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肯沉默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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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肯沉默之门-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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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了身又与众不同地沉浸在自己神秘的话题之中。工作对他们大概是小事一桩,他们具有某种职业性质,不属于云云众生,柴米油盐。人们不需要他们,又需要他们,说不清。他们高深莫测,一支接一支吸烟,时高时低抑扬铿锵的声音让无言的人的确感到某种力量,甚至某种安慰。    
      队伍缓缓向前移动,拿到钱的人无声地离去。每人两百块钱,两百块钱能干什么呢?必须尽快找到工作,只是今天交换的信息让人绝望,奔波了一段时间的人回答大体相同:现在所有单位都人事冻结,不进人,免谈。没什么说的,只能是吸烟。幸亏我打开了通风窗,不然地下室会像失火了一样。女同志这时真正显出了无助,有人怀着身孕,抗议吸烟,但是无效。剧烈的咳嗽声中仍有人在打火,互敬互让,像充耳不闻。    
      轮到我了,我向后面的女同志谦让了一下,我没听清谁怀了孕,所以都可能怀孕了,但是后面的女同志一把把我推了进去,好像我更应该照顾。这是一间临时准备的财务室,有两房那么高,实际上是打通了两层地下室一个特大房间,上面管道纵横,又高又旷,四壁皆白,天顶玻璃窗已达上面地面,甚至高出地面。这间房我从没进去过,因为一直上着锁,不知道是干什么的。我在门口已适应了一会光线,但进到里面还是像走进了另一个世界。天窗射进的一道阳光,就在我头顶上,一直打在对面墙上,能看见光线中里密度很大的浮尘,如同走进实验室一般。尽管我像走在月球上,但仍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甚至听到某种回音。高旷的房子中间有一小撮人,一张临时的桌子,不是报社的财务人员,都穿着蓝大卦,面无表情。有回音地提问。回答。确认。签字。领到信封,离开。我又转了回来,我问:大楼饭票可以退吗?回答是肯定的,不过得到上面行政处,现在不行。我又听到了自己的清楚的脚步声,中间又停了一下,声音立刻消失,好像试音一样。我看见墙角一只巨大的蜘蛛正在工作,阳光刚好落在它身上,能看见一种奇异的光纤,它飞快地吐了一道丝,滑向另一端,像空中飞人一样,以致我觉得自己也被扯动了,几乎飘着离开了房间。    
      因为感觉还在蛛网上飞行,就没同任何同事道别,也没回办公室,直接飘着到了楼梯口。我想家。现在只有家。楼梯黑洞洞的,灯泡早坏了没人给按上,上面有水滴落,我不躲不避,没有感觉。某个瞬间,我的身体不明原因倒下,一点也不突然,好像很慢很慢地倒下。事实当然可能并非如此,只是我记得当时心智有些不清,并且还在想着空中飞人,因此觉得一点不突然,也没觉得疼。我在楼梯上小睡了一会,非常安静,也不知睡多长时间,可能不会太长。如果我不是特别安静,像灰尘一样,我想我不可能拌到后面的人。是的,我被一脚踢醒,立刻站了起来,站得稳稳的。是个女同事,吓得尖声大叫,我说我是慢,慢,女同事头也不回,一溜烟跑上楼,她是那会的哭泣者之,我想可能怀孕的就是她,她怎能那么跑呢?连孩子也不顾?我不信仰宗教,没有上帝,所以只能呆立一会,然后慢慢爬楼,不由自主就用上了手。挨到了上面,大厅人多了,我认为无论如何不能再用手了,这会很难为情,而且怎么也得有点尊严。我勉力穿过大厅,本想一直昂首挺胸步下大楼台阶,结果很不如意,还是使用了手。


《沉默之门》第一部分:长街长街(4)

