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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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血-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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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吉龙默然地立在两名士兵的遗体旁,他有些后悔昨晚冲他们发了火。最后,他缓缓地摘下帽子,垂下头,默默地在他们身旁站了一会儿,王玥也那么站了一会儿。此时,他们只能做这些了。少顷,他们又向前走去。

牛大奎一边走,一边寻找着,不时地呼喊一声,他真心实意地要找到李双林,但不是为了救他,他要报仇,杀死李双林。

李双林得了“回归热”要死要活的时候,牛大奎是喜忧参半,喜的是李双林终于得到了报应;忧的是,李双林死了并不是他亲手杀死的,没有了畅快淋漓的复仇感。对牛大奎来说,疾病折磨李双林死去,不如他亲手杀死李双林那么解气。一路上,他一直在寻找着复仇的机会。可李双林竟奇迹般地好了,牛大奎复仇的愿望又一次熊熊燃起,他要杀了李双林,为父兄报仇。

李双林的失踪,使牛大奎心里一下子被揪紧了。他不能失去这个仇人,他要亲眼看见这个仇人死去,只有那样,父兄的在天之灵才能安息。当高吉龙提出要去寻找李双林时,他想也没想便跟随高吉龙返回去找,但他始终和高吉龙保持着一段距离。他提着枪,腰里别着一把刺刀,他甚至想好了杀死李双林的方法,先用枪托把他砸个半死,然后再用刺刀捅,先捅他的胸膛,再捅他的喉咙,他要让他一点点死去,也就是说,让他死的越痛苦越好。但是,他却连李双林的影子也没有找到。牛大奎的脑海里曾闪过李双林是不是死了的想法,但他又一想,即便死了也要找到他的尸体,他要在他的尸体上完成自己的复仇计划,他觉得唯有这样,才对得起死去的父亲和哥哥。

牛大奎的父亲牛老大和哥哥牛大犇都是李双林亲手杀死的。

牛大奎和牛大犇比李双林先当的兵,兄弟俩被东北军招到营中有些强迫的味道。牛家并不富裕,靠给大户人家打短工过日子,家里只有二亩薄田,生活虽苦,却也说得过去。牛老大得子较早,牛大奎和牛大犇二十多岁了,父亲才四十多岁,牛家三个男人都有一身好力气。

“九一八”事变之后,少帅张学良搞了一次扩军,东北军便大张旗鼓地开展了扩军工作,东北军和所有军阀部队一样,兵的来源大都杂七杂八,有土匪被收编的,也有一些人实在混不下去了才出门当兵的。战事杂乱,军阀们又没有长远的目标,因此,老实本份的人家很少有自愿当兵的。

那一日,牛大奎和牛大犇正在地里劳作,一眼便被搞扩军的东北军看到了,东北军先是挺客气,说是要请兄弟俩到队伍上去训话。兄弟俩人知道,东北军需要的不是什么训话,训话后面还有别的内容,两人便不同意,东北军看到两位合适的人选,自然不肯放过,于是便推推搡搡地把两人带到了军营。先是由长官训话,讲了一通当兵吃军饷的好处,两人依旧不愿意。一旦进到军营,想出去便没那么容易了,两人双双被扣下了。于是有人就找到牛老大通报说:“要想让两个儿子回来也行,但要每人交十两银子。名曰军人费。牛老大自然拿不出二十两银子,他要去军营里看望两个儿子,结果自然没有见到。

不久,又有人找到牛老大,给他送来两块银元,说是两个儿子第一个月的军饷。牛老大就傻了。这么说,不管自己愿意不愿意,两个儿子说抓就被抓了!牛老大拿着两块银元,和老婆一起哭得暗无天日。两个儿子没了,家还称为什么家?

牛老大真心实意地放心不下自己的两个儿子,他牢记着一条古训,那就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牛老大于是找到东北军要求参军。日本人来了,兵荒马乱的,他要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才放心。牛老大轻而易举地当了兵,他当的却不是拿枪的兵,而是名火头军。

牛老大不管干什么对他来说都无所谓,只要天天能看到自己的两个儿子,他就心满意足了,在他要求下,自己和两个儿子终于分到了一个营。

老婆不用他惦记,家里的那二亩田地足够她一人生活了,况且他们父子三人每月还有军饷,这一切,足够她生活了。

让他们料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东北军一夜之间被蒋介石调到了关内。他们先是坐火车,坐那种暗五天日的闷罐子火车,然后他们又徒步行走,不知走了多少日,多少夜,总之,他们越往前走离家就越远了。

牛老大和两个儿子长这么大也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越往前走,心里越发空,思乡的心情也就越迫切。

于是牛老大想到了跑,在一天黑夜里,牛老大找到了自己的两个儿子,爷仨在一棵柳树下筹谋着逃跑的计划,为了减小目标,三个人要分头行动,牛老大甘愿当一颗问路石,他不由分说地决定自己先跑。

