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子圈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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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子圈套3-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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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恩端详着洪钧,问道:“Jim,你的脸……”

洪钧下意识地抬手抚一下脸颊,说:“哦,去海边了,有一点轻微的晒伤。”

韦恩很关切地问:“不严重吧?你的脸从来没有这么……红。”洪钧笑着摇摇头,韦恩又说:“你是应该让自己彻底放松一下了。Jim,我真羡慕你,当你在沙滩上‘痛苦’地享受阳光时,我却在痛苦地思考、痛苦地做着决定。”

不知是由于对面的韦恩那山岩一般伟岸的身形,还是由于下面即将开始的话题,洪钧觉得有些压抑。韦恩就像能看透洪钧的心思,又把皮椅向写字台挪了挪,胳膊搭在桌面上,上身向前倾,以便让洪钧进一步体验到泰山压顶的滋味,他向洪钧身后望了一眼,只是习惯性地确认一下门已经关好,而这一瞥却让洪钧愈发不安地觉得已身陷绝境、再无退路。

韦恩语调沉重地开了口:“Jim,你要知道我是经过很长时间的考虑才决定今天来找你的,这恐怕是在我二十多年的职业生涯中最艰难、最痛苦的一个决定。虽然你和我认识只有一年多时间,一起共事才两个月,但是坦白讲,我很喜欢你也很欣赏你,我把你看作我最好的朋友之一。但不幸的是,我们不仅是朋友还是同事,而且是老板和下属的关系,我的职责要求我必须做出这个决定,我没有其他选择,我相信如果你是我也会做出同样的决定。”

洪钧此刻已经清楚地预感到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便默默地听着。韦恩接着说:“Jim,既然你我心里都很清楚,那就让我直接说出来吧,就是那笔所谓的市场活动经费。嗯——,我可以再给你一次机会,虽然我本不必这么做,但我们是朋友,所以我要再问你一次,Jim,请你告诉我,关于那笔钱,你还有什么需要进一步说明的吗?还有什么你可以提供出来使我能够帮助你的?”

洪钧淡淡一笑,不假思索地回答:“没有。”

韦恩也笑了一下,并未露出一丝失望倒好像如释重负,他说:“自从上次听你讲了有关那笔所谓的市场活动经费的故事以后,我一直觉得很不舒服,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我请人通过不同的渠道对你的合作伙伴——就是那家系统集成公司和它的老板——做了一些调查,反馈给我的信息似乎让我找到了一些答案,但也令我更加不舒服。请允许我回顾一下我得到的那些背景信息,如果你有任何澄清请随时提出来。首先,在你加入维西尔之前,那家公司似乎从未与维西尔有过任何合作,而你在加入维西尔之后就很快与他们建立了合作关系,使他们以总包商的身份顺利赢得普发集团项目的竞标,首次合作即告成功,看来你们彼此都为对方带来了好运。另外我还了解到,你向他们提供的维西尔产品的报价是非常优惠的,而他们将我们的软件转卖给普发集团时却卖了个大价钱,其中的利润很丰厚,这真是一桩很不错的生意啊。当然,胜利者是不应受到责备的,我懂得这个道理,但是,这不能不让人产生一些猜想。”

韦恩停下来意味深长地凝视洪钧,见洪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便继续说:“我还了解到,那家公司的老板,是个非常——嗯——有趣的家伙,听说他看上去没什么本事,而实际上又似乎无所不能,听说他非常精通你们中国人最常讲的那个词——‘guan xi’。”韦恩字正腔圆地用汉语说出“关系”一词,颇为自得地笑了,又说,“在澳大利亚我们常说,‘最出色的骑手往往会变成最危险的盗马贼’,看起来在中国也是如此,最有能力的人往往也是最不守规矩的。你那位朋友的名声似乎就不怎么样,听说他什么都敢做,连具有法律效力的合同都不在乎,你不是也说事情的起因正是他企图违反合同拖延向我们付款嘛,那么他更不会在乎什么职业操守。你对这些背景信息没有反对意见吧?OK,我们现在来谈你和这家公司之间的那笔十万元人民币的交易,照你的说法,这十万元就像礼物一样白白送给他们了,目的就是为安抚他们,你觉得这个说法符合常识吗?在维西尔,没有人了解并信任这家公司和它的老板,似乎只有你,你不仅了解他们、信任他们,你还格外关照他们,你不觉得应该给我们一些更有说服力的解释吗?”

