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周德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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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周德东)-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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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安静下来,鸦雀无声。

  撒尔幸的双腿在微微抖动,他朝上颠了颠新娘,又说:“今天的婚礼,没请什么主婚人,只有我的两个兄弟做司仪。”

  胖司仪和瘦司仪分别朝大家鞠了一躬。

  撒尔幸继续说:“而且,也没请证婚人——按照习惯,证婚人应该当众宣读结婚证书。我和盼盼没领什么结婚证,那是最没用的东西,只有离婚的时候才用得着。”

  说到这里,他深情地低头看了看怀里的新娘:“举行完这个仪式之后,我和盼盼就永远不会分开了,秒秒,分分,时时,天天,月月,年年,世世……”

  大家的表情越来越肃穆。

  瘦司仪朝后挥挥手,一个看热闹的酒楼工作人员就缩了回去,不一会儿,响起了《婚礼进行曲》。不知为什么,此时,这支曲子有一种悲凉的意味。

  那条野狗,依然蹲在酒楼对面,它透过玻璃,死死盯着新娘的身体,不停地抽动鼻子。雨天,满世界都飘溢着腥气。

  胖司仪嗓门大,他喊道:

  “一拜天地……”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二拜高堂……”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夫妻对拜……”

  撒尔幸抱着新娘鞠躬。

  “共入天堂……”

  天上突然亮起了一道闪电,响起了一声炸雷,照亮了酒楼窗子上的喜字——那喜字是白的。

  (二)

  玉米花园的大门似乎是某种界线。

  大门内,安静地闪烁着霓虹灯。大门外,是一片漆黑的田野。伏食跨出这个门,就从五光十色站到了黑暗里。

  等了好半天,才看到一辆出租车开过来。

  司机是个年轻女子,她一听去玄卦村,嫌远,一踩油门就走了。

  很快,又一辆车“吭哧吭哧”开过来。它的一只灯瞎了,另一只灯在黑暗中出奇地亮。这辆车在伏食跟前停下来,探出一个脏兮兮的大脑袋,问:“师傅,坐车吗?”


 
伏食说:“玄卦村,去吗?”

  司机说:“玄卦村?太晚了……”

  伏食说:“我给你双倍的钱。”

 
 
 
  司机想了想,说:“上车。”

  这辆车怪模怪样的,伏食一边打量它,一边朝里钻:“你这算什么车啊?”

  司机摇晃着大脑袋,说:“本来是一台拖拉机,我给它盖上了吉普车的壳。”

  伏食说:“那么,该叫它拖拉机还是吉普车呢?”

  司机说:“当然叫吉普车了!假如有一个人,装着狼的五腑六脏,你肯定觉得他是人不是狼,对吧?”

  伏食快速地瞄了一下司机的眼睛,说:“有道理。”

  司机得意地笑了笑,一踩油门,吉普车就“拖拉拖拉”地开走了。

  天上那弯残月,似乎更暗更红了,像一只独眼。人间这么大,它谁都不看,只盯着这辆奔跑的黑车。

  黑车顺着西京最边缘的五环路,一直朝西开。

  驶过绵绵不绝的高楼,灯火越来越少,树木越来越多——那是这个世界的头发。

  黑糊糊的公路边,冒出了一条毛烘烘的东西,它低着眼睛,一瘸一拐地迎面跑过来。

  “那是什么?”伏食问。

  司机眯起眼睛,打量那个东西。

  “狼?”伏食又问。

  “这里哪有狼!是野狗吧。”

  说着,司机使劲按了几下喇叭:“嘀嘀嘀!”那个东西一下就跳进了路基下的草丛中,不见了。它始终没有抬起眼睛来。

  “你看见了吗?它的嘴里叼着一块骨头,好像还滴着血。”伏食说。

  “这附近有坟地。”

  “你对这一带很熟?”

  “我六姑就住在玄卦村。”

  “哦。”

  “你以前没来过?”

  “没有。”

  “挺偏僻的。”

  “不过,我喜欢它的名字。”

  “其实过去它不叫玄卦村。”

  “叫什么?”

  “悬挂村——悬挂的悬,悬挂的挂。”司机一边说一边指了指在车窗前悠荡的一个如来佛像:“你可能听糊涂了。”

  “很明白。”

  “1982年,全国第一次地名普查时,给改了。”

  “为什么叫悬挂村?”

  “那我就不知道了……”

  黑车跑了半个多钟头,司机抬手指了指,说:“到了,那里就是。”

  伏食弯腰朝外看了看,公路旁,大约一里远的地方,有一个村子,似乎都是二层小土楼,闪着寂寥的灯火。

  “你在哪儿下?”

