不过生意做得不大,只有屋主和两个儿子烧瓦。某年冬天,一个下着雪的黄昏,家里来了两个出外人。说他们来拜访,不如说是被人追赶般地慌乱逃了进来。他们向主人表示,后有官差追捕,请提供藏身之处,他们愿意拿出身上一半的金子当作谢礼,说着便掏出一个看起来很沉重的皮袋。屋主在重金诱惑之下,立刻接受他们的要求。但是屋里没地方可供躲藏,凑巧窑里没生火,便要两人钻进去,把门关上。不久之后,来了五六名官差,问他们有没有看到两个陌生人?屋主假装甚么都不知道,但官差并不相信,直说两人确实逃进屋里,便开始四处搜查,屋主十分困扰,但后悔为时已晚。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大哥对小弟使了个眼色,假装不知情地在窑中生起了火。唉,讲起来真是太可怕了!
  「官差们在屋里四处搜查,就是找不到,而窑中因为烧着火,他们也完全没想到人藏在里面。官差虽然狐疑,也只好离开,屋主松了一口气,但很担心藏身窑里的人。人像瓦一样烧,怎么可能没事!就在他悔不当初之际,两个儿子却告诉他,窑里两人一定是犯了甚么重罪,要是被官差发现他们藏身其中,父子三人势必也会遭受牵连,这么做也是无可奈何。除了烧死他们自保之外,别无他法。而对那两人而言,与其被捕、接受残酷的拷问或刑罚』或许直接烧死还比较痛快。幸好我们见情况不对赶紧生火,官差才死心离开,否则要是他们检查到窑里的话,不只那两个陌生人,连我们都得戴上脚链手铐了。屋主闻言,也无法责备儿子的做法过于残酷,事到如今,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两人烧得一干二净,他也帮忙往窑里添柴加火,可怜两个出外人就这样葬身于熊熊烈火之中了。两人身分虽然不明,不过大概是长毛贼余孽,虽说江南的乱党逃到满州来似乎有些不可思议,不过年轻人的祖父确实是这么说的。
  「总而言之,陌生人死了,装满金子的皮袋留下来了。如果父子顺利为两人解围的话,原本可分得一半金子,如今两人都死了,金子当然就全归三人所有。不知道里头究竟有多少钱,但徐家的状况确实好转许多,附近的邻居也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在那之后,徐家瓦窑却开始出现许多不可思议的现象。首先是烧不出完整的瓦片,失败连连,更奇怪的是出现窑变。各位应该都知道,所谓的窑变,就是烧制时形状或色泽有种种预期之外的变化,这种现象只会偶尔出现,但是在徐家窑却十分频繁,而且他们明明烧制的是瓦片,成品取出一看,许多都变成了人的脸、手和脚的形状。邻里之间议论纷纷,就在众人谣传徐家的窑变背后一定有甚么故事时,徐家的小儿子竟然死在窑中。听说是外面回来的哥哥不知道弟弟爬入窑里头,直接关门点火了。哥哥不久也发疯死掉,厄运接连降临。
  「但屋主仍坚持继续瓦片生意,但窑变的情况完全没有改善,最后只好结束,转而购买土地开始务农。从那以后,徐家不仅不再出现怪事,家境更是逐渐好转,十多年后,屋主去世了。他过世之前,松口说出当年的事,瓦窑的秘密才首次曝光。不过因为事情经过了十多年,又没有确实证据,众人都以为只是屋主临死前的胡言乱语。但从窑变发生、两兄弟猝死的情况来看,附近居民到现在都还相信屋主所说的是事实。
  「因为两个儿子都比父亲早死,徐家后来只好收养一个女孩,并为她招赘,但就在屋主死后两三年,养女夫妻也过世了。而这对夫妻所收养的养子和养女也在七八年之间相继过世,所以现在的屋主已经是第六代了。他也是徐家的养子,因为年纪尚轻,所有事务都由一个已在徐家工作了三十年的王姓男子负责。这人对徐家忠心耿耿,虽然知道家中会遭妖事异变,陆续发生许多不幸,还是忠心地守护主家。附近的居民对他的忠心耿耿很感同情,却因为徐家不干净,也只好敬而远之。那个年青的中国人见不知情的你们跑进徐家,特别提醒你们,没想到却因为语言不通,你们完全不加理会,只好抛下你们不管,事后他还是很不放心呢。」
  「哈哈哈,原来如此。其实我们已经见过那妖怪了。」
  T君一本正经说道。
  「见过妖怪……?发生了甚么事吗?」
  S满脸认真回问。
  「没有啦,他是开玩笑的。」
  我怕他误会,赶紧说明:
  「没有啦,这家人的女儿生病,拜托我们诊疗,T又当了一次蒙古大夫了。」
  「啊,原来如此。」
  S微笑道。
  「你说的那个女儿,应该是媳妇吧。这事我也听说了。因为他们家遭到诅咒,附近村民没人愿意把女儿嫁过来,忠心的老王只好远去山东省,为主人找了个年轻貌美的姑娘。话是这么说,其实是出了高价买来的吧。没想到女孩一来这里就生病了,而且怎么都治不好。因为不敢告诉外人是屋主的妻子,只好谎称是女儿吧。她生了甚么病?」
  「应该是肺病吧。」
  T君答道。
  「真是可怜!」
  S皱起眉头。
  「她应该不是因为嫁进这户人家而生病,不过是凑巧,才又为这栋鬼屋增添了让人间言闲语的话题吧。唉,我说得太长了。你们打算住这里吧?还是小心点,别让妖怪吓到才好。女妖可是更恐怖的唷。」
