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波门下走狗·第三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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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小波门下走狗·第三波-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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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说:“小非……对呀,我想起来了,十五年前,整天跟着我的,是有个叫小非的小男孩。”我大喜过望,说:“那就是我!谢谢!谢谢你记起了我!”女人说:“可是,小男孩已经死了,死于十五年前的一场车祸。”    
    如五雷轰顶,我无言以对。难道,我真的死于十五年前的一场车祸吗?那么这十五年来,我又是怎么回事?    
    见我不语,女人紧贴着我坐下来,柔声说:“不管你是谁,我都要谢谢你……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我拼命摇头,叫道:“蛾子姐姐——”女人说:“我不是蛾子。”我问:“蛾子姐姐,你怎么……怎么出来做这种事?”女人叹口气,说:“没法子,我是逼上梁山,自从我和我丈夫双双下岗……”话没说完,已泪如雨下,糟蹋了脸上的一番杰作。    
    我安慰道:“你别伤心,我能够理解,总得活下去。”    
    女人说:“我没有别的办法,只有这工作不讲学历,不问你会不会外语,懂不懂电脑……我有一个念小学的闺女,人长得老漂亮的,每门考试都是优,为了她,我得攒很多钱哪……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跟别人家的女儿过得一样好。”    
    我感到浑身发冷,某个部位剧烈疼痛着。如果有朝一日,我和尹然都失去了工作,拿什么奉献给我们的女儿?    
    如果有一天……先不管这么远,现在末末还认我这个爸爸吗?    
    目送女人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暮色里,我久久回不过神来。她的确不是蛾子,那么我也不是那个十五年前死于车祸的小男孩——我安慰我自己。    
    


第五辑第62节:别人的一天(5)

    那么我是谁?这问题象一条无形的蛇,缠绕着我,围困着我,点点滴滴把答案吞噬干净,使我无法解脱无法自拔。    
    我仔细地追忆这一天。从我梦见初恋情人的梦里醒来,胡乱穿上衣服下楼拿牛奶开始,生活便走了样,再没有人认识我,奶站大妈、尹然、末末、许大姐老赵老陆小吴们、林科长王经理们、“周扒皮”周长天、李老师、小英妹妹、“大块头”、做了“鸡”的蛾子姐姐……再没有人记得我,找不到丁点儿痕迹证明我的存在。我是多么微不足道,没有我,地球照样会一天天地自转和公转,太阳照样会一天天地升起和降落,他们照样会一天天地活下去。那么,我是不是可有可无的呢?我们谁又不是可有可无的呢?    
    满天的星星,如宝石发散着俗气的寒光。既然这个世界丝毫未变,那么改变的只能是我,是我远离了生活,而不是生活抛弃了我。我是多么微不足道,每个人都能找到我不存在的理由,自然而然,找不到我存在的理由。我不怪罪你们——我的同类,你们别无选择,你们的选择值得同情和宽容。历史源于遗忘,而现实终将成为历史,所以我的被遗忘,是早至的光荣。    
    还有许多寻找自我和给自己重新定位的方式,比如求助于政府机关和人民警察——“莫非”虽然不存在了,但“我”作为一个人却是真实的存在,“我”是不灭的物质,不是一团雾。但这将给我带来更多意想不到的麻烦,极有可能被当作阶级敌人或精神病患者什么的给关起来,吃更多更多的苦头。人与人构成社会,有其固定的模式和游戏规则,必须遵守,否则岂不乱了套!    
