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还没等他歇过乏来,敲门的又来了。
这是位有钱人家的少妇病了,说也是上吐下泄,王孟英赶快跟着仆人来到了患者的家,一看这位少妇,身体非常的消瘦,舌质是红绛的,眼睛也是红的,非常的口渴,想喝冷水,脉象是左弦有力,右脉滑大。
王孟英判断,这个人的身体是肝胃平时就有热,现在又加上外来感染的邪热啊,怎么办,把热去掉吧,于是就开了白虎汤去掉粳米和甘草,加上生地、公英、益母草、黄柏、木瓜、丝瓜络、薏苡仁等药,在服用了一付药后,患者就不吐泻了,再服一付,病就好了。
然后王孟英刚回到家里,敲门声就又响起来。
王孟英在很短的时间内,接诊了大量的患者,他的治疗记录有一部分被他写进了《霍乱论》这本书,此时,王孟英也十分疲惫了,因为大家看到了,他治病的特点是完全根据这个人的身体状况,来使你的身体调整到正常的状态,因为每个人患病时的情况都不同,因此他是一个人一个方子,基本没有重复的,而且每天也在根据你身体的状况调整药物,进行加减,这样对医生的要求是非常高的,需要不断地消耗脑力,进行思考,不能有半分的差错。
而疾病,却根本不给你休息的时间,经常是刚刚闭上眼睛,敲门的声音就响起来。
总之,这次战役把王孟英累坏了,但是也积累了治疗这种危急重症的经验,随着时间的过去,这场流行最终被平息了。
但是,疾病是狡猾的,它们开始产生变种,并且从海外又传来了毒性更强的菌株,在若干年后,它们将卷土重来,在未来的战役中,王孟英将面临更严峻的考验,并且将永远地失去自己的妻子和一个女儿。
在这次战役里,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的一位老朋友,王孟英在鹜州时的领导周光远同志,他在鹜州工作了一段时间后,觉得还是回老家,呆在王孟英的边上比较安全,于是就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定居在杭州,没想到的是,这位周同志怎么如此倒霉,回到杭州就赶上了瘟疫,结果也被传染了霍乱。
发病的时间在晚上,开始上吐下泻,腿抽筋,自己又误服了点什么药,就更严重了,等到第二天早晨叫来了王孟英,再一看,这位老领导的脉搏都快没了,眼睛也陷进去了(这是霍乱脱水后的典型体征),耳朵也聋了,四肢也冷了,还出着虚汗,嗓子已经哑了(这也是霍乱的典型症状),身上的肥肉再次消失了(似乎已经消失好几次了,好在周领导补充得快),王孟英心里明白,这已经是病危了,事不宜迟,他立刻“先请其太夫人浓煎参汤”,给周领导赶快灌下去,然后开了补气去湿的方子,再抓来煎了喝。(王孟英判断周领导还是阳气不足,所以给他的阳气补上,让身体自己恢复功能)
在喝了一付药后,周领导的症状开始减轻,于是王孟英就调整了方子,在调理十来天后,周领导再次神采奕奕地出现在了人们的面前。
我在看这个医案的时候不禁感叹,我们的周领导还真是多灾多难啊,怎么都让您给赶上了?
从此,周领导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一定要留在王孟英的身边,否则他也无法搞清楚会发生什么意外。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若干年后,洪秀全一路唱着上帝歌打来了,王孟英逃回了海宁老家,周领导被围在了城里,结果他再次病倒,很快就去世了。
王孟英在一本书里悲伤地写道:听说周领导去世了,他的家人没有了音讯,不知道他的母亲和妻子如何了。
在另外一本书里,显然王孟英已经找到了周领导的家人,为他的母亲和妻子看了病,医案都记录了下来。
这是一段令人感慨的朋友关系,在王孟英生活最困难的阶段,身为领导的周光远帮助了他,在后来,王孟英数次拯救了周光远的生命,周光远后来也帮助王孟英出版了一本书,并且在王孟英的书里留下了他自己的笔墨,但是,最后两人还是人鬼殊途,留下王孟英继续给他的家人诊病。
其实周光远的医案只是王孟英浩瀚的医案中的一个小点,但是,我从里面看到了温暖的人情。
在时局动荡,灾祸横行的岁月里,个人的命运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他们之间的感情却是真挚的。
第103节
日期:2008…7…24 17:25:51
在从鹜州回到杭州居住的这些日子里,王孟英的生活一直都没有富裕过,他连个自己的房子都没有买下(估计那时杭州的房价就开涨了),只是居住在父亲的老朋友金履思先生借给他的房子里,具体给没给租金文献没有记载,但是我们知道他整整住了十年,十年后又带着全家搬去了钱唐的髦儿桥。
在以后,王孟英在他的一生中,一直是个“租房族”,从来没有拥有过自己的房子,直到最后去世也没有。
我在看王孟英的医书的时候,总是忍不住去想像王孟英这个人的性格,到底他的人生动力是什么呢?一个人,家里一贫如洗,只有些书籍,还每天那么精神抖擞地去给人看病,看得还不是一般的病,都是别人治不了的,或者是给治坏了的重病,最后把自己累得都脱了层皮,天天殚精竭虑地熬着,却始终情绪高涨,他到底图的是什么呢?难道在深夜里,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不为自己打算打算?不想想怎么让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不想想怎么攒钱买套商品房?