牛老大在那个漆黑的夜晚果然就跑了。其实早在他们筹谋着逃跑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开小差了。队伍为了稳定军心,成立了一个追捕队、专门负责追捕,处罚那些开小差的士兵。追捕队就是李双林那个连。牛老大的命运可想而知了。第二天一早便被抓了回来。牛老大被捆绑在昨天晚上密谋逃跑的柳树下,牛老大并没有遭到处决,而是被马鞭打了个皮开肉绽,执行的人自然是李双林。

牛老大长一声短一声地哀叫着,凄厉的叫声传到牛大奎和牛大犇的耳朵里,仿佛李双林的鞭子不是抽在父亲的身上,而是抽在他们自己身上。此时,牛老大望着两个儿子的目光是坚定的,那目光似乎在说:“抽吧,抽不死我牛老大还要跑。”

结果牛老大真的又跑了,这一次,自然又没有逃出追捕队的手心。牛老大被当着众人面枪毙了,执行枪决的人,又是李双林。

牛老大死了,两个儿子有些怕了。但两个人都恨透了李双林,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他们永远也忘不了李双林这个杀死父亲的凶手。

自从那一次,开小差的人明显地少了下来,但他们开小差的想法从来没有泯灭过。兄弟俩一边寻找着逃跑的时机,一边寻找着报仇的机会。

一直到了缅甸,他们也没找到这样的机会,队伍溃逃进原始森林后,机会来了。牛大犇伙同另外二个人跑了一次,他们以为借着密林的掩护会轻而易举地跑掉,他们没想到逃出丛林后能不能顺利回国,他们只想逃,用离开队伍来满足自己逃跑的愿望。

牛大犇和另外两个士兵,在丛林里迷路了,结果又被抓了回来。执行枪决的又是李双林。父亲死在了李双林的枪下,哥哥也死在了李双林的枪下。牛大奎恨死了李双林,他恨不能把他活活地吃了!

牛大奎暂时放弃了逃走的想法,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丛林里,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报仇雪恨,成了牛大奎唯一的想法和目标。
'  。。'
牛大奎决定独自留下来寻找李双林,然后一刀一刀地把他捅死,以报父、兄之仇。

王玥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行走在这莽莽丛林里,一旦看不见高吉龙,心里便空落得无依无傍。依傍男人是女人的天性,而王玥对高吉龙这种心理已超出了女人对男人的依傍。王玥自从见到高吉龙的第一眼开始,便觉得他们似乎已经相识许久了,莫名的亲近感,拉近了她与他之间的距离。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出国之前的昆明,师部的联络官把王玥带到了营部,联络官向高吉龙介绍完王玥的身份时,王玥盯着高吉龙看了好久,直到高吉龙向自己伸出了手,她还怔怔地愣在了那里,直到高吉龙笑着说:“王小姐,怎么不愿意和我握手么?”她才醒悟过来,匆忙伸出了自己的手,他们的手终于握在了一起,她像触了电似的浑身一哆嗦。那是一只怎样的手啊,宽大而又有力。她的手因为激动而潮湿了,他冲她笑了笑。她望着他的笑,觉得那笑是那么的熟悉,那么的亲切,她通体舒泰而又安宁。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缅甸沦陷,父母双双被日本飞机炸死,她只身逃回祖国,失去家园和亲人的哀愁时时伴随着她。她眼前的世界失去了光明。

高吉龙的出现,犹如暗夜里点燃了一盏亮灯,在这夺目的光芒里,一扫往日的阴晦。以前她从来也没和中国军人打过交道,回到昆明后,她曾听医院的人说过中国军人,在那些人的话语里,军人的形象并不美好,当兵的抢富、奸淫,当官的贪婪成性,吃、喝、嫖、赌、毒什么都干,那是一群乌合之众。当时她积极地报名参加中国远征军,并没有对这支队伍抱多么大的幻想。她想的是,为自己的亲人报仇,杀回缅甸去。

然而,她在高吉龙身上看到的却不是人们议论中的中国军人的形象,高吉龙在她的眼里是位标准的北方男人,方脸、浓眉、大眼、胸膛宽广。一身合体的制服、皮鞋、皮带、雪白的手套,这一切,更加衬托出男人的力量。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接触到的那些士兵,也不像有些人议论的那么坏,有不少士兵见了她还会脸红,羞答答的反而像个姑娘,她反而有点像个男人了。她觉得那些士兵也挺可爱的。

接下来,战争便开始了,她从来没有打过仗,要不是日本人的飞机轰炸仰光,她甚至连炮声也没有听到过。这可是真正的炮声,她作为一名营里的翻译,经常走在战斗的最前线,耳闻目睹的是炮火、枪声,还有鲜血。有许多女兵面对这些不是吓得痛哭流涕,就是缩在一角不知如何是好。她则相反,只要她能看见高吉龙那伟岸的身影,便什么都不怕了。