韦恩对范宇宙的评价倒也中肯,洪钧心平气和地回答:“事情的整个经过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你了,在操作中我没有超越权限或违反公司规定的行为,我没有为我个人谋利也没有伤害公司利益。至于更早的情形,实际上在来维西尔之前我也从未与他们合作过,选择与他们合作的原因正如你刚才所说,他们有能力与客户建立最好的关系,而那看起来丰厚的利润空间中包含他们与客户的一些交易。”

韦恩抿着嘴沉吟片刻,说道:“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事实,需要清晰的事实来证明你所说的一切。我们不可能去向普发集团求证,这种事绝对不能牵扯到客户况且客户恐怕也不清楚你和那家公司之间的真实交易。在维西尔内部了解此事的只有Larry一个人,而他是你的直接下属,谁都清楚你和他之间的关系非常紧密,所以我们也不可能向他求证。最后,看来了解内情的只有你那位能干而危险的朋友了,但显然我们不可能相信他的话,就像我们不能相信你的表白一样。”

洪钧意识到自己眼下最好的回应就是沉默,便漠然地看着韦恩,韦恩耸一下肩膀,摊开双手说:“其实我考虑的并不是这件事情本身,而是它的影响,现在公司内部有很多猜测,很多非常狂野的猜测。”洪钧断定韦恩在等他询问究竟是何种猜测,而他自然不会上钩,韦恩等了一阵只好自行揭开谜底:“很多人都猜测你和那家公司分享了那十万块人民币,甚至还可能包括那笔丰厚的利润中的一部分,也有不少人不是猜测,他们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洪钧说:“任何人都有随意做出各种猜测的自由,我无法控制人们头脑中的想法,只要这些猜测或者议论并没有影响到我的工作,我没有义务做出任何反应。”

“但是我有义务做出反应!因为这些猜测已经影响到了我的工作!我的职责之一就是保证我的团队中没有任何人违反职业操守、侵害公司利益,如果我不采取行动,人们就会质疑我的能力,甚至怀疑我也参与了类似的交易。”韦恩终于开始不耐烦了。

洪钧再次断定韦恩此刻正期待他提出“那么我现在应该做什么”之类的问题,便反而彻底缄口不言。韦恩最终耐不住便很沉痛地说:“我现在不是以你的老板而是以你的朋友的身份向你建议,Jim,你应该辞职!”

韦恩这句话大大出乎洪钧意料,超出他事先做过的哪怕最富于想象力的预期,以至于洪钧不由自主地笑起来,虽然他很清楚韦恩决不是在开玩笑。从元旦过后的那次交锋至今,洪钧一直在揣摩韦恩的意图,他认为韦恩是要不断给他颜色、令他难堪,使他在维西尔的生存日渐艰难,最终熬不下去而自行离开维西尔。洪钧以为韦恩造出的“普发门”丑闻只是第一波攻击,只求广泛传播洪钧被审计出问题的消息以败坏他的名誉,他所做的最坏打算不过是韦恩可能公开勒令他赔偿十万块钱,以弥补他“慷公司之慨”使公司蒙受的“损失”,但他万万没想到韦恩竟会如此“凶猛”,一招出手就要置他于死地,摆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形象问题而是生死问题了。

韦恩却被洪钧这一笑弄愣了,继而有些恼羞成怒,脸色铁青瞪着洪钧。洪钧收敛起笑容,平静而坚定地说:“我不会辞职。”

韦恩似乎并不觉得意外,马上说:“如果这是你仔细考虑之后的决定,我不得不尊重,但我也不得不指出这是一个很不明智的决定,接下来就会发生你和我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他略加停顿才又微微一笑说,“我只好迫使你马上离开。”

“可以告诉我你打算用什么理由吗?”

“当然,这是你的权力。我会在终止合同通知书中明确告诉你,鉴于你在为维西尔服务期间严重违反职业操守、侵害公司利益,公司决定终止与你的聘用合同,并保留要求你做出相应赔偿的权利。”

洪钧又笑了,套用韦恩刚才的话说:“你现在需要的是事实,需要清晰的事实来证明你所说的一切。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你对我的指责呢?仅仅凭借你的猜测?你给我安的这些罪名总不能都是查无实据吧?”

再一次出乎洪钧意料,韦恩也笑了起来,笑得那么得意那么胸有成竹,他说道:“我不需要拿出任何证据,而是你需要拿出足够的证据。我特意向本地的律师咨询过了,就像一名官员涉嫌贪污——呃,请原谅我以‘贪污’作为例子,只是为了方便而不是暗指你贪污,虽然其中有很多相似之处——他需要拿出足够有说服力的证据来证明他的所有财产都有正当而明晰的来源,如果他拿不出证据证明他没有贪污,这本身就足已成为他贪污的证据。Jim,如果你有证据证明你没有从那家公司得到任何好处,你可以随时拿出来。”

洪钧沉默了,他发现韦恩显然总是比他准备得充分,在与韦恩的交锋中他始终处于被动,惟一的例外就是最初的那次上海密谋,但正是那次主动出击使他沦落到今天的地步。洪钧还在郁闷,韦恩又开口了,语调很和缓:“Jim,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能考虑我的建议,只要你愿意提出辞职,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是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

韦恩无意间透露出他的真实想法令洪钧内心一动,既然洪钧辞职对韦恩来说是更好的解决方案,洪钧也就下定了“负隅顽抗”的决心,他再一次坚定地说:“我不会辞职。”

韦恩眯起眼睛看着洪钧,说了一句:“我知道你的想法,我还知道,你的想法是不切实际的。”

洪钧不加理睬,问道:“我大概会在什么时候收到你所说的那封终止合同通知书?”

