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奏鸣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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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奏鸣曲-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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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哲 学 对 台

    老北大(民十至十五)之文学院,国文学系之驰名世界无论矣。即哲学方面之名教授,亦很有几位,当时如胡适博士之〃中国哲学史〃,梁漱溟教授之〃印度哲学〃,马叙伦次长之〃老庄哲学〃,蜀人张颐之研究黑狗儿,陈大齐先生之讲〃伦理学〃等。这几位都称得起是有两把家伙的主儿,并且都出有《大学丛书》,世称杰著。其他讲授哲学的哲人还很多,因为他的著作不很出名,也就只好委曲点打入二三流,不在话下,咱的眼光虽然似乎势利一些,然而为叙述方便起见,也就无可如何。

    《大学丛书》里最有名而销数最大的,当然得数胡先生的《中国哲学史大纲》和梁先生的《东西文化及其哲学》,这两本书究竟销了多少,若确实统计起来,恐怕也是一个很有趣味的事情。而其原因,又有〃打哲学对台〃的传说。可惜我只听见老同学们说得津津有味,没有亲眼得见。本来以留学美国的洋博士而教中国哲学史,以布鞋布袜实行墨家精神的士学者,而高谈东西文化,西洋文明,根本就有点滑稽。不过两位都够得上是思想家,真能〃溟究胡讨〃一气。不只说得天花『乱』坠,头头是道,也真讲得出个所以然,所以两位先生都能叫座。据说在同时同地的楼上楼下,胡梁二位便打起哲学对台,胡博士讥梁先生说他连电影院都没进去过,怎么可以讲东西文化,印度哲学?岂不同〃持管〃〃扪烛〃的笑话故事一样。梁先生则说明博士根本不懂啥叫哲学,正犯着老圣人〃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的『毛』病。惟大家都佩服他们学问精湛,各有专长,这可以说是北大的极盛时代。

    梁先生是广西桂林人,原名焕鼎,号漱溟,后以字行,其父名济字巨川,为清室遗臣,殁谥贞端,刊有《梁先生遗书六种》行世。漱溟深目平顶,朴质无文,讲演时则滔滔不绝。尝闻其居西山时,日食粗粝,人多异之,实一思想家而兼笃行者。民十五后,即往山东邹平,作模范农村之实验,并附设学院,与晏阳初等之在河北定县建新村者相似,似又由文化思想理论上之探讨,转入社会经济之实行,自此以后,即脱离北大,著述不多见矣。先生盖欲以一身而兼墨子许行(农家)之行事,可谓卓越人矣。红 楼 内 外

    周作人

    读了荛公的《红楼一角》,觉得很有兴趣,因为所记的事有些也是我所亲自见闻的。我于民六到了北大,那正是文学革命与新文化运动的前夜,我出了课堂,却又进了办公室,当一名小小的职员,与学生教员一直保持着接触,所以这以后的许多事情,如五四、六三事件,八校教员索薪,以至三一八事件,我都在旁看着听着,如今事隔二十多年,虽然大半有点忘记了,但约略记得的也还不少。这回因了《红楼一角》的文章,引起了我的记忆,另〈零〉碎的记了下来,聊以当豆棚瓜架下的消暑资料吧。

    从卯字号说起

    这里话得从卯字号说起,或者更在以前一点也说不定。民七以前,北大红楼正在建筑中,文理科都在马神庙的四公主府,而且那个迤东的大红门也还没有,只从后来所谓西斋的门出入。进门以后,往东一带若干间的平房,不知什么缘故普通叫做卯字号,民六时作为文科教员的预备室,一个人一间,许多名人每日都在这里聚集,如胡适博士,刘半农,钱玄同,朱希祖以及《红楼一角》中所说沈马诸公,……但其时实在还只有尹默与马裕藻而已,沈兼士在香山养病,马衡大概在上海,未曾进北大哩。卯字号的最有名的逸事便是这里有过两个老兔子和三个小兔子。这件事说明了极是简单,因为文科有陈独秀与朱希祖是己卯年生的,又有三人则是辛卯年生,即是胡适之、刘半农、刘文典,在民六才只二十七岁,过了三十多年之后再提起来,陈朱刘(半农)已早归了道山,就是当时翩翩年少的胡君也已成了五十八岁的老博士了。