      我或者慢那一年置身在冬天的风中,人有点残疾,不过骑在自行车上倒是看不大出来。那时虽然已是十二月,但空气中仍残存着某种刺鼻的味道,有地方在烧干树叶,隐约还能闻到一股胶皮或机油味儿,履带的痕迹依然明显,油污也尚未除净,让人想到一些死去的灵魂。我和慢去万寿路,我们沿长安街一直向西,那时树上还挂着稀落的干树叶,不时飘落一些,自行车轧过发出又干又脆的声音。那一年我的自行车四处奔波,寻找一切可能的关系,只是我的关系少而又少,大学同学倒是有一些,能记起的人实在有限,而更多人已把我忘记。      
    我不能怪他们,我上大学没有要好的朋友,我只能向他们好报出名字:“我是李慢”。    
      我的名字通常比我本人给人印象深刻,一说人们就想起来,好像想起的不是一个人而一种事物。老同学对我还算热情,答应一有消息就告我,只是之后差不多都没什么下文。那时还没有职介所,报上招聘启事一时全消失了,只能靠老同学。    
      到了万寿路,拐入一条斜街开始陌生起来。我下了车,掏出老同学朋友的朋友写给我的条子,那位友人同情我的处境,心也挺细,怕我找不到地方,给我画了草图。收起条子,继续向北,向西,又看了一次条子,向北。路已有点荒,看见了城市的河流,眼看快要进庄稼地了,终于看见路边一个红砖围成的院子,按图索骥应该就是这里。院子很大,四周空旷,墙头插着碎玻璃片,玉米秸在上面飞扬。院门破落,看到了中国社会商务调查所的方形铜牌,另一边是汽车修理厂的白牌。没有传达室,也没见到一个修理工,院子里倒是横陈着一辆汽车残骸,上面落满灰尘,好像很有年头了。一排平房,一座二层简易楼,简易楼是平房上的加层,看上去摇摇欲坠。我进到了楼内,马上又出来了,里面空空如野,什么也没有。只能上二楼了。最初朋友介绍地点时提到汽车修理厂,我就奇怪那么大一个社会调查所怎么会在一家汽车修理厂?后来才明白是一家民办机构,那时的民办机构好像可以乱叫,叫中国XXX或中华XXX的比比皆是,听上去非常响亮,越是民办越打着国家的响亮牌子。    
      简易楼楼梯外置,陡峭,摇摇晃晃颤颤悠悠,梯铁的声音让我心惊。我的腿还没好利落,很不适合上这样铁索桥似的楼梯,几乎忍不住又要用手。提心吊胆,总算进入简易活动板房。里面还不错,一种蓝色调子让我眼睛一亮,与外面大车店的环境完全不同。房间明亮,分隔成不同区域,板墙发出现代办公环境的芳香,办公桌清一色的灰,富于质感,线条明快,接待室墙上贴有“文明、祥和、敬业”几个大字,下面是蓝色小字。我找的是所长,同学朋友的朋友差不多为我打了保票,所长是他的哥们,尽管如此,蓝色环境还是把我吓住了,不知道能不能成。    
    


《沉默之门》第一部分:长街长街(5)

     所长坐在大办公台后面,人太小了,西服裹着短小的身体,老板椅升得很高,让人想到幼儿园;所长一只眼呈暗红色,有点斜视,显然是很陈旧的沙眼,以致整个眼白都给浸红了。显然注意到我诚实的表情,不耐烦地问我:    
      “什么事?”    
         
      我递上条子。    
      所长看了一会,似乎仍在生我的气,没显出一点热情。    
      “有简历吗?”    
      我赶快呈上。所长看简历,我看着所长,没有想笑的感觉,如果我心情好的话就很难说。所长是否像日本人我说不上来,样子有点挺拨,如果椅子合适,不坐那么高,事实上挺有威严的。    
      “你有什么想法?”所长问我。    
      我不太明白所长的意思,再次介绍了自己的情况,谈到了简历上没写的诗歌写作经历。我注意到所长眼睛亮了一下,我以为找到知音,详细介绍了自己诗的特点。所长肯定有诗歌经历,一种思索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后来拿起电话,开始拨号,我只好停下来。    
      通了。但是显然没人接。所长又拿起条子,问我同介绍人什么关系。    
      我说了实话,同学朋友的朋友。    
      我这里是一个商业调查机构,我需要人,但不需要写文章的人,更不需要诗人,所长斜视着我,显然顾到了朋友的面子,我这么说不是拒绝你,你可以先留下来,但你得知道我这儿的工作性质,通常到我们这儿来的都是有想法的人,带着项目来或者有特别的关系背景。我这儿不是国营单位,没有工资,得靠你的项目挣。如果你有什么项目我们可以合作,我提供平台,一切合法手续,工作证,介绍信,公章,营业执照。名片你可以随便印,挂什么头衔都可以。不过你不能印所长,如果你的项目有潜力经过我允许可以印副所长,我这有许多副所长;都没有工资,也不要档案关系,但要收取一定的风险金。你干出效益,所里按比例给你应得的提成。这样,你先看看我们的营业执照吧,“喏,就在墙上,你看你能干点什么。”    
      没有工资,我的心立刻凉了,但我还是站起来,我看到了平生第一次看到的东西:营业执照,企业法人。    
      主营商业调查市场评估产品鉴定专利申报兼营国内外贸易批发零售广告标牌印制钢铁建材化肥机械电子农机食品维修化工油料服装百货文化园林绿化。。。。。。    
      一口气没上来我就坐下了。后面还有一长串,我断句还可以,只是体质太虚,类似低血糖。    
      “我们实际上就是一家公司,而且是无限公司。”    
      “什么叫无限公司?”我愚蠢地问。    
      “就是没有限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您看,我过去写诗………”我已经说不出口。    
      “将来也许我们会办份内部小报,但现在还不行。这样吧,我这儿现在有一些别人正在做的项目,看看你能做点什么,先给别人拼拼缝儿,做点具体业务。一般我不干涉别人的项目,你是朋友介绍来的,我可以跟项目经理说说,不过,你最好别再跟人谈诗,千万注意这点,懂了吗?”    
      “我也没想谈,我以为您………”    
      “是,我写过诗。”所长的嗓音像他的沙眼一样。    
      所长的水杯干了,要喝水,下地有点费劲,我赶快起身拿起热水瓶给所长倒上。所长喝一种很香的茶,几乎有种芳香烃的味道,以致我觉得也有点渴了。所长给了我一些项目说明书,介绍了所里正在开展的一些项目,我看到有入户储蓄调查,市场分析问卷,这些都太专业,所长自己就先否了,最后推荐我去《北京餐饮指南》项目组。    
      我大致听明白了,《指南》看上去是一个权威机构的餐饮市场调查,实际上是编纂一本收费的工具书,也就是书业广告。社会调查所的调查员以市场调查为切入点,到北京各个餐馆调查经营状况,收集经营理念,汇编成册,刊登地址电话,法人介绍,经营特色,凡收入《指南》的餐馆按字或页收费,少则五百元,多者不限。调查员每拉到一家餐馆,按10%比例提成。    
      “这个策划非常好,北京有不少于十万家餐饮,市场非常大,这事对你应该没什么难的,就是辛苦点,得去一家一家跑,但是收益也大,拉一家餐馆你就至少能挣五十元,两家就是一百元,你要是。。。。。。”    
      所长算了一笔帐,沙眼慢慢充血,变得猩红。    
      “没有别的吗?”    
      “你还想干什么?你说你能干什么?”