    我想起了我那苦命的娘,她若不死,一定能认出我来,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呀。可惜她已经死了,和她的儿子无缘相见。    
    我又想起了我的爹,他倒还活着,但是和死了差不了多少,他患老年痴呆症住在医院里。他最后一次认出我来,是在一年半以前。    
    我还想起了我的大哥,自从他做钢筋生意发了横财,便很少在S城露面,天知道他现在什么地方。    
    我最后想起了我的岳父岳母大人和小姨子,指望他们认定我,真是痴心妄想。如果他们知道了我不再有资格做尹然的丈夫,一定会乐得蹦起来的。    
    ……还有谁呢?在世上混了三十年,交往的人实在有限,好象掰着手指头都能数过来。    
    瞻前顾后,便只有死路一条了。既然我没有(也不可能有)重新做一回“我”的机会,便只有死路一条了。现在我才意识到,我是一个多余的角色。这觉悟似乎来得太迟了,就在今天以前,我多少还有些自命不凡,以为缺了我没准天真会塌下来呢。    
    我决意去死了,从鸡毛蒜皮、空虚无聊、小心翼翼、勾心斗角、灯红酒绿、乌烟瘴气的生活中抽身出来,到那自由混沌的境界里去。如果我还是我,如果我在今天以前死去,和今天死去又有什么太大区别呢?顶多开一场追悼会,念几句文不对题的悼词,有人掉几颗眼泪,有人幸灾乐祸,然后——依然把我忘记,依然随风而逝。如此而已。    
    唯一让我放不下的,是尹然和末末,尽管她们已经是别人的老婆孩子。我感激她们曾给我的天伦之乐。那些细枝末节,概括到最后,多半是非常美好的。我永远记得每一次的夜归,抬头看见透过窗帘的灯光,那是回家的感觉,最最柔软的感觉。然而连这些终于也没有了。    
    夏夜的公园,渐渐热闹起来,草坪上坐着成双成对的情侣,录象室里传来刀枪棍棒的撞击声。我从后门走出来。“汪……汪……”两声,朝我摇了摇尾巴。我亲爱的看门狗,你还记得我吗?你一如既往地欢送我,把我感动得欲哭无泪。请允许我做一条跟你一样的狗吧,我们一起狗眼看世界。我会是一条好狗的,决不狗眼看人低。做人做不成了,索性做条狗吧,啃啃硬骨头,拿拿耗子,吃吃肉包子……    
    我必须给尹然打个电话,作为诀别,哪怕她已不认我这个老公,把我的电话当作骚扰。我多么渴望听到她们母女的声音,听到小末末再喊一遍“爸爸”。我下意识地掏掏上衣口袋,居然有一枚壹元硬币躺在那里。对此我丝毫不感到奇怪,今天发生的许多事,已使我失去了正常的判断能力。    
    “喂,哪位?”我终于听到了尹然的声音。谢天谢地,她家的电话号码还是原来的。    
    “我是……我是谁我也不知道。”    
    “莫非,你搞什么名堂,到现在还不回家?”    
    “……”    
    “说话呀,你这一天死哪里去了?你们单位下午打电话给我,问你为什么没去上班,我说你去了呀,急急忙忙地连手机都忘了带。再没有你的动静,我可要报警了!我都急死了!”    
    “尹然,你刚才说我是……莫非?我真的是莫非?”    
    “你什么意思?你不是莫非还能是谁?”    
    “我是莫非,你又是谁?”    
    “吃错药了!你到底怎么啦?”    
    “那么,你的头发该怎么解释?为什么长到肩膀?“    
    “还长到脚后跟了呢!我的头发不是一直很短吗?不是你说的喜欢我留短头发吗?”    
    “这个……说出来你会不信的,就当是……一场误会吧……末末好吗?”    
    “她已经睡着了。”    
    “真想听她叫我一声爸爸呀!” 我流下了眼泪。女儿睡眠的姿势浮现在我眼前。我亲爱的女儿,这一天与你无关。    
    “你快回来,今天的事——跟你没完。”    
    她挂了电话。她最后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五辑第63节:阁楼和广场(1)