是高吉龙的沉着冷静影响了她的情绪,高吉龙在指挥作战时,总是那么从容不迫,就是炮弹在不远处炸响,他也显得胸有成竹,不时地向周围的人下达着作战命令。仿佛他指挥的不是一场战争,而是一场游戏。这一切,无疑在深深地影响着她。

王玥随部队行军打仗,并没有她更多的事。更多的时候,她只充当英国顾问吉姆和高吉龙的翻译,吉姆传达的是英方长官的指示。英方长官远远地躲在后方,遥控指挥着战争。英方长官的命令往往与现实局面不符,这就引来了吉姆和高吉龙之间无休止的争吵。每次他们争吵时,她感情的天平总是偏向高吉龙一方,因为她觉得高吉龙是对的。吉姆总是气得浑身发抖,扬言要到中国最高指挥部去告高吉龙的状,要求中国长官撤了高吉龙的职。

王玥一来到这个营,便从士兵话语里了解到这支东北军队伍的处境,在这之前,她不知道“西安事变”,更不知蒋介石部队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但她还是感受到了,这支东北军的部队,像没娘的孩子,处处受到冷遇和不公正的待遇,她经常听到士兵们在骂他们的团长、师长,骂其他的部队,说他们是一群狗娘养的,不把东北军当人看。

吉姆威胁着要告高吉龙的状,她着实为高吉龙担着心,她怕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真的会使高吉龙处于不利的地位。每次,吉姆和高吉龙吵完架,她总是要劝吉姆。为了缓和吉姆和

高吉龙的关系,她把所有能想到的好话都说了,在她的劝说下,吉姆的态度一点点地和缓了过来。吉姆一高兴便让王玥陪他喝酒。那是一种红色的英国酒,王玥喝在嘴里感到又苦又辣,为了让吉姆高兴,每次她都陪着他喝那么几小口。

吉姆喝酒的样子是很豪爽的,杯子里差不多倒满了酒,像喝水似的一口口地喝下去。吉姆一喝酒却是兴高采烈的,衣扣解开,露出胸毛,然后大谈大英帝国的伟大,说中国人个个都是猪猡。王玥非常讨厌吉姆说话时的口气,更讨厌吉姆说中国人的坏话。吉姆每每说到这似乎看出王玥不高兴了,便用英国人恭维女人的方式夸奖王玥如何如何的漂亮。有一次,吉姆趁着酒劲,还强行着要亲吻王玥,被王玥愤怒地推开了。

有一次,却被吉姆得逞了。那是一天早晨,王玥在一条小河边洗脸、梳头,吉姆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他从背后抱住了她,毫无章法地乱亲起来,直到王玥大叫几声之后,吉姆才放手。

王玥跑了,她迎面却碰上了走过来的高吉龙,高吉龙显然是被王玥的叫声吸引过来的。他一看眼前的场面,便什么都明白了。王玥一看到高吉龙便停住了脚,她感到很委屈,眼中噙着泪水。

高吉龙看了她一眼便向吉姆走去。吉姆从高吉龙的目光中看出了他的来意,便举起双拳拉出了一副拳击的架势.并用生硬的中国话说:“高,你的不行,回去吧。”高吉龙一点点地向吉姆逼近。高吉龙突然抬起了一条腿,凌空向吉姆扫去,只一脚吉姆便倒下了,高吉龙吼了一声:“滚,你这条狗。”吉姆果然爬起来,什么也没说,灰溜溜地走了。

王玥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担心吉姆会在暗地里对高吉龙报复,她也把自己的担心说了,高吉龙却说:“把老子逼急了,先毙了他!”

出乎高吉龙的意料,吉姆并没有报复,相反的却比以前老实多了,表面上他对高吉龙也客气了一些。王玥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一切,都是发生在部队撤往丛林以前。

王玥越来越觉得,不仅自己不能没有高吉龙,就是这支队伍也不能没有高吉龙。她坚信,只要高吉龙在,再苦再险,他们也能走出密林,走回到自己的祖国。

看到女人和男人一样在这丛林里受苦受难,童班副的心就疼。

他对女人的这份情感,完全来源于嫂子。在童班副的眼里,嫂子是天底下最好的女人。

童班副自打生下来便不晓得母亲长得是什么模样,他一岁那年死了爹,爹是给大户人家干活累死的,母亲是病死的。哥哥比他要大十几岁,是哥哥用一双粗糙的手把他一天天地拉扯大。哥哥无疑是个好人,老实、本份、木讷。童班副有时一天也听不到哥哥说一句话,别人更难得听到哥哥的话了,邻人便给哥哥起了个别号——“活哑巴”。

哥哥在二十五岁那一年娶了嫂子,说哥哥娶了嫂子不太确切,应该说,哥哥和岭后的另外一男人共同娶了嫂子,那个男人有四十多岁了,是个聋子。

哥哥穷,那个聋男人也穷,两个穷男人便共同娶了一个女人。在童班副的老家这种事很多,没人笑话,很正常。

嫂子第一次进家门的时候,穿着红袄,脸也是红的,像西天里燃着的晚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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