但是从他的书中,无论我怎么翻,都似乎找不出他思考这些内容的任何痕迹,反而倒是有很多关于老百姓的,比如鸦片。
王孟英在《归砚录》中用了很大的篇幅来论述鸦片的害处(因为当时很多人把鸦片当作一味妙药),说鸦片“始则富贵人吸之,不过自速其败亡,继则贫贱亦吸之,因而失业破家者众,而盗贼遍地矣。故余目之为妖烟也。”在这个书里,王孟英还非常详细地记录了每年鸦片的进口数量,比如咸丰五年,有六万五千三百五十四箱进口,“进口之数若是之广,有心人闻之,有不为之痛哭流涕者耶?”
看来,他并不是个傻子,而是个“有心人”,只不过,他的心思没有用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全部都用来关注老百姓了。
而且,晚上他除了批注古代医书,还要思考白天治疗的得失,比如他治疗康康侯副转的疾病,在治疗过程中也是历尽千辛万苦,旁边不断地有医生鼓动患者使用温补的药物,结果患者一会儿服用王孟英的药,一会儿听别人的温补,最后证明是王孟英的效果好,服用温补后病情反而加重,这才一直服用王孟英的药物了,但是到了最后,这个患者腿部的水肿怎么也消不下去了,王孟英回到家里,晚上“废寝忘食,穷日夜之力以思之”,最后想到用葱须一味药加入方子里,结果水肿就消了。
有的网友问:难道这些名医就不失手吗?自己失败的病例有吗?就没有个自我批评的过程?
我认为,达到了王孟英这种治疗境界的人,如果对病情还“穷日夜之力以思之”,基本上失手的机会是很小的,您说呢?
当然,也有他治不了的病,我给大家举两个例子。
比如有个书商,患了外感温病,几天后就开始说胡话,不睡觉,他的一个亲属也懂医,就使用了清解之药,结果是发热退了,大便也通了,但是,出现了一个新的毛病,就是忽然不说话了,当把王孟英请来后,王孟英就看到这个患者在床上正襟危坐,脸上看不出一点有病的样子,两个眼睛也开阖自如,只是你跟他说话,他像没有听到一样,毫无动静。
这可奇怪了,怎么改木偶啦?是什么怪病啊?王孟英也很纳闷,就诊了脉,脉象是左寸细数无伦,尺中微细如丝。
王孟英这下心里明白了,原来这个人是肾水下竭,真火即将飞散,已经无药可救了。
于是就摇头,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正好赵菊斋先生(就是那位相简哉同学的老师,这位赵先生是王孟英的好友,后来还整理了王孟英的医案,出版成书)和另一位许少卿先生在在现场,他们就劝王孟英:您再给尝试一下吧,您看他上有八十岁的老父亲,下有一岁的孩子,多可怜啊!
王孟英叹了口气,说:“我真的是无能为力了,我刚刚从高家和孙家来,那两家的患者也是濒于死亡,加上这个,‘并此为三败证’,我一天之内都给碰到了,都是无法用药了,我平生最不怕危重症,这是各位都知道的,但凡稍微有一点可能,我都不用你们催促,就动手了,但是这种情况确实无法措手,可叹啊!”
结果这个患者后来就去世了。
还有一个当官人家的女孩子,本来都许配出去了,但是患了一种病,也是不会说话了,开始只是心悸头晕,后来就不能起床了,然后就无法说话了,从京城回到杭州,找了很多医生治疗,都说是虚,就服用了很多补药,结果饭量也少了,痰涎也多了,怕风,小便少,大便秘结,月经推迟,白带多,乳头开裂。
等要王孟英来诊病的时候,也让王孟英吃了一惊,只见这位就是说一个字都异常困难,但是用笔写却没有问题,神智正常,这把王孟英也搞晕了,琢磨了半天,最后判断:“这应该是受到了惊吓发的病吧?”