  S一脸正经地跟我们开着玩笑,一边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灶中的高梁柴薪大多都已成灰了,只余微弱的火花。我们四人送S来到门口,发现满天都是银色星光,耳边隐约听见蟋蟀鸣声。沉重的夜露在黑暗中泛白,白得几乎让人以为已经下过霜了。
  「好冷好冷!我们再生点火吧!」
  目送S离开之后,我们匆忙进入屋内。
  隔天早上要离开时,那位老人再度端来热水、茶和砂糖。他虽然面带微笑地向我们打招呼,但不知道是否我多心,他的脸上蒙着一层阴影。他说昨天晚上小姐吃了药,精神好了许多,不停向我们致谢。
  前方的枪声今早听来特别激烈,我们在枪声的催促下急忙准备出发。此时无暇思考S昨晚说的话,得赶赴所属师团的司令部所在地。老人送我们到门口,向匆忙出发的我们一一鞠躬道别。
  我们在三天后抵达辽阳城外。后来我没机会再访徐家,但直到现在,还是偶尔想起徐府的老仆人、生病的小姑娘,以及闹鬼的徐家,现在是否已家道中落,或依旧繁昌。


☆、螃蟹

  一
  接着轮到第八位女客。
  这是我从祖母那儿听来的故事。我的老家在越后的柏崎,一直到祖父那一代,都以买卖五谷营生,到了父亲那一代,开始从事石油买卖,于是便将五谷店顶让出去。而买下五谷店的人又转行了,如今那间铺面虽然不再卖米粮,店里仍留有几分往昔的气氛,每年暑假我返乡省亲时,总会抱着怀旧的心情,到那家店里走走看看。
  祖母在地震发生的前一年,以七十六岁的高龄过世了。她出生在嘉永元年,而我今天要说的是她十八岁发生的事,所以应该是庆应初年吧。我的祖母名叫阿初,而阿初的父亲,也就是我的曾祖父,名叫增右卫门。他是家中的户长,当时大约四十三四岁。据说他的祖先来自出羽,家号为山形屋。在当地算是有历史的望族,又从事多种买卖,店务大部份交由掌柜负责。虽然是大老板,会祖父增右卫门总是忙着创作自己喜欢的俳谐,或是赏玩古董字画,逍遥度日。正因如此,只要有书法家、画家或俳谐师傅到北方时,都一定会来我家逗留,甚至有人住上两三个月才离开。
  事情发生那时,家里也留宿了两位客人。其中一位是来自名古屋的俳谐师傅,名叫野水;另一人则是来自江户的画家,名叫文阿。文阿比野水早来了二十多天,已经在我家住了一个多月,后来的野水也住了半个月左右。在九月初的某个晚上,主人增右卫门找来对俳谐和古董感兴趣的四个朋友,再加上野水和文阿,总共七个人,在大房间里举行宴会,饮酒作乐。
  受邀的四个人就住附近,傍晚时分来到家中。晚饭准备好之前,先端出茶水点心待客,七人正在闲聊,此时有位名叫坂部与茂四郎的浪人上门。虽说是浪人,但他的黑短褂不像普通浪人那样褪成茶色,反而打扮得颇为称头。
  如各位所知,江户时代那地方属于桑名藩的领地,村里还有领主专用的旅馆。负责打理旅馆的坂部与五郎年纪虽轻,风评很好,浪人与茂四郎是他的哥哥,但因为从小身体不好,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被剥夺继承权,家业由次子与五郎继承,从本国桑名来此赴任。哥哥与茂四郎很早就离家,远赴京都拜入某面相师门下,功力愈见高深,如今已是独当一面的大师,周游列国为人看相。他除了会看相,占卜也是一绝。当时他年约三十二三,和普通的武士一般佩带腰刀,打扮得体,气质高雅,不识者都会以为他是高阶武士,因此更是备受众人的尊敬。
  他在周游列国期间,从信州进入越后路,顺道前往柏崎的旅馆拜访自己的弟弟,稍作停留。曾祖父增右卫门平日便和与五郎往来密切,因此跟他的哥哥与茂四郎颇有交情,所以他偶尔会来家中拜访,这也是他今晚突然现身的原因。虽然没有邀请,但他来的正是时候,增右卫门说着便满心欢喜将他迎入屋内。
  「真抱歉,我不知府上有客人。」
  与茂四郎不好意思地坐了下来。
  不不,千万别这么说,我其实是想邀请您的,只是怕您不方便才没开口,您来得正是时候。增右卫门礼貌地招呼过后,便将与茂四郎介绍给在座众人,其中当然也有一些彼此已经认识的朋友,大伙很快就聊开了。
  主人高兴贵客在恰好的时机莅临,但负责准备餐点的厨房却因为人数临时增加而手忙脚乱。我刚才说过,当时我的祖母阿初十八岁,负责今晚上菜的工作,绝对不能出错,于是便到厨房了解大家工作的情形。今天的料理由一个名叫阿杉的老女仆准备,只见她忙着指挥厨房里的男男女女,一见到祖母,便凑过来小声说:
  「临时多一位客人,这下可麻烦了。」
  「菜不够吗?」
  祖母皱眉问道,
  「也不是,其他菜倒还好,螃蟹可就伤脑筋了。」
  因为增右卫门非常喜欢螃蟹,今晚的盛宴当然也少不了这道菜,主人加客人总共七位,所以厨房准备了七只,但临时来了一个客人,大伙为此伤透脑筋。阿杉联络平日往来的各家鱼铺,果不其然,都没有货。就算有,大小不一摆上桌也不像话,老爷事后一定会大发雷霆。厨房里的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有个叫半兵卫的年轻仆人,告诉大家他会想办法,说完就跑了出去,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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