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 (曹雪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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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 (曹雪芹)-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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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问道:“姐姐可知道二『奶』『奶』往那里去了?”司棋道:“没理论。”红玉听了,抽身又往四下里一看,只见那边探春宝钗在池边看鱼。红玉上来陪笑问道:“姑娘们可看见二『奶』『奶』没有?”探春道:“往你大『奶』『奶』院里找去。”红玉听了,才往稻香村来,顶头的只见晴雯、绮霰、碧痕、紫绡、麝月、侍书、入画、莺儿等一群人来了。晴雯一见了红玉,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就在外头逛。”红玉道:“昨儿二爷说了,今儿不用浇花,过一日浇一回罢。我喂雀儿的时候,姐姐还睡觉呢。”碧痕道:“茶炉子呢?”红玉道:“今儿不该我的班儿。有茶没茶别问我。”绮霰道:“你听听他的嘴。你们别说了,让他逛去罢。”红玉道:“你们再问问我逛了没逛,二『奶』『奶』才使唤我说话取东西的。”说着,将荷包举给他们看,方没言语了。大家分路走开。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这一遭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一面说着去了。这里红玉听说,不便分证,只得忍着气来找凤姐儿。到了李氏房中,果见凤姐儿在这里和李氏说话儿呢。红玉上来回道:“平姐姐说,『奶』『奶』刚出来了,他就把银子收了起来,才将张材家的来取,当面称了给他拿去了。”说着,将荷包递了上去。又道:“平姐姐叫我回『奶』『奶』:才旺儿进来,讨『奶』『奶』的示下,好往那家去的,平姐姐就把那话按着『奶』『奶』的主意打发他去了。”凤姐笑道:“他怎么按我的主意打发去了?”红玉道:“平姐姐说:我们『奶』『奶』问这里『奶』『奶』好。原是我们二爷不在家,虽然迟了两天,只管请『奶』『奶』放心。等五『奶』『奶』好些,我们『奶』『奶』还会了五『奶』『奶』来瞧『奶』『奶』呢。五『奶』『奶』前儿打发了人来说,舅『奶』『奶』带了信来了,问『奶』『奶』好,还要和这里的姑『奶』『奶』寻两丸延年神验万全丹。若有了,『奶』『奶』打发人来,只管送在我们『奶』『奶』这里。明儿有人去,就顺路给那边舅『奶』『奶』带去。”话未说完,李氏道:“嗳哟哟,这些话我就不懂了。什么‘『奶』『奶』'‘爷爷'的一大堆。”凤姐笑道:“怨不得你不懂。这是四五门子的话呢。”说着,又向红玉笑道:“好孩子,难为你说的齐全。别像他们扭扭捏捏蚊子似的。——嫂子你不知道,如今除了我随手使的这几个丫头老婆之外,我就怕和别人说话。他们必定把一句话拉长了,作两三截儿,咬文嚼字,拿着腔儿,哼哼唧唧的,急的我冒火,他们那里知道。先时我们平儿也是这么着。我就问着他:难道必定装蚊子哼哼就是美人了?说了几遭,才好些儿了。”李宫裁笑道:“都像你破落户才好。”凤姐又道:“这一个丫头就好。方才两遭,说话虽不多,听那口声就简断。”说着,又向红玉笑道:“你明儿伏侍我去罢,我认你作女儿。我一调理你就出息了。”红玉听了,扑哧一笑。凤姐道:“你怎么笑?你说我年轻,比你能大几岁,就作你的妈了?你还作春梦呢。你打听打听,这些人头比你大的大的,赶着我叫妈,我不理。今儿抬举了你呢。”红玉笑道:“我不是笑这个。我笑『奶』『奶』认错了辈数了。我妈是『奶』『奶』的女儿,这会子又认我作女儿。”凤姐道:“谁是你妈?”李宫裁笑道:“你原来不认得。他是林之孝之女。”凤姐听了,十分诧异,因说道:“哦,原来是他的丫头。”又笑道:“林之孝两口子,都是锥子扎不出一声儿来的。我成日家说,他们倒是配就了的一对夫妻,一个天聋,一个地哑,那里承望养出这么个伶俐丫头来。——你十几岁了?”红玉道:“十七了。”又问名字。红玉道:“原叫红玉的,因为重了宝二爷,如今只叫红儿了。”凤姐听说,将眉一皱,把头一回,说道:“讨人嫌的很。得了玉的益似的,你也玉,我也玉。”因说道:“既这么着,肯跟我。——我还和他妈说:‘赖大家的如今事多,也不知这府里谁是谁,你替我好好的挑两个丫头我使。'他一般的答应着。他饶不挑,倒把他这女孩子送了别处去。难道跟我必定不好?”李氏笑道:“你可是又多心了。他进来在先,你说在后,怎么怨的他妈!”凤姐道:“既这么着,明儿我和宝玉说,叫他再要人,叫这丫头跟我去。可不知本人愿意不愿意?”红玉笑道:“愿意不愿意,我们也不敢说。只是跟着『奶』『奶』,我们也学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大小的事也得见识见识。”刚说着,只见王夫人的丫头来请,凤姐便辞了李宫裁去了。红玉回怡红院去。不在话下。

