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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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曹雪芹)-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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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且说宝玉,因见今日人众,恐秦钟受了委屈,因私与他商议,要同他往凤姐处来坐。秦钟道:“他的事多,况且不喜人去。咱们去了,他岂不烦腻。”宝玉道:“他怎好腻我们!不相干,只管跟我来。”说着,便拉了秦钟直至抱厦。凤姐才吃饭,见他们来了,便笑道:“好长腿子,快上来罢。”宝玉道:“我们偏了。”凤姐道:“在这边外头吃的,还是那边吃的?”宝玉道:“这边同那些浑人吃什么!原是那边,我们两个同老太太吃了来的。”一面归坐。凤姐吃毕饭,就有宁国府中的一个媳『妇』来领牌,为支取香灯事。凤姐笑道:“我算着你们今儿该来支取,总不见来,想是忘了。这会子到底来取。要忘了,自然是你们包出来,都便宜了我。”那媳『妇』笑道:“何尝不是忘了。方才想起来,再迟一步也领不成了。”说罢,领牌而去。一时,登记交牌。秦钟因笑道:“你们两府里都是这牌,倘或别人私弄一个,支了银子跑了怎样?”凤姐笑道:“依你说,都没王法了。”宝玉因道:“怎么咱们家没人领牌子做东西?”凤姐道:“人家来领的时候,你还做梦呢。——我且问你,你们这夜书多早晚才念呢?”宝玉道:“巴不得这如今就念才好。他们只是不快收拾出书房来,这也无法。”凤姐笑道:“你请我一请,包管就快了。”宝玉道:“你要快也不中用。他们该作到那里的,自然就有了。”凤姐笑道:“便是他们作,也得要东西,拦不住我不给对牌,是难的。”宝玉听说,便猴向凤姐身上,立刻要牌,说:“好姐姐,给出牌子来,叫他们要东西去。”凤姐道:“我乏的身子上生疼,还搁的住『揉』搓。你放心罢,今儿才领了纸,裱糊去了。他们该要的,还等叫去呢。可不傻了。”宝玉不信,凤姐便叫彩明查册子与宝玉看了。正闹着,人回苏州去的人昭儿来了。凤姐急命唤进来。昭儿打千儿请安。凤姐便问:“回来做什么的?”昭儿道:“二爷打发回来的。林姑老爷是九月初三巳时没的。二爷带了林姑娘同送林姑老爷灵到苏州,大约赶年底就回来。二爷打发小的来报个信请安,讨老太太示下,还瞧瞧『奶』『奶』家里好,叫把大『毛』衣服带几件去。”凤姐道:“你见过别人了没有?”昭儿道:“都见过了。”说毕,连忙退去。凤姐向宝玉笑道:“你林妹妹可在咱们家住长了。”宝玉道:“了不得!想来这几日他不知哭的怎样呢。”说着,蹙眉长叹。凤姐见昭儿回来,因当着人未及细问贾琏,心中自是记挂,待要回去,争奈事情繁,一时去了恐有些失误,惹人笑话。少不得耐到晚上回来,复令昭儿进来,细问一路平安信息,连夜打点大『毛』衣服,和平儿亲自检点包裹。再细细追想所需何物,一并包藏,交付昭儿。又细细吩咐昭儿“好生在外小心伏侍,不要惹你二爷生气,时时劝他少吃酒,别勾引他认得混帐老婆,回来打折你的腿”等语。赶『乱』完了,天已四更将尽,总睡下又走了困,不觉天明鸡唱,便梳洗过宁府中来。

    那贾珍因见发引日近,亲自坐车,带了阴阳司吏,往铁槛寺来踏看寄灵所在。又一一嘱咐住持『色』空,好生预备新鲜陈设,多请名僧,以备接灵使用。『色』空忙看晚斋。贾珍也无心茶饭,因天晚不得进城,就在净室胡『乱』歇了一夜。次日早,便进城来料理出殡之事;一面又派人先往铁槛寺连夜另外修饰停灵之处,并厨茶等项,接灵人口。里面凤姐见日期有限,也预先逐细分派料理;一面又派荣府中车轿人从跟王夫人送殡,又顾自己送殡去占下处。目今正值缮国公诰命亡故,王邢二夫人又去打祭送殡;西安郡王妃华诞,送寿礼;镇国公诰命生了长男,预备贺礼;又有胞兄王仁连家眷回南,一面写家信禀叩父母并带往之物;又有迎春染病,每日请医服『药』,看医生启帖症源『药』案等事,亦难尽述。