    这五位卯年生的名人之中,在北大资格最老的要算朱希祖,他还是民初(是民国二年吧)进校的,别人都在蔡孑民先生长校之后,陈独秀大概还在民五冬天,其他则在民六了。朱先生是章太炎先生的弟子,在北大主讲中国文学史,但是他的海盐话很不好懂,在江浙学生还不妨事,有些北方人听到毕业也还是不明白。有一个同学说,他听讲文学史到了周朝,教师反复的说孔子是厌世思想的,心理很是奇怪,又看黑板上所写引用孔子的话,都是积极的,一点看不出厌世的痕迹,尤其觉得纳闷。如是过了好久,不知因了什么机会,忽然省悟所谓厌世思想,实在乃是说的现世思想,因为朱先生读〃现〃字不照国语发音如献,仍用方音读作艳,与厌字音很相近似了。但是北方学生很是老实,虽然听不懂他的说话,却很安分,不曾表示反对,那些出来和他为难的反而是南方尤其是浙江的学生,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在同班中有一位姓敷的,……这自然不是真姓,我们姑且以中国旧字母代之,他捣『乱』得顶利害,可是外面一点都看不出,大家还觉得他是用功安分的好学生。在他毕业了几年之后,才自己告诉我说,遇见讲义上有什么漏洞可指的时候,他并不开口,只写一小纸条搓团,丢给别的学生,让他起来说话,于是每星期几乎总有人对先生质问指摘。这已经闹得教员很窘了,末了不知怎么又有什么匿名信出现,作很恶毒的人身攻击,也不清楚这是什么人的主动。学校方面终于弄得不能不问,把一位向来出头反对的姓心的学生,在将要毕业的前几时除了名,而姓敷的仁兄安然毕业,成了文学士。这姓敷的是区区的同乡,而姓心的则是朱老夫子自己的同乡,都是浙江人,可以说是颇有意思的一段因缘。

    林琴南的〃蠡叟丛谈〃

    后来还有一回类似的事,在五四之前,大约是民七吧,文学革命运动渐渐的起劲,校内外都发生了相当的反应,校外的反对派代表是林琴南,他在《新申报》《公言报》上时常发表文章,肆行攻击,顶有名的是《新申报》上的〃蠡叟丛谈〃,本是假《聊斋》之流,没有什么价值,其中有一篇名叫〃荆生〃的寓言,是专门攻击陈独秀、胡适、钱玄同的,三人均有化名,钱玄同的金心异曾见于鲁迅的书札中,胡博士的狄莫……盖用《论语》无适也无莫也的典故,便不见有人提起,陈独秀则似名田恒,想起来也有点不大确实了。法科学生张?子喜欢谈京戏,常在《公言报》的报屁股上写些戏评杂文,有一时还曾经同《新青年》的同人讨论过旧戏,虽然双方意见极端相反,却也还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后来林琴南的攻势愈加来得猛烈了,大有凭藉了段祺瑞一派的势力来干涉北大的形势,(那篇《荆生》里便很有明显的表示,这时候虽未动手,但在五四以后,陈独秀终于被迫辞了文科学长而去了。)张?子也有在内策应之嫌疑,于是学校方面下了断然的处置,将他除名,也在毕业之前,与心君后先晖〈辉〉映,更没有第三人可与媲美,因为在蔡校长治下的北大是向来不大开除学生的。现在想起来,这两件似乎都是疑狱,那匿名文件是否心君所为恐怕并无充分证据,张君的内应也不见得真是那么严重,大概透『露』校内消息,给林琴南做点情报,也许有的,或者不值得那么看重,但是那时北大受着旧势力的袭击,在风雨飘摇之中,急谋自卫,不得不取这种处分,也是不足怪的事吧。

    

生活奏鸣曲 第3章 第二辑(2)

    古今中外蔡校长瓜皮小帽辜鸿铭

    蔡校长办学是主张兼容并包的,所以当时有些人给他一个四字的批语,叫作古今中外。这四个字虽然似乎散漫,但很足以表示他独有的自由思想的精神,在他以外没有人赶得上,就是现今美国叔叔十分恭维的胡校长,也恐怕还要差一个点儿吧。他所请的各教授中,第一个有特『色』的,大概中外一致的要推辜鸿铭了,他是福建的闽南人,他的母亲本是西洋人吧,所以生得一副深眼睛高鼻子的洋人相,头上一撮黄头『毛』,却编作一条小辫子,冬天穿枣红宁绸的大袖方马褂,上戴瓜皮小帽,不要说在民国十年前后的北京,就是在前清时代,马路上遇见这样一位小城市里的华装教士似的人物,大家也不免要张大了眼睛看得出神的吧。尤其妙的是他那包车的车夫,不知是从哪里乡下去找了来的,也是一个背拖大辫的汉子,正同课堂上的主人一样,他在红楼的大门外坐在车兜上等着,也不失为车夫队中一个特出的人物。辜鸿铭早年留学苏格兰,归国后有一时也是西装革覆,显出是高等华人,可是后来却变成那一副怪相,嘴里也满口春秋大义,成了十足的保皇党了。他在北大教的是拉丁文等功课,不能发挥他的正统思想,可是他总随时随地想要找机会发泄。例如有一次北大开文科教授会,讨论功课,各人纷纷发言,蔡校长也站起来想要说话,辜鸿铭一眼看见首先大声说道,现在请大家听校长的吩咐!这是他原来的语气,他的精神也就充分表现在里边了。