    如今且说林黛玉,因夜间失寐,次日起来迟了,闻得众姊妹都在园中作饯花会,恐人笑他痴懒,连忙梳洗了出来。刚到院中,只见宝玉进门来了,笑道:“好妹妹,你昨儿可告我了不曾?教我悬了一夜心。”林黛玉便回头叫紫鹃道:“把屋子收拾了,撂下一扇纱屉。看那大燕子回来,把帘子放下来,拿狮子倚住。烧了香就把炉罩上。”一面说,一面仍往外走。宝玉见他这样,还认作是昨日中晌的事,那知晚间的这段公案,还打恭作揖的。林黛玉正眼也不看,各自出了院门,一直找别的姊妹去了。宝玉心中纳闷,自己猜疑:看起这个光景来,不像是为昨日的事;但只昨日我回来的晚了,又没有见他,再没有冲撞了他去处了。一面想,一面由不得随后追了来。只见宝钗探春正在那边看鹤舞,见黛玉去了,三个一同站着说话儿。又见宝玉来了,探春便笑道:“宝哥哥,身上好?我整整的三天没见你了。”宝玉笑道:“妹妹身上好?我前儿还在大嫂子跟前问你呢。”探春道:“宝哥哥,你往这里来,我和你说话。”宝玉听说,便跟了他,离了钗玉两个,到了一棵石榴树下。探春因说道:“这几天老爷可曾叫你?”宝玉笑道:“没有叫。”探春道:“昨儿我恍惚听见说老爷叫你出去的。”宝玉笑道:“那想是别人听错了,并没叫的。”探春又笑道:“这几个月,我又攒下有十来吊钱了,你还拿了去。明儿出门逛去的时候,或是好字画,好轻巧顽意儿,替我带些来。”宝玉道:“我这么城里城外,大廊小庙的逛,也没见个新奇精致东西,左不过是那些金玉铜瓷,没处撂的古董,再就是绸缎吃食衣服了。”探春道:“谁要这些。怎么像你上回买的那柳枝儿编的小篮子,整竹子根抠的香盒儿,胶泥垛的风炉儿,这就好了。我喜欢的什么似的,谁知他们都爱上了,都当宝贝似的抢了去了。”宝玉笑道:“原来要这个。这不值什么,拿五百钱出去给小子们,包管拉两车来。”探春道:“小厮们知道什么。你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作者这些东西,你多多的替我带了来。我还像上回的鞋做一双你穿,比那一双还加工夫如何呢?”宝玉笑道:“你提起鞋来,我想起个故事。那一回我穿着,可巧遇见了老爷,老爷就不受用,问是谁作的。我那里敢提‘三妹妹'三个字,我就回说是前儿我生日,是舅母给的。老爷听了是舅母给的,才不好说什么,半日还说:‘何苦来!虚耗人力,作践绫罗,作这样的东西。'我回来告诉了袭人。袭人说这还罢了;赵姨娘气的抱怨的了不得:正经兄弟,鞋搭拉袜搭拉的没人看的见,且作这些东西。”探春听说,登时沉下脸来道:“这话糊涂到什么田地。怎么我是该做鞋的人么!环儿难道没有分例的,没有人的。一般的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丫头老婆一屋子,怎么抱怨这些话!给谁听呢!我不过闲着没事儿,作一双半双,爱给那个哥哥兄弟,随我的心。谁敢管我不成!这也是他瞎气。”宝玉听了,点头笑道:“你不知道,他心里自然又有个想头了。”探春听说,一发动了气,将头一扭,说道:“连你也糊涂了。他那想头自然是有的,不过是那阴微鄙贱的见识。他只管这么想,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就是姊妹弟兄跟前,谁和我好,我就和谁好,什么偏的庶的,我也不知道。论理我不该说他,但忒昏愦的不像了。还有笑话呢:就是上回我给你那钱,替我带那顽的东西。过了两天,他见了我,也是说没钱使,怎么难,我也不理论。谁知后来丫头们出去了,他就抱怨起我来,说我攒了钱,为什么给你使,倒不给环儿使呢。我听见这话,又好笑,又好气,就出来往太太跟前去了。”正说着,只见宝钗那边笑道:“说完了,来罢。显见的是哥哥妹妹了,丢下别人,且说梯己去。我们听一句儿就使不得了!”说着,探春宝玉二人方笑着来了。宝玉因不见了林黛玉,便知他躲了别处去了。想了一想,越『性』迟两日,等他的气消一消再去也罢了。因低头看见许多凤仙石榴等各『色』落花锦重重的落了一地,因叹道:“这是他心里生了气,也不收拾这花儿来了。待我送了去,明儿再问着他。”说着,只见宝钗约着他们往外头去。宝玉道:“我就来。”说毕,等他二人去远了,便把那花兜了起来,登山度水,过树穿花,一直奔了那日同林黛玉葬桃花的去处来。将已到了花冢,犹未转过山坡,只听山坡那边有呜咽之声,一行数落着,哭的好不伤感。宝玉心下想道:“这不知是那房里的丫头受了委屈,跑到这个地方来哭。”一面想,一面煞住脚步,听他哭道是: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