又兼发引在迩,因此忙的凤姐茶饭也没工夫吃得,坐卧不能清净。刚到了宁府,荣府的人又跟到宁府;既回到荣府,宁府的人又找到荣府。凤姐如此,心中倒十分欢喜,并不偷安推托,恐落人褒贬;因此日夜不暇,筹画得十分的整肃。于是合族上下无不称叹者。这日伴宿之夕,里面两班小戏并耍百戏的与亲朋堂客伴宿,尤氏犹卧于内室,一应张罗款待,独是凤姐一人周全承应。合族中虽有许多妯娌,但或有羞口的,或有羞脚的,或有不惯见人的,或有惧贵怯官的,种种之类,俱不及凤姐举止舒徐,言语慷慨,珍贵宽大;因此也不把众人放在眼里,挥霍指示,任其所为,目若无人。一夜中灯明火彩,客送官迎,那百般热闹自不用说的。至天明,吉时已到,一班六十四名青衣请灵,前面铭旌上大书“奉天洪建兆年不易之朝诰封一等宁国公冢孙『妇』防护内廷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享强寿贾门秦氏恭人之灵柩”。那一应执事陈设皆系现赶着新做出来的,一『色』光艳夺目。宝珠自行未嫁女之礼,摔丧驾灵,十分哀苦。

    那时官客送殡的,有镇国公牛清之孙现袭一等伯牛继宗,理国公柳彪之孙现袭一等子柳芳,齐国公陈翼之孙世袭三品威镇将军陈瑞文,治国公马魁之孙世袭三品威远将军马尚,修国公侯晓明之孙世袭一等子侯孝康,——缮国公诰命亡故,故其孙石光珠守孝不曾来得:这六家与宁荣二家,当日所称八公的便是。馀者更有南安郡王之孙,西宁郡王之孙,忠靖侯史鼎,平原侯之孙世袭二等男蒋子宁,定城侯之孙世袭二等男兼京营游击谢鲸,襄阳侯之孙世袭二等男戚建辉,景田侯之孙五城兵马司裘良。馀者锦乡伯公子韩奇、神武将军公子冯紫英、陈也俊、卫若兰等,诸王孙公子,不可枚数。堂客算来亦有十来顶大轿,三四十顶小轿,连家下大小轿车辆,不下百馀十乘。连前面各『色』执事,陈设百耍,浩浩『荡』『荡』,一带摆三四里远。走不多时,路傍彩棚高搭,设席张筵,和音奏乐,俱是各家路祭。第一座是东平王府祭棚,第二座是南安郡王祭棚,第三座是西宁郡王,第四座是北静郡王的。原来这四王,当日惟北静王功高,及今子孙犹袭王爵。现今北静王水溶年未弱冠,生得形容秀美,情『性』谦和。近闻宁国公冢孙『妇』告殂,因想当日彼此祖父相与之情,同难同荣,难以异姓相视;因此不以王位自居,上日已曾探丧上祭。如今又设路奠,命麾下各官在此伺候。自己五更入朝,公事已毕,便换了素服,坐大轿,鸣锣张伞而来,至棚前落轿。手下各官两傍拥侍,军民人众不得往还。一时,只见宁府大殡浩浩『荡』『荡』压地银山一般,从北而至。早有宁府开路传事人看见,连忙回去报与贾珍。贾珍急命前面驻扎,同贾赦贾政三人连忙迎来,以国礼相见。水溶在轿内欠身含笑答礼,仍以世交称呼接待,并不妄自尊大。贾珍道:“犬『妇』之丧,累蒙郡驾下临,廕生辈何以克当。”水溶道:“世交之谊,何出此言。”遂回头命长府官主祭代奠。贾赦等一傍还礼毕,复身又来谢恩。水溶十分谦逊,因问贾政道:“那一位是衔宝而诞者?几次要见一见,都为杂冗所阻,想今日是来的,何不请来一会。”贾政听说忙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领他前来。那宝玉素日就曾听得父兄亲友人等说闲话时赞水溶是个贤王,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不为官俗国体所缚。每思相会,只是父亲拘束严密,无由得会。今见反来叫他,自是欢喜。一面走,一面早瞥见那水溶坐在轿内,好个仪表人材。不知近看时又是怎样,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十五回 王凤姐弄权铁槛寺 秦鲸卿得趣馒头庵

