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的天堂 作者:琼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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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火的天堂 作者:琼瑶-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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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展牧原拚命要拉回一些自我的尊严。〃你为什么不爱得自私一点!你才是伪君子!你甚至不敢面对你自己的爱情!” 
  “你总算说了人话!〃秦非冷冷的接口:“不错,我也是伪君子,另一种伪君子。爱情的本身,原就包括自私和占有,毕竟,我不是双城记里的男主角!但是,我如果占有了洁舲,对宝鹃是不忠,对洁舲是不义。我也爱宝鹃,很深很深的爱宝鹃。洁舲,是我救下来的女孩,我可以在心里爱她,不能去占有她,那太卑鄙了!何况,我又误以为,你比我更爱她!哼!” 
  他冷笑一声。〃是的,我不否认,我也有虚伪的地方!主要的是,我认为她爱你,她确实爱你,这才是最重要的!而你……又能给她幸福!结果,我高估了你!展牧原!我高估了你!” 
  “你还来得及告诉她!〃牧原僵硬的说。 
  “你要我这么做吗?〃秦非问,他平静了下来,他的语气变得非常非常平静了。〃在我和你谈了这么久以后,你仍然要我这么做吗?很好!就怎么办吧!〃他转过身子,大踏步的向门口走去,同时,拋下了一句:“再见!” 
  展牧原不由自主的向前追了两步,急促的喊:“秦非!” 
  秦非站住了,慢慢的回过头来,深刻的注视着展牧原。牧原的脸色很白很白,秦非的脸色也很白很白,两个男人对视着,室内的气氛的紧张的。展翔夫妇呆怔着,有呼吸不过来的感觉。时间彷佛过去了一世纪那么长久,展牧原才开了口,从内心深处挖出一句话来:“你爱得深刻,我爱得肤浅!” 
  秦非摇了摇头。 
  “你错了。你爱得自私,我爱懦弱!〃他抬头看看窗外的天空。〃你顾虑名誉,苛求完美!我顾虑家庭,苛求面面俱到!洁舲,怎样都会变成牺牲品!好,我走了!〃他继续向门口走去。 
  展牧原又急追了两步,叫着说:“你去哪里?” 
  “我?〃秦非头也不回的说:“遵照你的吩咐,去告诉洁舲,我爱她!” 
  展牧原冲口而出:“秦非,你敢!” 
  秦非迅速的掉过头来,激烈的说:“我为什么不敢?我可以告诉洁舲,也可以告诉宝鹃,我最起码可以做到坦白和真实。至于道德礼教那一套,滚他的蛋!我可以爱她们两个!说不定,我也会被她们两个所爱……” 
  “你会被她们两个乱剑刺死!〃牧原喊。 
  “我被乱剑刺死,又关你什么事?〃秦非说:“我绝不相信,你会爱惜起我的生命来了。” 
  展牧原重重的吸一口气,好象快要窒息一般,他瞪视着秦非,张着嘴,终于用力喊了出来:“你被乱剑刺死,是你的事!你招惹洁舲,就是我的事了!” 
  他回头看着父母,眼睛里闪着亮幽幽的光芒,他的声音痛楚而坚决:“爸爸,妈,对不起。如果你们认为洁舲使家门蒙羞,仍然比死掉一个儿子好,是不是?”说完,他冲过去拉住了秦非的手腕:“要走一起走!你不许招惹洁舲,那毕竟是……我的未婚妻!” 
  秦非昂着头,展牧原也昂着头,他们一起昂起头,扬长而去。 
  展翔夫妇,从头至尾都愣在那儿,愣得说不出任何话来。 

第十二章

  当秦非和展牧原赶回家里的时候,正是家中乱成一团的时候。宝鹃一看到秦非,就扑奔了过来,用紧张得出汗的手,一把抓住秦非说:“秦非,洁舲不见了!”秦非的心脏蓦然〃咚〃的狂跳了下,就从胸腔中一直往下坠,往下坠,似乎坠到了一个无底无边的深渊里。他回头看牧原,后者脸色如死般灰白,眼里流露着极端的恐惧与焦灼。 
  “不忙,〃秦非勉强镇定着自己。〃你说她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不见多久了?” 
  “大概一小时以前,我看她睡得很好,珊珊放学说要运动裤,我不过带珊珊去青年商店,买了条运动裤回来,前后只有二十分钟,但是洁舲已经不见了!” 
  “她……她……〃牧原声意带着震颤:“会不会去买什么东西?会不会饿了?会不会只到街角走走,马上就会回来?” 