    关于端先生

    又有一次是五四运动时,六三以后,大概是民八的六月五日左右吧。北大教授在红楼第二层临街的一间教室里开临时会议,除应付事件外有一件是挽留蔡校长。各人照例说了好些话,反正对于挽留是没有异议的,问题只怎么办,打电报呢,还是派代表南下。辜鸿铭也走上讲台,赞成挽留校长,却有他自己的特别理由。他说道,校长是我们学校的皇帝,所以非得挽留不可。《新青年》的反帝反封建的朋友们有好些都在座,但是因为他是赞成挽留蔡校长的,所以也没有人再来和他抬杠。可是后面的一个人出来说话,却无意中闹了一个大『乱』子,也是一件很好笑的事。这位理科教授姓端,是江苏人,本来能讲普通话,可是他一上讲台去,说了一大串叫人听了难懂,而且又非常难过的话。那时天气本是炎热,时在下午,又在高楼上一间房里,聚集了许多人,大家已经很是烦躁的了,这端先生的话虽是个个字可以听得清,可是几乎没有两个字以上连得起来的,只听他单调地断续地说道,我们、今天、今天、我们、北大、今天、北大、我们,如是者略约有两三分钟,不,或者简直只有半分钟也说不定,但是人们仿佛觉得已是很长久,在闷热的空气中,听了这单调的断续的单语,有如在头顶上滴着屋漏水,实在令人不容易忍受。大家正在焦躁,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忽然教室的门开了一点,有人把刘半农叫了出去。不久就听得刘君在门外顿足大声骂道,〃混账〃!里边的人都愕然出惊,端先生以为是在骂他,也便匆匆地下了讲台,退回原位去了。这样地会议就中途停顿,等到刘半农回来报告,才知道是怎么的一回事,这所骂的当然并不是端先生,却是法科学长王某,他的名字忘记了,仿佛其中有一个祖字。六三那一天,北京的中小学生都列队出来讲演,援助五四被捕的学生,北京『政府』便派军警把这些中小学生一队队的捉了来,都监禁在北大法科校舍内。各方面纷纷援助,赠送食物,北大方面略尽地主之谊,预备茶水食料之类,也就法科支用了若干款项。这数目记不清了,大约也不大会多,或者是一二百元吧,北大教授会决定请学校核消此款,归入正式开支之内。可是法科学长不允许,于是事务员跑来找刘半农,因为他是教授会的干事负责人,刘君听了不禁发起火来,破口大喝一声,后来大概法科方面也得了着落,而在当时解决了端先生的纠纷,其功劳实在也是很大的。因为假如没有他这一来,会场里会得要发生很严重的结果。看那时情形,端先生暂时并无自动停止的意思,而这样的讲下去,听的人又忍受不了,立刻就得会有挺〈铤〉而走险的可能。刘文典也在场,据他日后对人说,其时倘若没有刘半农的那一喝,他就在奔上讲台去,先打一个耳光,随后再叩头谢罪,因为他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新青年》与《国故》

    北大文科教员中,有《新青年》《国故》新旧两派对立,这原是事实,但是对立着而并未正式开过火。《国故》以旧派学生为主体,办的也不很出『色』,教员中只有黄季刚在课堂内外对学生骂骂而已,向不执笔,刘申叔写些文章,也只谈旧学,却未骂人。《新青年》上写文章的都是教员,积极的取攻势,猛厉无比,刘半农复王敬轩书最为痛快,至于王敬轩原是社内〃某君〃的化名,后来也成为公开秘密了。随感录与通信也是一种匕首似的战斗文章,以钱玄同的为多,因为他的意见多以通信随感发表,不写正式文章,直到《语丝》时代这才以〃废话〃的题目写些小文,但实在也还是杂感的『性』质。随感录中又有一件逸事,不知道哪一期上登有一则,署名〃二十八画生〃,这是后来非常有名的人物,姓名暂不便发表,只是三个字总算起来是二十八笔,所以他用了这别号,至于内容则已忘记,大概很是平常,总之不是谈社会主义的。(这逸事恐怕知道的人不太多,我也还是在二十年前,偶然遇见疑古先生,听他谈起才知道的,他记得这一类的新掌故真多,可惜故去了,没有笔录一部分下来。)《新青年》本来名叫《青年杂志》,是极平凡的一种学生读物,归陈独秀编辑后始改名,经胡博士从美国投稿帮忙,成为文学革命的先锋。民七时又由北大教员几个人每月捐出一点钱来,创办了《每周评论》,在五四时很发挥了些力量,但是不久给『政府』禁止了,只出了三十六期,其时陈独秀因为在市场发传单,早已拘禁在警厅,这周刊虽然由胡博士代任编辑,亦已成了强弩之末,停刊也觉得没有什么可惜了。胡博士向来写文章的态度很是严肃,不主张用别号,也不说游戏话或激烈一点的话。但是在他代编的时期,他也用过好几个别号,如qv即quo vddis的缩写,意示你往何处去,为胡适二字的意译,又如天风,则不知道是什么用意。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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