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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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院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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芷荇差点把自己指头戳了个透,缩手得快,不然这个荷包就毁了。

…夫君,您问啥不好,偏用这种鬼气森森的声音问孔老夫子都「未知生焉知死」
敷衍过去的问题?

她想要不要学着敷衍…终不是正途。要绑在一起一辈子,虚来假去,日后麻烦才
多,不如干脆的摆开来讲。

所以她正色,「男子如何,妾身不知。但女子当为儿女赴各种死,在所不辞。」

「哦?」

沉默了一下,芷荇压住涌上来苦涩的凄凉,稳声道,「吾母仅育妾身一女,母难
时几乎身死。却为了妾身…忍死十二年,以虎狼之药延命,不啻日日服毒,其惨
状难以尽数…」

上数了外祖母、外太祖母种种,「生不如死、忍死、为儿女而死。这才是女子死
的泰山之重。」

一室死寂。三郎冷冰冰的眼珠子像是铸在她脸上,她一抬头就被震慑住,动都不
敢动。

「若儿女杀人放火,妳又当如何?」他薄薄的唇吐出这两句,却有种幽冷阴森的
意味。

我的儿女怎么可能…她很想这样回答,但还是细细思索了。

「有冤抵死申冤,若真做下这等事…自当交予国法处决。」她咬牙,「待其他儿
女成人,我自寻条麻绳干净了了。教养出这样的儿女,最该死的就是我!」

碰的一声,炕桌上的东西都跳了起来,不是她身手还行,扶住了铜灯,不知道会
不会惹出火灾啥的。

「三爷?」她颤颤的问,「您手…疼不?」这么使力的砸在炕桌上,不痛?

三郎没有回答,眼睛像是窜着火苗,像是突然活过来…

但也更像诈尸。

我说错什么?不同意也没关系呀,大伙儿好好说,何必这样生气…

但也就一会儿,火苗很快的熄灭了,宛如灰烬。他笑了一声,听起来让人内心发
冷,「妳打听得倒细,也算上心了。」

就不再开口。

芷荇闷,很闷。我打听啥了我?是有什么可以给我打听的?我入门才一天哪,连
跟丫头讲私房话的时间都没有,我是能打听啥?

三郎依旧寡言,还是那副漂亮的活死人样。但他七天婚假,日日跟芷荇待在一起
,他看书,芷荇做女红。有时候眼睛累了,就望着虚空发呆,很少跟她说话,也
不曾再碰过她。

不过,不再那么冰冷,也不拒绝芷荇的服侍梳头。晚上睡觉时虽然还是面着墙,
但会靠着她一点,睡醒会无言的发现,他依旧面墙蜷成一团,却紧紧的靠着她的
手臂。

她摸不准三郎的意思,这算…不讨厌?

可三郎销假要上朝时,芷荇递出她这几日做好的荷包,很雅致的春兰秋桂。见他
随身带着的荷包已经有些陈旧了,她觉得还是替换个比较好。

他眼珠还是冷冰冰的没有情绪,却接了过来,把旧荷包的杂物儿往新荷包一倒,
然后把旧荷包给她,「收着。」

这人,就这么站着不动了。新荷包搁在桌上,旧荷包在她手上,该出门了,可这
人杵在那儿。

三爷求你了,有话直说不要跟我这么打哑谜好不?我嫁人也是头一遭,没经验啊
!她真欲哭无泪了。

灵机一动,她先搁下旧荷包,然后将新荷包系到三郎的怀里。连笑也没给人笑一
个,只是等她系好,抚平衣襟,罩上披风,他才点点头,走人了。

才跨过门坎,三郎又回头,迟疑了好大一会儿,才说,「若晚回,我让小厮回来
告诉。」

「是。」她还想送,却被三郎撑着门挡住。

「冷,别送了。」然后就走了。

…这真的是,不讨厌,对吧?