“还需要一些时间,因为要走一些流程,你知道我比你更看重流程,我比你更守规矩。”

洪钧点下头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韦恩一耸肩膀,说:“到目前为止,没别的事了。”

“那好。”洪钧笑着站起身,走过去把门打开,说道,“你知道我们专门预备了一间办公室提供给像你这样的来访者临时使用,你需要玛丽带你过去吗?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要开始工作了,因为,到目前为止,这还是我的办公室。”

等韦恩离开后,洪钧走回皮椅旁边,椅面上还清晰可见韦恩狗熊一般肥硕的臀部所遗留下的大片凹陷,他厌恶地走开,靠在会议桌旁发愣,过了许久心情才逐渐平复下来。洪钧拿起电话拨了科克的手机号码,里面传来的问候不是科克本人而是语音信箱,洪钧又拨通在新加坡的维西尔亚太区总部,接电话的是科克的秘书,她说科克此时正在从旧金山经汉城飞回新加坡的飞机上,要在当晚午夜过后才能抵达,她热情询问洪钧是否需要留言,洪钧犹豫一下说不用了。

洪钧愈发觉得失落,又拨了菲比的号码,电话刚接通就从里面传出菲比的窃笑声:“嘻嘻,刚分开一个多小时就又想我啦?”

洪钧苦笑一声说:“没准儿我很快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啊?!这么快就要我养你啦?!可我还没开始攒钱呢,那咱们今天中午就别大餐了,还是永和豆浆吧。”

***

第二天,洪钧按原定计划和李龙伟一起给北京的全体销售人员搞培训,虽说眼下是“农闲时节”,但洪钧仍要求销售人员均不得休年假,而是集中闭门练兵。这次培训的主题是“Call High三部曲”,切磋如何打动客户中的最高决策者,上午是洪钧主讲,下午是情景案例演练。洪钧都不免钦佩自己的定力,在悬于他头上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的生死时刻居然能依旧谈笑风生,但是他在全天的培训中也不止一次地强调:“……你们一定要掌握call high的关键点,尤其要建立起自信,你们要清楚,以后我不可能还像过去一样帮你们去搞定客户的老大……”优秀的销售人员都是嗅觉灵敏的动物,他们也都知道前一天韦恩的倏忽而至又倏忽而去,似乎都比洪钧更难以集中精力,总试图从洪钧的言语和神色中探究出什么,他们的目光像X光一样聚焦在洪钧身上,使洪钧头一次在下属面前体验到了被煎熬的滋味。

培训在四点钟结束,洪钧回到办公室先拨了内线问玛丽有没有电话找他,玛丽说没有,洪钧有些不安,他在等科克的电话,为了避免因为培训而错过科克来电,洪钧事先还特意把手机和直线电话都呼叫转移到维西尔北京的总机上,但是,科克没来电话。洪钧纳闷,难道是科克听任韦恩对他动手而见死不救?难道是韦恩尚未采取行动?洪钧忍不住主动打电话去找科克,手机里又是语音信箱,再打到新加坡办公室,秘书说科克正在电话中,洪钧只能万般无奈地继续等待。

将近六点,漫长的等待终于有了结果,科克的电子邮件来了。洪钧急忙打开看,邮件是发给韦恩的,长长的抄送名单中包括亚太区的人力资源总监、财务总监、法律顾问和维西尔总部的内部审计负责人等等,上次见到的雪莉也在其中,却惟独找不到洪钧自己的名字,洪钧意识到这是科克秘密抄送给他的。科克的邮件显然是对韦恩上封邮件的回复,因为整个页面上都是韦恩洋洋洒洒地陈述事件经过和他建议开除洪钧的理由,韦恩的邮件里原有若干附件,但在科克的回复中被自动去掉了,只能从保留的附件名称中猜测是洪钧与范宇宙签的那份协议书的英文译本、韦恩与洪钧的谈话记录和终止洪钧聘用合同的通知书。洪钧看得头晕脑胀,却通篇找不到科克的文字,难道是科克忙中出错尚未输入内容就误按了发送键?以科克粗中有细的风格是不会在紧要关头出现这种失误的,洪钧便又从头仔细查看,这才发现原来科克的回复内容就在整封邮件的第一行,难怪洪钧最初遗漏掉了,因为科克的回复居然没头没尾,既没有对韦恩的称谓也没有落款,而且短得出奇。

科克的回复只有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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