  “有谁看到她出去吗?〃秦非紧张的问。 
  “是,中中看到了。〃宝鹃忽然眼底充满了泪水,她咽声说:“你最好问问中中,我觉得……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中中被叫到客厅里来了,张嫂也来了,所有的大人都围着个小中中。中中却眉飞色舞,若无其事的说:“洁舲阿姨去找展叔叔了!” 
  牧原蹲下了身子,握住中中的胳膊。 
  “没有!〃他嚷着。〃中中,你看,我在这儿,洁舲阿姨没有去找我,她有没有告诉你去哪里?” 
  中中看着牧原,闪了闪眼睛。 
  “奇怪,〃他说:“如果她不是去找你,为什么穿得那么漂亮呢?” 
  “中中,〃秦非迫切的盯着他。〃她穿了件什么衣服?快说。” 
  “白颜色的。” 
  “要命!〃秦非喊:“洁舲阿姨十件衣服有八件是白色的,你说漂亮是什么意思?” 
  “那衣服上有好多花边呀,裙子上也有花边呀……” 
  “听我说!〃宝鹃插嘴:“是拍照穿的那件,拍'洁舲'那张照片穿的那件!我刚刚去检查过她的衣橱,确定是那件!你们看,现在是下午两点,她中午一点钟出去,如果只到街头走走,为什么要穿上自己最心爱又最正式的衣裳?她平常都穿件白衬衫白牛仔裤出去,那件衣裳,长裙拖地,只有赴宴会才用得着。” 
  “或着拍照片!〃牧原说:“她会去拍照吗?” 
  “你不要傻了!〃秦非对他吼:“她拍照干什么?再出版一本专辑吗?” 
  “中中,〃宝鹃又抓住了中中。〃洁舲阿姨出去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 
  “有啊!〃中中感染到空气中的紧张,他也不笑了。〃我要洁舲阿姨带我一起出去,她说:'中中,这次不能带你了!'我说要她带玩具回来给我。她想了想说:'我会带一朵火花回来给你!'” 
  “什么?〃牧原问:“火花?” 
  “是啊!〃中中挑着眉。〃上次菜市场不是也有人在卖吗?一根棍子,上面会嘶嘶嘶的响,一直冒着火花,有蓝的、红的、绿的……好漂亮啊!我要张嫂买给我,张嫂就是不肯。” 
  “是手里拿的'焰火'啦!〃张嫂说。〃不过,我不懂大家为什么那么着急啊,洁舲小姐睡醒了出去走走是常有的事呀!散散步就会回来!穿件漂亮衣服也是很平常的事呀,洁舲小姐穿什么反正都漂亮!” 
  “宝鹃,〃秦非说:“你查过她的房间吗?有没有留条什么的!” 
  “没看到!〃宝鹃说:“不过,不妨再查一遍!” 
  秦非奔进洁舲的房间,房间整整齐齐,连床都铺好了。他在枕头底下、床单下面看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冲到书桌前,他看着书桌,干干净净的,拉开抽屉,笔墨、稿纸、小说大纲……也都整齐的放着……看不出丝毫零乱。是的,可能只是大惊小怪,可能她出去散散步,可能她在下一分钟就会走进家门……他想着,看到牧原一脸憔悴、焦灼、懊恼,与悔恨,他反而不忍起来:“别急,牧原,或者她真的去你家了,或者她不服气想再找你谈谈清楚……〃他咬咬牙,洁舲太傲了,这可能性实在不很大。但,牧原已经整个脸都发起亮来。他拍着膝盖说:“对呀!怎么那么傻!” 
  他冲到电话机旁边,立刻拨回家,才问了两句,就颓然的挂断了电话,说:“没有。她没有去过!” 
  秦非徒劳的瞪着室内的一件一物,他的目光停留在一本小说上,他曾和洁舲讨论过的小说……芥川龙之介。打开来,他立刻看到洁龄用红笔细心勾划出来的几句:“架空线依然散发出来锐利的火花。他环顾人生,没有什么所欲获得的东西,唯有这紫色的火花……唯有这凄厉的空中火花,就是拿生命交换,他也想把它抓住!” 