    话说宝玉举目,见北静王水溶头上带着洁白簪缨银翅王帽,穿着江牙海水五爪坐龙白蟒袍,系着碧玉红带,面如美玉,目似明星,真好秀丽人物。宝玉忙抢上来参见。水溶连忙从轿内伸出手来挽住,见宝玉戴着束发银冠,勒着双龙出海抹额,穿着白蟒箭袖,围着攒珠银带,面若春花,目如点漆。水溶笑道:“名不虚传,果然如宝似玉。”因问:“衔的那宝贝在那里?”宝玉见问,连忙从衣内取了,递与过去。水溶细细的看了,又念了那上头的字,因问:“果灵验否?”贾政忙道:“虽如此说,只是未曾试过。”水溶一面极口称奇道异,一面理好彩绦,亲自与宝玉带上。又携手问宝玉几岁,读何书。宝玉一一答应。水溶见他语言清楚,谈吐有致,一面又向贾政笑道:“令郎真乃龙驹凤雏。非小王在世翁前唐突,将来‘雏凤清于老凤声',未可量也。”贾政忙陪笑道:“犬子岂敢谬承金奖。赖藩郡馀祯,果如是言,亦廕生辈之幸矣。”水溶又道:“只是一件,令郎如是资质,想老太夫人夫人辈自然钟爱极矣。但吾辈后生甚不宜钟溺,钟溺则未免荒失学业。昔小王曾蹈此辙,想令郎亦未必不如是也。若令郎在家难以用功,不妨常到寒第。小王虽不才,却多蒙海上众名士,凡至都者未有不另垂青目,是以寒第高人颇聚。令郎常去谈会谈会,则学问可以日进矣。”贾政忙躬身答应。水溶又将腕上一串念珠卸了下来,递与宝玉道:“今日初会,仓促竟无敬贺之物。此即前日圣上亲赐(上草字头下脊)苓香念珠一串,权为贺敬之礼。”宝玉连忙接了,回身奉与贾政。贾政与宝玉一齐谢过。于是贾赦贾珍等一齐上来,请回舆。水溶道:“逝者已登仙界,非碌碌你我尘寰中之人也。小王虽上叨天恩,虚邀郡袭,岂可越仙(左车右而)而进也。”贾赦等见执意不从,只得告辞谢恩回来,命手下掩乐停音,滔滔然将殡过完,方让水溶回舆去了。不在话下。

    且说宁府送殡,一路热闹非常。刚至城门前,又有贾赦、贾政、贾珍等诸同僚属下各家祭棚接祭,一一的谢过,然后出城,竟奔铁槛寺大路行来。彼时贾珍带贾蓉来到诸长辈前,让坐轿上马。因而贾赦一辈的,各自上了车轿;贾珍一辈的,也将要上马。凤姐儿因记挂着宝玉,怕他在郊外纵『性』逞强,不服家人的话,贾政管不着这些小事,惟恐有个失闪,难见贾母。因此便命小厮来唤他。宝玉只得来到他车前。凤姐笑道:“好兄弟,你是个尊贵人,女孩儿一样的人品,别学他们猴在马上。下来,咱们姐儿两个坐车,岂不好。”宝玉听说,忙下了马,爬入凤姐车上。二人说笑前来。不一时,只见从那边两骑马压地飞来,离凤姐车不远,一齐蹿下来,扶车回说:“这里有下处,『奶』『奶』请歇更衣。”凤姐急命请邢夫人王夫人的示下。那人回来说:“太太们说不用歇了,叫『奶』『奶』自便罢。”凤姐听了,便命歇了再走。众小厮听了,一带辕马,岔出人群,往北飞走。宝玉在车内,急命请秦相公。那时秦钟正骑马随着他父亲的轿,忽见宝玉的小厮跑来,请他去打尖。秦钟看时,只见凤姐儿的车往北而去,后面拉着宝玉的马搭着鞍笼,便知宝玉同凤姐坐车,自己也便带马赶上来,同入一庄门内。早有家人将众庄汉撵尽。那村庄人家无多房舍,婆娘们无处回避,只得由他们去了。那些村姑庄『妇』见了凤姐、宝玉、秦钟的人品衣服,礼数款段,岂有不爱看的。一时,凤姐进入茅堂,因命宝玉等先出去顽顽。宝玉等会意,因同秦钟出来,带着小厮们各处游顽。凡庄农动用之物皆不曾见过。宝玉一见了锹、镢、锄、犁等物,皆以为奇,不知何项所使,其名为何。小厮从傍一一的告诉了名『色』,说明原委。宝玉听了,因点头叹道:“怪道古人诗上说:‘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正为此也。”一面说,一面又至一间房前,只见炕上有个纺车。宝玉又问小厮们:“这又是什么?”小厮们又告诉他原委。宝玉听说,便上来拧转作耍,自为有趣。只见一个约有十七八岁的村庄丫头跑了来『乱』嚷:“别动坏了!”众小厮忙断喝拦阻。宝玉忙丢开手,陪笑说道:“我因为没见过这个,所以试他一试。”那丫头道:“你们那里会弄这个。站开了,我纺与你瞧。”秦钟暗拉宝玉笑道:“此卿大有意趣。”宝玉一把推开,笑道:“该死的,再胡说,我就打了。”说着,只见那丫头纺起线来。宝玉正要说话时,只听那边老婆子叫道:“二丫头,快过来。”那丫头听见,丢下纺车,一迳去了。宝玉怅然无趣。只见凤姐儿打发人来叫他两个进去。凤姐洗了手,换衣服抖灰,问他们换不换。宝玉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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