《沉默之门》第一部分:长街长街(6)

      接受这份工作差不多是在过了一个多月之后,第一个星期忘得一干二净,然后想了三个星期,慢慢的说服了自己。这以后我认为人没有什么不能适应的,人什么都能适应。这一天在街上的标牌证件制做部订制了工作证,加急,我希望快点,结果当天就做好了。回所里盖章,还是钢印,字迹清晰,挺正规的。我挑了最好的皮质,深棕色的,是我想象中的中国社会科学院某个所的工作证模样,事实最初我认为它们还真的有某种关系,我相信别人也会这么想。又印了最便宜的名片,在项目经理与调查员之间犹豫再三,最后我选择了后者。工作      
    证名片这两项花去了我九十多块钱,心挺疼的,不过我还是挺高兴的,毕竟我碰到谁都可以说有工作了,而且是在中国社会商务调查所工作,听上去层次还可以,一点也不比编辑记者差,甚至更具有种高高在上的学术色彩,只是“商务”二字不太喜欢。    
      交了三百元押金。这是我一直最不能接受的。没有工资我想通了,跑餐馆我也想通了,还要交押金真是想不通,这辈子我是不会对别人说这件事的。所长把我领到《指南》项目部,交待了两句就走了。项目经理是个胖子,懒洋洋的,给了我项目说明书,调查表,合同单,没说两句话就开始打电话。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我只能插空问些问题,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就大声问:我在哪个办公室办公?办公桌在哪儿?经理举着电话愣了片刻,一歪头嘟囔了一句什么,我没听太清,可能是傻X。    
      经理放下电话,一本正经对我说:“这房子是我租的,你是不是也想租间房子?”我不明白经理的意思,就问:“那我的东西放在哪儿?”经理“操”了一声,笑了,大声说:“我这儿有五十多个业务员,都来我这儿办公我预备得起吗?你在家办公,来结帐就是了!行了,行了,我忙着呢,你还有问题吗?”    
      我愣愣地看着经理,经理一边拨电话一边对我说,“我没时间跟你废话,你找所长去吧,让他给你办公桌,喂,喂,我,王小京!你他妈那儿怎么样了?什么?我操你大爷!我怎么跟你丫说的,你丫怎么能说实话!完了完了,全完了,回头我剥你他丫的皮!”    
      电话挂上了,非常响亮。那时我已走出房间但是没离开房门,留了一道门缝儿向里看,经理就算看见我把电话扔过来也不可能砸到我。我无处可去,站在过道里,四周都是打电话的声音,板房不隔音,吵得像电话局。我想继续听经理打电话,我想或许能听到什么对我有所帮助,我想知道更多情况。比如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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