她觉得太阳穴有点儿疼。


深院月 之四




她是腊月初一出嫁的。但三朝却没有回门。

这是她老父说的,「天寒地冻的,四丫头让我宠得娇弱。横竖年在眼前了,初二
回娘家一起做回门就好,何必折腾四丫头和姑爷?」

说是说得挺好听,可也就表面而已。

她老爹巴不得她永远别回去,省得看到这个孽女就搥胸顿足的肉疼。

其实他有什么好肉疼的?芷荇漠然的想。她带过来的嫁妆,全是她娘亲之前的嫁
妆,还被吞吃了不少,她老爹一文也没添,聘礼倒是毫不客气的全收下了。

要不是母家舅舅在娘临终前托管一半,指婚后上门吵闹拉扯着要面圣打御前官司
,争回一半的一半,真都在她老爹手里,她早就净身出户了。

说来可笑,别家都是继母惦记前人子的嫁妆,想办法克刻,许家门风格外不同,
乃是亲生父亲把着不放,口口声声骂她不孝,要告她忤逆。

从不想,母亲先天不足秉性娇脆,样样坦白讲了,年少时的父亲还不是央着告媒
娶进门的。哄骗了母亲嫁妆的田产管着,手头有钱了,一个两个什么阿猫阿狗都
拉进门…理直气壮的指责母亲不能生育,需要开枝散叶云云…

拿发妻的钱买小老婆,好有出息。她长大些知事了,常常这样讽刺的想。

结果倒好,那些小老婆倒是开花开得勤快,在她前面就三个姊姊。后来母亲怀了
她,差点产死,还是个女儿。后面还是两个妹妹,一家六千金。

说好的开枝散叶呢?

母亲早心灰意冷,只死死倔着一件事。她的女儿还没长大,傅氏嫡传不能断在她
手上,嫁妆不能便宜了那个狠心的狼人。

没有嫡子?对不起许家祖宗?谁管他。许家子孙还狼心狗肺对不起她呢。有嫡女
就行了,她不能对不起傅氏太祖奶奶,让母传女、传了两百余年的傅氏嫡传断在
她手上。

这些话,芷荇的娘从来没告诉她,连对父亲一句怨言也不曾对她说。但她又不是
傻子,从小冷眼看到大,难道还看不破看不穿?那她还敢说自己是傅氏嫡传?

她一辈子温柔婉转,只在十二岁发过一次飙。那时母亲已经撑不下去了,老爹自
己没脸皮来讨,唆使了五个姨娘来吵闹分嫁妆。

母亲已经不能言语,却也无视那些吵闹的姨娘。只是眼睛眷恋的看着她,满怀不
舍和怜惜。

她终究要让母亲放心。

低声跟娘跟前的李嬷嬷细语几句,李嬷嬷愕然,都忘了哭。「…四姑娘?您是说
,戒尺?」

「戒棍。」芷荇沈下脸,「跟本家请来的戒棍。」

许姓虽上不了世家谱,在当地依旧是大族。在本家说话,族长最大,辈分不够、
三品官以下,别想跟族长坐着讲话,乖乖站着吧。她老爹一辈子最大愿望就是干
到三品官,告老还乡,可以跟族长坐着讲话,最好将来还能当上族长。

这个家什么都大不过本家请来的戒棍。

李嬷嬷狠狠抹了把眼泪,「四姑娘,奴婢这就去!」

说是戒棍,事实上就是漆了黑漆的扁担,竖起来比当时的她还高,打人可疼到骨
髓。

她把着戒棍,恶狠狠的痛责了一顿「嫡在长之前,妻为妾之主,礼法有别,上下
有分」,就舞着戒棍把五个姨娘和三个姊姊痛打了一顿,连冲进来想阻止她的小
厮都让她一路打出二门之外,「内外混杂,这家上下没天日了!」,娇喝着管家
依家法惩处,让她查到徇私,要不自请卖出,要不来领她的戒棍。