  “就在这儿下吧。”

  付了钱,临下车的时候,伏食又瞟了一眼车窗前的佛。

  黑车很毛躁,伏食刚跳下来,还没有站稳,它就使劲一窜,满脸吉普车的派头,“拖拉拖拉”开走了。

  当它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周终于安静下来后,伏食掏出电话,拨通目分目分的号码。

  “你在哪?”

  “你在哪?”

  伏食四处张望,看到路旁立着一座尼姑庵,高高的青砖墙,四周枯草萋萋,看来已经废弃了,破败,肃穆,怪异。

  “我到那个尼姑庵了。”

  “你绕过尼姑庵,后面就是玄卦村,我在路上迎过来。”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玩。”

  “你穿什么衣服?”

  “绿色牛仔裤,红T恤——其实不用强调穿什么,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不会认错。”

  “也是。”

  四周黑咕隆咚。

  伏食小心地走下公路,果然看到了一条光秃秃的土道,于是慢慢走过去。

  村子里传来狗叫,高一声,低一声,不知道两条狗是在相互示威,还是一致对外,发现了什么异常。

  它们叫得异常激烈。

  土道上不见一个人影儿。

  走着走着,他的脚突然被绊了一下,差点摔个跟头。他蹲下去,用手摸了摸,是半块砖。


接着,他隐隐约约嗅到了什么气味,双眼就变得警觉起来……

  ——后来,他是这样对米嘉说的:

  那一刻,不知为什么,他想起了一个不该想起的东西——挂在黑车里的那个佛。他忽然回忆起来,那个佛是被绳子系在脖子上,吊起来的!

 
 
 
  他站起身来,慢慢转动脑袋,朝四下里看了看。

  路旁,有一棵孤单的老榆树,树上吊着一个黑糊糊的东西。

  他走近几步,一下就傻住了——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她穿着一件红T恤,一条绿色牛仔裤,面部血肉模糊,根本不像脸了。

  呆了片刻,他哆哆嗦嗦地掏出电话,再拨目分目分的号码。

  女尸口袋里的手机“丁零零”地响起来。

  (脚链)

  今晚10点,参加婚礼的宾客,冒雨陆续到达酒楼……

  昨晚10点,一个男子的电话响了,是一个网上认识的女孩打来的,约见面……

  今晚10点15分,喜车载着新郎和新娘,行驶在雨中……

  昨晚10点15分,那个男子坐上“拖拉拖拉”的吉普车,奔向西郊……

  今晚10点45分,司仪说,新娘到了……

  昨晚10点45分,那个男子跨在了尼姑庵一侧的土道,走向从未谋面的网上恋人……

  今晚10点50分,新郎抱着新娘,拜天拜地……

  昨晚10点50分,那个男子看到树上高高地吊着一个女子……

  今天……

  昨天……

  今天是婚礼。

  昨天是爱情。

  昨天走向今天。

  新娘全身被婚纱包裹,露出苍白的脚脖子,上面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天上响起一声炸雷,新郎摇晃了一下,那个脚链也随着在空中摇晃了一下……

  那个男子借助手机的屏幕光,从下往上,慢慢朝那具吊在半空中的尸体照去——女尸的脚脖子上也戴着一条黑色十字架脚链,它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三:诡秘的邀约(1) 
 


连载:门   作者:周德东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我是作者。

  我在记录这个事件。

  前面和后面,我都写到了这样的情况:一个佛,脖子上拴着绳子,被吊在半空中……

 
 