女孩子点头,旁边丫环介绍,开始时是一个大花瓶掉到地上,她被吓了一跳。
原来如此,王孟英就开了清热、舒络、涤痰、开郁的方子,服下去以后,各种症状都轻了,可是仍然说不出话。
王孟英也没有办法,在记录这则医案的时候说:“然余竟不能治之使语,殊深抱愧,录之以质高明”。
若干年后,在这本书再次出版的时候,王孟英已经又为这个女孩子治疗过一次,服用药物以后,她遍身发了疹子,而且还吐出了些痰,王孟英说这是毒邪外解了,再后来渐渐的能够说些话了,但是仍然没有记载她就此痊愈。
但更多的时候,是王孟英大胆排除其他医生的错误治疗方针(甚至错误认识来自患者),勇于承担,把患者从危急的病情中拯救回来。
第104节
有个叫石诵义的小伙子,特倒霉,患了外感病,请了多位医生,服用了很多药,病情却越来越重,拖延了一个月,才找到王孟英,这个时候患者已经是开始说胡话了,晚上高烧,大便溏泻,尿赤,王孟英诊断后说:“这是热邪仍然在肺经,并没有传经,一剂白虎汤就可以治愈了。”
但是患者的父亲北涯听说要用白虎汤,里面有生石膏,就想,这生石膏性寒啊,大便溏泻能服用吗?这位父亲特有蔫儿主意,居然敢把药扣下,没有给患者服用。
第二天,王孟英来了后,北涯特腼腆地说没有服用白虎汤,恳请孟英另想别的方法。
王孟英说:“你为什么那么怕石膏呢?药以对证为主,如果用一些模棱两可的药,那你儿子的病可就要不妥了啊。”
北涯似乎明白了些,就想给儿子服用,可是等到这个患者自己一看到方子,却急了(看来这主儿也是特有主意),说“我觉得胸中一团冷气,喝水都要热者着喝,还能服用石膏吗?”
于是,任凭谁来劝,就是不服药。
怎么办?为了给患者治疗,王孟英就开始费尽口舌,大讲了一番为何要赶快清掉气分之热邪的道理,讲得是嘴里直吐白沫(中间大口喝水两杯)。
刚讲完,旁边不知道哪位多嘴,立刻在王孟英的后面给加上了句注释:“我有个亲戚,刚喝完石膏就死了。”
得,王孟英差点把水吐出来,磨破嘴皮讲的那些话都白费了,患者更是不服药了。
第二天,仍然还是把王孟英给请来了(这家人很有意思,我天天请你,就是不服你开的药,不知道是什么心理),王孟英来了一看,满屋子的医生和亲戚,而患者的父亲正在“求神拜佛,意乱心慌,殊可怜悯”。这要是搁一般的医生,早就气愤得甩手而去了,但是您看,王孟英却没有恨患者家属,而是觉得他们“殊可怜悯”,因为王孟英知道,并不是他们的错,而是因为他们不懂得此中的道理啊。
此时,王孟英害怕大家再讨论起来,那可就没完没了啦,于是就说:我也不谦虚了,各位也不必各抒高见,就按照我的想法来吧!然后拿起笔墨,仿照喻嘉言的模式,写了个议病式,仔细地论述了这个病的原委。
正好,今天请来的人里有顾友梅、许芷卿、赵笛楼等几位不错的医生,他们看到这个议病式以后,都说:这是最好的治疗方法了,除此之外,我们也没有办法。
都到这个份儿上了,患者才勉强喝了药,结果是马上咽喉就觉得痛快了,三剂药以后,就基本好了,后来开了几付调养的方子,就痊愈了。
您说,容易吗?
有的朋友该问了,怎么这帮患者好像都懂点医药似的啊?
的确是这样,在中国古代,儒家思想里面非常重视这个“孝”的问题,后来就逐渐形成了一个观点,就是学些医药来伺奉父母,省的着急的时候找不着医生,所以一般的读书人都会看一些医书,稍微懂点儿。
有的懂得多了,就成为了儒医,这个词是个很能说明两者关系的词。
多说一句,有个德国的老外专家就专门研究这个问题,在国际上发表了若干论文,有趣的是,他说话几乎都是古文,写中文繁体字,《黄帝内经》里的好多我们都不熟悉的字他都能正确的读出,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他在学习中文的时候我们还是文化大革命,两国几乎没什么交往,他就是捧着本《黄帝内经》开始学中文的,结果就学成了这样。
真是一绝啊。
在读王孟英的医书的时候,人们会为王孟英的高超医术所折服,同时也会产生这样的疑惑,那就是,为什么其他的医生显得如此的笨呢?为什么那些医生会制造出如此多的误诊医案呢?
就拿《王孟英医案》这本书为例,书的辑录者陆士鄂收录了王孟英的医案约598例,我们拿来一看,好家伙,几乎都是前面的医生给耽误了!其中前面的医生给开了方子,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