后来老爹看闹得不像,过来要刮她耳光,谁承想,怎么也打不着。气得直骂她不
孝,还扬声说她撞邪了,要高人来除祟。

「爹,您请!」她冷笑,「今天有谁来,我就让他仔细看热闹!一笔写不出两个
许。我两个姊姊还没出嫁,两个妹妹还没订亲!哪有我一个人撞邪的道理?满屋
子姨娘庶姐,为什么都在主母那儿吵闹哭嚎?明明就是许家都撞了邪!我不怕,
大不了我出家去,还一跪一叩到本家族长爷爷那儿请出族谱!」

她冲着一旁的庶长姐冷笑,「您都嫁出门子了,还来插手许家事…我倒是去亲家
公那儿问一问,有没有这么个庶长姐来胁迫主母、欺压嫡妹的道理!?」

庶长姐本来眼睛一瞪要过来掐她,结果她把戒棍一顿,磅的一声砸碎一块青石砖
,庶长姐腿软的跪下来,被打过的脊背又一阵阵的发疼,呜呜哭着求饶。

她扬长而去,在母亲床前,一桩桩一件件,说得仔仔细细明明白白。

母亲满意的听着,点头,却又有点遗憾,只有气音的说,「怪我身体不好,没把
武艺学全…只能让妳不被欺负去。」

「娘,我会参透所有典籍,教出一个最杰出的傅氏嫡传。」她慎重的发誓。

母亲点点头,眼神有些散了,「不会让傅氏断在妳手上。这样,我就能安心去见
妳外婆…和傅氏太祖奶奶了…可惜我看不到我儿风光大嫁…妳老爹的表情一定很
有趣。」

几天后,母亲就安然的去了。

她什么也没管,只是操办丧事。父亲来找她吵闹,她不耐烦,把管家钥匙和账本
全扔给老爹。

除了灵堂,整个许家开始鸡飞狗跳的日子,她只管母丧。直到出殡,行尽女儿和
儿子该尽的一切孝仪,回院子闭门守孝,管他家翻宅乱。

一年后,继母进门了,是个比她大三岁、娇怯怯的富户庶女。她真不知道父亲能
这么好色无耻…把个这么小的姑娘弄进来。庶长姐还比小继母大半岁。

这样的小姑娘哪里斗得过在这后宅掀风作浪的姨娘们?摆弄不好,急得要上吊。

父亲万般无奈,只好来求她,芷荇连眉毛也没抬一抬,只是念经。气得破口大骂
,听到的只是一串木鱼声,吵得他头都痛了。

最后是上吊不成的小继母哭哭啼啼的来找她帮忙。这次她倒是见了…让个孕妇在
外面哭总不是办法,好歹都是个嫡,她早晚要嫁出去,帮继母总好过帮老爹。

谁知道她老爹的确不是个东西,就敢把她的婚事一直拖下去,硬生生把她拖到十
八,大概指望拖到成了老姑婆,她亲娘丰厚的嫁妆就能全入了她老爹的口袋里。

小继母急得无法,只是哭,反过来这个前人女还得安慰她。芷荇也知道,小继母
已经使遍媒婆了,无奈她老爹咬死一概摇头。

谁知道她爹横,老天爷比他还横。晴天霹雳,皇上指婚了。

这下舅舅们终于有个好借口来闹,嫁妆单子丰丰满满,故意弄到许家摆着让她老
爹垂涎三尺兼搥胸顿足,无奈都是镖客虎视眈眈的顾着,半点由不得他插手,比
防贼还严。

他爹发狠,连个人都不给女儿陪嫁,还是继母死说活说,还把幼弟抱出来哭,「
没荇儿当初看出来帮着稳胎,你这独苗也没了。」

这才勉强让吉祥如意陪过来。嫁到这样的世家豪门,只有两个丫头陪嫁,他爹真
是独一份了。

但她还是觉得挺解气的。虽然冯家看起来就是个龙潭虎穴…但能风光大嫁,成全
了她母亲的愿望,她也甘愿去闯一闯。

…………

只是她暗暗沉着要好好应对看似不好相与的一家人,结果嫁了个活死人似的夫君
,和发配边疆似的清寂院子,宛如鼓足劲却一拳打在棉花上,好不难受。

