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鹄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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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鹄书院- 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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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
    觉察到床沿一轻,量来是他起身了。奚画缩在墙角,双手抱上膝盖,无端感到紧张,抑闷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她畏惧见不到天日的世界,忐忑不安,只能努力用耳朵捕捉声响。
    院中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院门开了,外面走进来一个人。
    没有听到打斗,难道是认识的吗?
    “你们怎么还没走啊?我以为昨儿你就带她出平江了……听说金兵此回可厉害得很,京师汴梁都被打下来了……”
    隔了片刻,里屋的门给人推开,那人撩开旧帘子,一抬眼看到她的模样,似乎是愣在当场。
    “姑娘……怎么搞成这样了!”
    来者的嗓音她熟识。奚画登时松了口气,把盖在身上的被衾掀开,慢慢的往床边挪。
    见状,花深里赶紧上来扶住她。
    “我要去城里找个大夫。”关何把靠在墙上的弩/箭收入百宝囊中,转身吩咐,“你来得正好,帮我照看她。”
    花深里觉得悬,“这会子,能找到大夫吗?”
    他不以为意,“找不到,那就抓一个过来。”
    “抓?心不甘情不愿的,能给你好好瞧病么?”
    “管不了那么多,他要是不肯。”关何冷声道,“那就见点血。”
    说完便匆匆带上门。
    “诶——”
    花深里叫他不住,站在原地轻轻叹了一声,这才扶着奚画往外走。
    “姑娘小心,脚下有槛。”
    *
    比起昨日,官道上的流民多了一倍,城内已被金兵占领,路上都是逃出来的百姓,大包小包,车马牛驴,遍地都是轱辘滚动的声音。
    人尽是从城中往外走的,唯有他一个是逆着回去,匆匆行了许久,不敢入城,只在城郊附近的几家医馆和药堂里打听。
    然而几乎所有都是大门紧闭,空无一人。终于在沿途看到一个熟面孔,关何冲上前。
    “刘大夫!劳烦你随我走一趟,小四眼睛受了伤,正需医治。”
    对方连头也没回,把他手拿下去。
    “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给你治病……躲开躲开,天黑之前赶不到江宁老夫就要露宿山林了!”
    “刘大夫!”关何咬咬牙,“小四从前没少帮过你忙,你如何能见死不救?”
    “去!”刘大夫站直了,把身上包袱一背,恼道,“眼下大宋国土难保,人人自危,我能留下这条小命都不错了,谁管你死不死的!”
    一把推开他,后者小跑着就往前面走了。
    左右无法,寻了半日仍旧一无所获,关何倚着树干,微微喘气,目光在逃难之人中流转。打定主意要强行带人过去。
    刚要动手,肩头忽给人拍了一下。
    “这不是关何吗?”
    来人一身布衣,肩头挎着个药箱,年纪轻轻,面容略有几分憔悴。
    关何打量了他许久,才记起来:“你是……你是岳大夫的徒弟?”记得闹采花贼那一阵,曾经为了找奚画,还上他家挟持过他。
    “是我啊。”年轻人笑道,“你怎么在这儿?不容易啊,你也逃出来啦?我要去蜀中投靠我舅舅,你呢?若是顺路,咱们还能一块儿走呢。”
    他噼里啪啦说了一阵,关何一句没听,眼神直勾勾盯着他手上的药箱,一掌扣上他手腕。
    “诶诶诶?”
    “跟我走!”
    “诶?慢着,等等……去哪儿啊?!”
    *
    木屋之内,奚画一手握着关何,另一手摊在桌上。年轻男子拧眉把完脉,别过脸去自顾自琢磨了一会儿,又去翻她眼皮来瞧,随后才拿帕子擦手,悠悠朝外踱步。
    关何轻轻把她手扳开,抽身跟上去。
    “她的眼睛……如何?”
    年轻人想了想,道:“肿得很厉害,怕是给哭的吧?”
    这些天奚画的确是一直在哭,关何并没否认。
    “难不成是哭瞎的?”
    “怎么瞎的,我也说不明白。而今看来,伤心过度所致失明的可能性极大。
    这瞎啊,可能瞎一时,说不好,还有可能是一辈子……”他说得模棱两可。
    关何面沉如水:“你治不好吗?”
    “在下才疏学浅,怕是不能。”年轻人窘迫地挠挠耳根,“倘若是我师父在就好了……不过我倒可以开个方子,你暂且给她用用,好歹能缓和一下。”
    走着又想起什么:
    “哦,对了,她现在眼里若是有泪,眼睛就会发疼,你叮嘱她莫要再哭了,再哭这病情怕是会更重的。”
    “好。”关何依言点头,“我记住了。”
    “行,那我去写方子……至于这药,我身上没带,着实没办法,你自去寻个城镇抓药去吧。”
    都是逃命的,能帮到这儿,他已十分感激,需求太多也不现实。关何拱手抱拳:“明白,多谢你了。”
    “没事儿,客气。”
    瞧他进前厅取纸笔写药方。花深里才悄悄走出来,低声问:
    “怎么?他治不了?”