 
  我用的是智能ABC输入法,fo这两个字母,只能拼出一个字——“佛”,可是,我几次打出来的都是“妇”字。

  土道旁这棵老榆树,不知哪年就枯死了,它本身就是一具尸体。

  玄卦村的老辈人都知道,三十多年前,有个18岁的女子,因为父母包办婚姻,阻止她和一个喜欢的男人交往,就吊死在这棵树上。那时候,这棵树还年轻,头发茂盛。

  她死的时候,穿着一身白衣服。

  那些年,总有人说:深更半夜,看到一个白衣女子,围着这棵孤独的老榆树,一圈圈走,好像在寻找自己的魂儿……

  如今,她喜欢的那个男人,已经五十多岁了,就在玄卦村生活,怀里抱上了孙子。

  戴着黑色十字架脚链的女尸,在树上挂了一宿。

  她不但面容被毁,红T恤也被撕碎了,上身半裸,两个乳房已经被什么东西吃掉,血糊糊的。她低着头,吐出长长的舌头来,似乎想舔到自己的伤……

  第二天大清早,玄卦村有一个跛足中年人,骑自行车进城,去找堂姐办个事。他路过此地,看到了那具女尸,一下就从自行车上摔下来。他丢下自行车,连滚带爬跑回了家……

  村里人听到这个消息,一窝蜂地跑来看热闹。

  那个跛足中年人没有再来。

  他的自行车横躺在离女尸几十米远的土道上,轮子还在风中空转。

  很快,刑警赶到了。

  他们驱散人群,拉起警戒线,搜寻,测量,拍照。

  三月,绿色还在酝酿中,大地是一片单调的土坷拉。那条黄色警戒线在风中飘荡,显得十分鲜艳。

  村民没有离去,三三两两地站在封锁线之外,远远地看。

  一个记者想挤进来,被一个刑警挡住了。

  一个小时后,女尸被运走。

  一大一小两只乌鸦在老榆树上空盘旋着,始终没有落下来。它们叫得真难听。

  现场被破坏了,刑警没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不过,他们在女尸的口袋里,找到了一个学生证,很快就证明了她的身份——顾盼盼,西京大学学生。

  她的另一个口袋里,装着一只红色Nokia手机。她被害的这一天,只和同一个人通过两次电话。

  刑警很快查出,与她通话的人,叫伏食,金像影视公司总经理助理。

  晚上,刑警就传讯了他。

  这是一间普通的房子,不同的是,这里有一股刺鼻的铁锈味道。

  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一个男刑警询问,一个女刑警记录。

  伏食乖乖地坐在地中央的凳子上,眼睛一直看着男刑警。男刑警咄咄逼人地问一句,他面无表情地答一句。

  “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网上。”

  “认识多长时间了?”

  “两个多月。”

  “见过面吗?”

  “昨天第一次见面。”

  “通过电话吗?”

  “昨天第一次通话。”

  “你们在网上聊天的时候,她有没有对你说过,有什么仇人?”

  “我们只谈情说爱。”

  “她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有没有感觉到什么异常?”

  “没有。”

  “你看到她死了,为什么不报案?”

  “麻烦。”

  不论怎么问,伏食的回答都千篇一律。

  停了停,男刑警说:

  “你不老实。”

  “我很老实。”

  “你很不老实。”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一看你就是个聪明人,好好想想——身子都掉井里了,两只耳朵能挂住吗?痛痛快快说吧,省得大家一起熬夜。”

  “该说的我都说了。”


 
“不该说的呢?”

  “没有不该说的,只有……不该问的。”

  “你可以问。”

 
 
 
  “你们进行尸检了吗?”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想知道她的死亡时间。”

  “这个无可奉告。还有什么要问的?”

  “没有了。”

  男刑警抻了个懒腰,似乎累了:“那好吧,今天我们就到这里。你看一下笔录,没问题的话,按个手印。”

  按完手印,伏食盯着男刑警的眼睛,似乎在等待结束语。这牵扯到他今夜能不能回到玉米花园的问题。

  男刑警打开抽屉,“哗啦啦”拿出了一串很大的钥匙。

  伏食警觉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女刑警说话了:“你走不了。”——她的嗓子竟然比男刑警还粗。

  直到被带进留置室,伏食都没有再说什么。

  留置室在楼道的最里端,没有灯。

  伏食走进去之后,脚下碰到了什么,“啪啦”响了一声,那应该是碎玻璃。这里的铁锈味更浓了。

  “哐当!”男刑警把门锁上,然后,带着女刑警一起离开了。

  这时间,都下班了,走廊里十分寂静。走出几步,女刑警停下来,回头看了看留置室的铁栏杆,里面黑糊糊的。

  男刑警也停下来,说:“你看什么?”

  “哦,没什么……”

  两个人就继续朝楼梯口走了。

  “你觉得这个人是不是凶手?”男刑警小声问。

  “百分之五十。”

  “等于没说。”

  “经验告诉我,如果感觉一个人的作案可能是百分之四十,或者是百分之六十,他往往不是凶手。但是,如果感觉一个人的作案可能是百分之五十,一半可能是真凶,一半可能是无辜,让你模棱两可,无从判断,那么,这个人往往就是凶手。”

  “我没有理解。”

  “很玄妙。你就当作是我们女人的直觉吧。”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男刑警再次停下了。

  女刑警问:“怎么不走了?”

  男刑警低声问:“你刚才到底看到什么了?”

  女刑警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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