突然从「忙碌到要发疯」,直抵「闲到只能整理嫁妆」,她望望院门的「修身苑
」,想起那十大箱里头的某一本传奇本儿讲的故事…

这匾额改成「活死人墓」,还真是切题得不得了,毫无违和感。




深院月 之五




她还以为自己只是想想,没想到如意的半声尖叫让她赶去后哑口无言。

一个空房子里,端端正正摆了个棺材。她是亲手办过丧事的人,所以最初的一惊
过了,仔细瞧就知道是个空的。害怕也不管事儿…不如…

掀开棺材板,果然是空的。

环顾四周,越看越不得劲儿。这未免也准备得太齐全。齐全到只差个死人入棺,
就能完全不失礼的出殡了。

越来越觉得真的挂个「活死人墓」才是正解。

她还在皱眉沈思,外面老嬷嬷高声大骂起来,「妳这两个小蹄子!也不看看这是
什么地方,自己是个什么下贱东西,随便就敢进来?是谁给妳们狗胆这样胡闯乱
撞…」

越说越不成体统了。原本想,这个徐嬷嬷好歹是三郎的奶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不想让她太难看。但她进了门,却推三阻四不肯交钥匙和账本,还是惊动了三
郎出来,用冷冰冰的眼珠子瞅着徐嬷嬷,才让她胆战心惊的交代了。

当中亏空,原本就不欲计较了…新妇进门总是要腼腆温婉些。

果然还是松不得。腼腆温婉还是雪堆里埋着便好。省得人家指桑骂槐,明面骂她
的丫头,暗地里骂得却是她。

芷荇走出去,定定的看着徐嬷嬷,浅浅含着笑,「嬷嬷做什么发这么大火呢?」

冯家规矩,服侍过长辈的老仆和奶过少爷小姐的奶娘,身分竟比小辈尊贵些。也
就这等世家豪门讲究什么仁善体下、爱屋及乌,倒是惯出一些二等主子横行霸道
的。

徐嬷嬷草草蹲礼,膝盖还没弯就直起身,瞪着眼嚷道,「三爷千交代万交代,这
屋子是谁也不准进来的!三奶奶也不要护着娘家人,坏了规矩以后您还怎么在这
院子直得起腰…」

芷荇眼神又淡了些,「那徐嬷嬷跟我和两个丫头交代过这规矩么?吉祥?如意?


「回三奶奶,徐嬷嬷从未交代!」这两个丫头虽然惊魂未定,还是异口同声了。

徐嬷嬷哑了半晌,强辩道,「可规矩就是规矩,不是说句不知道就完了!若都这
样争起来,这家早就乱为王了…」

「说得是。」芷荇淡淡的,转头跟吉祥说,「瞅瞅,这才是大户人家的家风,一
个奶娘都能点着主子的鼻子骂。多见识见识,咱们小门小户的真见不到这样的。
说来真是尽信书不如无书…原来坊间刻的圣贤家训,咱们许家祠堂的家法,都是
蒙咱们这些小户人家的。」

她眼角瞥见了个婆子小心翼翼的跑出院门,却也没理论。只是冷笑一声,「吉祥
如意,妳们俩去把徐嬷嬷住的屋子给上了锁,千万别丢了什么东西。徐嬷嬷年纪
这么大了,还在这儿操劳,外人知道了,不知道怎么说咱们三爷呢…也该荣养,
享享儿孙的福气了。」

「妳敢!」徐嬷嬷扑了过来,还是旁边的丫头嬷嬷惊醒赶紧把她拉着,可不要闹
出个什么…徐嬷嬷自为王惯了,三爷又不理论,越发贪瞶,他们可没落到什么好
处,也没昏了头。

「这话说得多戳心呢。」芷荇微露忧伤,却脸色一沈,骂着吉祥如意,「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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