    关何轻叹:“不行……”
    “这小地方的穷书生,能懂几个医理?治不好也正常。”她嗤之以鼻,“你指望他们做什么?咱们还有红绣呢,你带姑娘回山庄,以绣姐的医术,不怕医不好她。”

☆、第86章 【相濡以沫】

提到山庄,关何这才想起他失手之事,故而向她问道:
    “……顾思安没死,庄主那边,怎么说?”
    “天下都大乱了,庄主还能怎么说?”花深里听着好笑,“雇主虽找不着了,好歹定金还付了一半,也没算白忙活。依我看,那人不是忙着逃命就是死在金兵手里,哪里有功夫来找我们兴师问罪?”
    听她此言,关何方是放宽了心。
    “不过,话说回来。眼下两国交战,咱们的山庄生意也惨淡,庄主早就打算搬到别处去,只怕等不了几日便会出发。你得快些回去要到解药才行,还有姑娘的病……”
    他颔首:“我知道。”而后又看向她,“那你呢?”
    “西江还在北边儿。”花深里摇摇头,“我就不跟你们一块儿走了,等我去寻了他,咱们在山庄汇合。”
    “好。”
    “对了。”将进屋时,关何回过头瞧了一眼院外的马匹,“你能弄到一架马车么?”
    “马车?”花深里愣了愣,“这可有点难……”
    “她眼睛不好。”关何轻叹一声,“我想,还是有个马车方便些。”
    “哦……”想来也是,她犹自琢磨,“成,我明天尽量帮你弄一辆来。”
    “多谢了。”
    开了药方,那年轻书生就背着箱子走了。关何也未作挽留,摊开笺纸一面看,一面打起帘子进里屋。
    “关何。”
    听到声音,奚画起身向门边走来,“大夫怎么说?”
    她摸索着,尽管很小心,腿还是撞到桌角,狠狠的一下,声音大得连门外的花深里都听见了。
    关何忙上前搀她,“你别动,先坐下。”
    摸到纸张,奚画轻声问:“他给你开方子啦?”
    “嗯……撞疼了没有?”将药方放在桌上,他一心担忧方才她磕的那一下。这么大动静,定然伤的不轻。
    “我没事。”奚画挥开他的手,淡笑道,“一点也不疼。”
    隔了一夜,她平静许多,不哭不闹,也不伤心,甚至偶尔带笑。也不知是真的看开了,还强颜为笑。
    关何看着她的眼神很复杂,自己也说不明白是何心情。
    “大夫说……你的双目,许是悲伤过度所致,需得调养一段时日……往后可不许再哭了。”
    “嗯。”她用力点头,“能治好吗?”
    “能。”
    奚画迟疑道:“你没骗我?”
    “没骗你。”
    “……能治就好。”她似是松了口气,慢慢探到他的手,然后握住,面容一下子缓和了很多。
    “现在我得抓着你了。”
    奚画说得有些涩然:“在我眼睛康复之前……你都不要离我太远,好不好?”
    “好。”他语气平缓,“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眼睛。”
    在门外听到言语,花深里偷偷瞟了瞟室内,见得他二人相依相偎,迈进门的脚又收了回来,悄悄退至院中。
    仰头时,天空颜色暗淡,万里无云。
    *
    夜里,北风疾,栅栏被吹得咯吱咯吱地摇晃,很是吵杂。
    奚画一梦睡醒,习惯性地往床沿边摸去。以往关何总是坐在床边,她一伸手便能触及,但眼下找了许久,却没探到他,心里蓦地就慌起来。
    正穿衣服要下床,偏房中忽闻得有人说话。
    “你搞什么?这会子城里城外都是金兵,你还跑上门儿去找什么尸首?不要命了啊?!”
    “不妨事,追兵我都甩掉了。”
    “追兵甩没甩掉是要紧的么?!你看看你的样子,伤成这模样,明日还怎么赶路?”
    “伤得不重,皮肉伤而已。”
    花深里怒道:“皮肉伤就不是伤啦?!”
    “你小声些。”关何终于忍不住,“别吵她起来。”
    “哦……”
    隐约传来瓷器相碰的声响,可能是在找药。
    奚画本想过去,又担心让他为难,左右踯躅。蓦地,却听他道:
    “她还在睡么?”