    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堆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宝玉听了,不觉痴倒。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

    

正文 第二十八回 蒋玉菡情赠茜香罗 薛宝钗羞笼红麝串

    话说林黛玉只因昨夜晴雯不开门一事,错疑在宝玉身上。至次日又可巧遇见饯花之期,正是一腔无明正未发泄,又勾起伤春愁思,因把些残花落瓣去掩埋,由不得感花伤己,哭了几声,便随口念了几句。不想宝玉在山坡上听见,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以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便可解释这段悲伤。正是:花影不离身左右,鸟声只在耳东西。那林黛玉正自伤感,忽听山坡上也有悲声,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痴病,难道还有一个痴子不成?”想着,抬头一看,见是宝玉。林黛玉看见,便道:“啐,我当是谁,原来是这个狠心短命的。”刚说到“短命”二字,又把口掩住,长叹了一声,自已抽身便走了。这里宝玉悲恸了一回,忽抬头不见了黛玉,便知黛玉看见他躲开了。自己也觉无味,抖抖土起来,下山寻归旧路,往怡红院来。可巧看见林黛玉在前头走,连忙赶上去,说道:“你且站着。我知道你不理我。我只说一句话,从今以后撂开手。”林黛玉回头见是宝玉,待要不理他,听他说“只说一句话,从此撂开手”,这话里有文章,少不得站住,说道:“有一句话,请说来。”宝玉笑道:“两句话说了,你听不听?”黛玉听说,回头就走。宝玉在身后面叹道:“既有今日,何必当初!”林黛玉听见这话,由不得站住,回头道:“当初怎么样?今日怎么样?”宝玉叹道:“当初姑娘来了,那不是我陪着顽笑。凭我心爱的,姑娘要,就拿去;我爱吃的,听见姑娘也爱吃,连忙干干净净收着等姑娘吃。一桌子吃饭,一床上睡觉。丫头们想不到的,我怕姑娘生气,我替丫头们想到了。我心里想着:姊妹们从小儿长大,亲也罢,热也罢,和气到了儿,才见得比人好。如今谁承望姑娘人大心大,不把我放在眼睛里,倒把外四路的什么宝姐姐凤姐姐的放在心坎儿上,倒把我三日不理,四日不见的。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是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谁知我白『操』了这个心,弄的有冤无处诉。”说着,不觉滴下眼泪。林黛玉耳内听了这话,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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