    作者:成刚    
         
    小易拖着两条拐杖从阁楼上下来了,他下楼的姿势很特别,阁楼楼梯窄,他先把两根拐杖递下来,然后再两只手抱紧楼梯扶手,一点一点地滑下来。楼下的空间本来就不大,大约七八个平米,住着小易的姐姐小娟。小娟这天正好刚回来,天热,她回来后就把自己脱得只剩下裤衩胸罩从床底的箱子里翻睡衣。小易的拐杖伸下来,小娟立刻就看到了,她在下面大声嚷让小易等一会儿,但小易的头很快就露了出来,两条细瘦细瘦的腿平安落地。小娟“哎呀”叫一声跳到床上把蚊帐放下,嘴里叫要死了你这死瘸子,叫你等会儿再下来你聋了听不见。    
    小易说我是你弟弟,再说,你又不是没让人看过。    
    小易这样说,小娟就不吱声了。小娟今年十九岁,初中毕业考上个职业班只上了两天就休学回家了。她现在在城北一家罐头厂做临时工,每个月三百多块钱,而且隔三差五还能从厂里带些做罐头的水果回来。小易最爱吃的是罐头厂的鸭梨,个头比街上卖的要大一倍,而且表面油光水滑的,连一点黑斑都没有。小易比小娟小二十个月,在他三岁那年在医院里被值班医生打错了针,落下了残疾。那时候的人傻,不像现在的人都学会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了,动不动就和人打官司。对小易的两条腿,小易的父母一谈起来就说亏了,要放到现在,最起码得弄他个二三十万,那样,也算小易为这个家做点贡献。    
    小易下楼把两只拐灵巧地夹到胳肢窝下面,他走到床边盯着蚊帐里的小娟看,就是不说话。这阁楼下面的小房子本来就热,蚊帐里再不透风,里面的小娟不一会儿又开始骂了。死瘸子你还不死走,你想热死我。    
    小易老奸巨滑地笑笑说你怕我干什么,我是你弟弟,我又不是你的客人。    
    小娟在里面沉默了一下,然后就撩开蚊帐大大咧咧地当着小易的面从床底摸出一件睡衣来套在身上。    
    小娟说死瘸子你别得意,过几天我就租房子搬出去住。    
    小易说你早该搬了,但你现在搬出去也得给我一百块钱。    
    小娟说又要钱,没有。小娟说话的口气已没有开始那么硬了。    
    小易又笑笑说,那我现在就到青年路上找那个姓秦的,昨天我从他门口过他叫我到他游戏室里玩游戏。小易看看小娟说,我现在就去他那游戏室。    
    小娟狠狠骂一声你这死瘸子出去就让汽车给压死。小娟这样说,但还是从包里掏出一张钞票来递给小易。小易笑呵呵地接过来,说有钱我就不去玩游戏了,反正你赚钱快,我又是你亲弟弟,肥水也没流外人田。    
    小娟恶狠狠地看着小易,说你这么缺德我哪天一定趁你睡着时把你掐死。    
    小易不在乎地说你还掐我,每晚回来睡得跟死猪似的,进来俩人把你强奸了都不知道你还掐我。    
    小娟气得胀红了脸骂一声“流氓”就转过脸去不再看他。小易手上有了钱也不想再和小娟耍贫嘴,从小娟的房间出来再下一层楼梯出了门。门口正在洗桃子的隔壁小脚奶奶看到小易让他拿两个桃吃,小易也不客气,一手抓一个向阁楼边上不远的广场去。    
    广场上今天很热闹,一个穿着笔挺制服的管弦乐队替人做广告在吹“东方红”,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新搭的一个平台上,一家影楼在展示夏季新款婚纱。小易走到那台子跟前,看几个小姑娘轮流出来穿着露胸露腿的婚纱扭来扭去。那些摸特中有一个小易认识,是他以前学校一个著名的校花,在小易那所学校,校花和社会上讲的破鞋其实是一个意思。台子上方的喇叭里一个女人软软塌塌的声音在介绍婚纱,不时还对那几个模特夸张地吹嘘一番。小易听说到那校花时用了“纯情少女”这个词,在下面一个人就很大声地笑。围观的人中有知道那校花的,就也跟着很大声地笑。    
    看了会儿婚纱展示,小易一个人又向西下去了。天已经是傍晚,西天的太阳火红火红的还挺毒,小易怕时间来不及,所以出了广场就叫了辆载客三轮车。小易要在下班之前赶到百货大楼去。百货大楼门外橱窗现在打开了当做门面房租给了个体户,那儿有一家专卖俄罗斯商品,小易看上了一架军用望远镜,带支架和红外线,夜里看什么都一清二楚,但价格太贵,要一千多块钱,他买不起,所以,他只好去买一架一般点的。虽然是一般点的,但在阁楼上看广场却已经绰绰有余了,小易几天前在一家商场里看过,和那儿卖的一模一样的,标价牌上写着300多,而那个体户才卖98块钱。    
    小易这个傍晚从小娟手里要的钱,就是为买望远镜用的。这件事,他已经在心里盘算了好久。    
    


第五辑第64节:阁楼和广场(2)

    小娟挎着小包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从门里出来,正好赶上小易慢吞吞地从广场上回来。小娟看见小易手里拿了一个橄榄绿的方形小包,就上前说你要钱就为买这个。小易白她一眼说你别管我的事,瞧瞧你穿的裙子,一看就知道是外面的小姐。    
    小娟的裙子很短,刚好能把屁股遮住,她腿上又没穿袜子,白晃晃的刺眼。    
    小娟看小易就像看苍蝇蚊子一样讨厌,她盯着小易藏在身后的那个橄榄绿小包说我知道那是什么,我在秦歌家见过这样的小包,里面是一架俄罗斯望远镜。    
    小易把橄榄绿小包拿到前面,说你知道又怎么样,反正你给我的钱就是我的,你管我买什么。小易急着想试试望远镜的效果,撇下小娟往门里去。他说你快去上班吧,现在外面小姐多,你赚到钱我也能跟着喝点汤。    
    小娟冲着小易的背影狠狠唾一口,还是一扭一扭地向着广场上的一辆出租车走去。小娟虽然还不满二十,但看着显大,身上发育得也挺全面,再加上妆浓和穿的衣服,走在街上,自然是很多男人注意的目标。小易趴在阁楼上,拿望远镜看她一扭一扭的屁股,充满厌恶地重重骂一句“骚货”。    
    小娟在弯腰低头上出租车的时候,小易看到她短裙下面露出一截粉红色的内裤,心里就对手上的望远镜很满意。望远镜表面也是军队里的那种橄榄绿,它前后四片镜片一尘不染在夕阳的余辉下闪烁着微蓝的光晕。小易把它握在手上,走到墙边看了看墙上的一幅图画下的日历,心里忽然对将要来的这个夜晚充满了向往和期待。    
    天黑下来,小易从楼上下来到离阁楼三百米外的自已家去吃饭。他家是一间不满十五平米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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