    “应当是睡着的……”
    “我去看看她。”
    “诶,你的伤呢……”
    脚步声渐近了,奚画连忙脱掉外衫,缩回被子里。
    空气中嗅到淡淡的血腥味,她眉头不自觉一皱,想开口唤他,挣扎了几次,最后还是憋回咽喉。
    关何在她床边站着,呼吸并不平稳。
    伤成什么样了?虽然很想知晓,蓦地又意识到自己双目已盲,即便他在眼前,也看不到他的伤势。
    静静呆了许久,就在奚画以为他或许看出自己在装睡之时,被衾忽被他伸手往上一拉,细细掩实,随即又将其他边角裹好。直到密不透风,才缓缓转身出去。
    奚画从被中探出脑袋,心头又酸又涩,似有泪水要夺眶而出,骤然想起他白日的叮嘱,急忙把眼泪硬生生吞到腹中。
    她的确不能再哭了。
    从前过着的是太平繁盛的日子,以为只要担心柴米油盐便罢了,曾为一点小事难过,曾因一些琐碎伤心。
    她生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太久了,经不起半分风吹雨打。
    然而一旦国破山河,所有皆化为灰烬,此时回忆起往事,便发觉那时的自己太过可笑。
    她改变不了世道,改变不了人生,唯一能够改变的,只有自己。
    *
    第二日,院外果真停了一架马车。花深里走得早,等关何收拾好行装,时候已偏晚。
    虽然是逃出来的,并没什么东西可带,但眼看将要入冬,气候寒凉,他们又不好行大道。山路曲折,山林清冷,不多带些衣物,他尚能挺过去,但奚画身子毕竟柔弱,经不起折腾。于是便连夜又去青口镇上采买了冬衣和干粮。
    正处乱世,镇子里的用品实在稀缺,能花钱买的都是从黑商手里屯着的高价货。好在关何身上带了现银,而今钱庄所剩无几,连银票都没处使。
    马车狭小,他放好毯子和一件灰狐披风,这才抱了奚画上去,待得将她安顿好,转身撩起帘子就要出去。
    觉察到他掌心的温度慢慢撤走,她慌忙紧张:“你去哪儿?”
    “我在外头驾车。”他柔声道,“你有事就唤我。”
    闻言,奚画语气松缓:“哦。”
    她近来很敏感,几乎离不得他。脸上时常露出的慌张,他瞧在眼里时只觉得万般难受。
    无论如何……一定要治好她的眼睛才行。
    扬起马鞭,高高甩了一下,耳听得马蹄在地上哒哒踱步,车身亦缓缓动起来。
    微风透过窗吹在脸颊,奚画很想最后再看一眼平江城,这毕竟是她的故乡,生她养她的地方。可惜自己已然目盲,再望不见绿瓦高房。
    伤感了一瞬,又想到就算能瞧见,也只是一堆残垣断壁,满目疮痍……还不如不看的好。
    金兵一路从北面打到南面,据说是两面夹击,从河以南的位置莫名出现的金兵和北面驻扎在边境的金军将大宋打了个措手不及。
    眼下北方已尽数落入金人之手,南边战事稍少,但走官道到底不安全。左右思量之下,关何还是挑了无人的小道行马。
    明月山庄在靠西的武陵,尚未受金兵侵扰,原本一来一去不用千里马,五六日就能抵达。可绕了远路,行了五天还在山道上打转转。
    干粮吃完了,关何只得提早停了车,出去打点野兔回来给奚画改善一下伙食。
    这会子尚还有点小动物在外头溜达,等再过一段时间,怕连兔子也看不着了。
    子月里,天暗得很快,酉时刚至就已经黑尽。
    今天收获不少,两只山鸡,一只果子狸。正好气候冷,攒着还能吃个一两日。关何在马车外生了火,处理好山鸡便架上火开始烤。
    手头总算是有了盐,不至于再吃那么没味道的干肉。因想着外面寒意浓,他并未叫奚画下车,只独自一人坐在火堆边,一面烤肉,一面望着焰火发呆。
    夜间的树林,森森透着诡异。
    不知是不是想的太过入神,他竟没发觉有人走到身后。等闻得脚步声时,才蓦地回头去看,脑袋却被一物罩住,触感甚是温软。
    “唔……”
    那人伸手摸了一阵,似乎也感到不对劲,把披风向后拉了一下,披在他肩上。
    “啊,对不起……刚刚好像盖错了位置。”
    悄悄将搭在手臂上的披风移到背脊,关何不动声色地轻唤她:“你出来作甚么?外面这么冷,车上还暖和些。”
    “我不想呆在马车上。”奚画小心翼翼坐下,偏头望着他的方向,“这几天都在里面,着实太闷了,还不如这外头空气新鲜。”
    整日整日的赶路,他在驾车,又没人和她说话,觉得闷也是难免的。
    关何握着她的手:“再过几日就能到江陵了,等到了江陵我找个药铺去给你抓药,咱们走官道,你听得到声音,想来也热闹些。”
    她笑了笑,点头,“好。”
    翻了一下手里的山鸡,瞧着好像是熟了,关何从火上取下来。
    “能吃了,你尝尝。”
    “嗯……我自己来。”几乎顿顿都是他喂自己吃饭,只是看不见,她也不想当废人,索性抢先开了口。
    关何不好推拒,迟疑再三还是把烤肉递给她,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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