  秦非〃砰〃然一声把书阖拢,眼色惨淡。是了,火花。她所谓的火花。她要以生命交换的火花,那一剎那的美!对她而言,这一剎那的美已经得到又失去了,以后的生命不会再美了。这一瞬间,他想起了洁舲和他谈过的所有的话:“生时丽似夏花,死时美如秋叶〃,〃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他再从书架上取出三岛由纪夫的全集,一本本翻过去,有一页稿飘了下来,上面是洁舲的手抄稿,但是她改动了几个字:“精神被轻视,肉体被侮蔑。欢乐易逝去,喜悦变了质,淫荡非我愿,纯洁何所觅?易感的心早已磨钝,而诗意的风采也将消失。” 
  这首诗的后面,她还另外写了一首小诗:“当美丽不再美丽,当诗意不再诗意,当幸福已像火花般闪过,当未来只剩下丑陋空虚,那就只有……安详的沉沉睡去。切莫为生命的终去而叹息,更无须为死亡而悲泣,生命的无奈是深沉的悲剧,让一切静止、静止、静止。结束悲剧才是永恒的美丽!洁舲写于一九七六年春〃秦非闭了闲眼睛,把纸条塞进牧原手中。他心里已经雪亮雪亮,完全明白了。洁舲的预感,一向强烈,一九七六年春,几个月前的事了!她早就写好了这张纸条,早就给自己准备了退路!她把纸条夹在三岛的书中,是因为她和他谈过三岛对死亡的看法,一种凄凉悲壮的美!如果她有朝一日,面临到今天的局面,逃不掉生命加诸于她的各种〃无奈〃,而让所有〃重建〃的美丽都又化为丑陋。她会结束自己,他会去追寻那〃永恒的美丽〃!世界上只有一种〃美丽〃是〃永恒〃的,那就是在〃风采消失前〃的〃死亡〃。秦非呆怔了几秒钟,什么都不必怀疑了!洁舲连他会到三岛由纪夫的全集中来找她,都已经事先料到了!他回头去看牧原,后者的脸上已毫无人色,眼中充满了极端的悔恨、绝望、和恐惧!他也懂了! 
  他终于也了解洁舲了!只是,恐怕他已经了解得太晚太晚了! 
  “宝鹃!〃秦非沙哑的喊了出来:“去查所有旅社投宿名单,虽然是大海捞针、总比不捞好!张嫂,去报警!再有,医院……医院……〃他抓住了宝鹃:“宝鹃,如果她安心想死,她会采取什么方法?” 
  “静……静……〃宝鹃的牙齿打着战。〃静派注射!” 
  是的,静脉注射!她早就学会了所有护士的专长!秦非放开宝鹃,冲到隔壁的配药间去。好半晌,他出来了,脸色如纸般刷白刷白。 
  “宝鹃,我们还剩多少瓶生理食盐水?〃他问。 
  “记录上不是有吗?” 
  “是的,我查了记录。少了一瓶!〃他瞪着宝鹃。〃一瓶生理食盐水,当然还有注射针和橡皮管,另外,她带走了三公克的P……!” 
  宝鹃的脸立即变得和秦非一样惨白了。 
  “她带走了什么?〃牧原睁大眼睛,急切而焦灼。〃那是什么?毒药吗?” 
  “麻醉前用的引导剂!〃秦非一下子就失去了全身的力量,他跌坐在椅子里,眼睛直勾勾的瞪着前方,脸上毫无表情。他的声音变得非常低沉,低沉得近乎平静,平静得近乎空洞,空洞得近麻木。〃不必再慌乱,不必再找她了!她完了!她不会活着回来了。那药,只要用○。五公克就足以让人入睡。她把三公克加在生理食盐水中注射,是连'失误'的机会都不给自己!假如她直接注射,这种药的药力太强,她很可能注射到一半就睡着了,因而会注射不够量而被获救!假若用生理食盐水,她可以只用半瓶水,那么,十几分钟之内,她就把一切都结束了。〃他顿了顿,清晰的吐了出来:“死定了!我告诉你们,她死定了!” 
  牧原双腿一软,就跌倒在地毯上。挣扎着,他坐了起来,头在晕眩着,胃在翻腾着,心在绞痛着。他抓紧了一张椅子,手背上的青筋全凸了出来,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才吐出几句话:“或者,她还没有动手!只要找到她在什么地方,她总要………找一个地方动手!” 
  “对!〃宝鹃急促的喊:“或者还来得及,只要她还没动手!查旅社名单!她一定会去投宿某家旅社……” 
  “来不及了!〃秦非的声音仍然空洞。〃全台北有几百家几千家旅社,来不及了!而且,她很可能不去旅社,而去个荒郊野外,风景优美的地方……” 
  “船!〃牧原忽然大叫,从地毯上跳起身子,他发疯般的狂喊狂叫:“船!那条船!我们漆成白色,租来拍照的那条船!我们叫它洁舲号!” 
  秦非的眼睛蓦然闪亮了,这是发现失去三公克P……之后,他第一次有了希望和力量。他也直跳起来,伸手一把捏住牧原的胳膊,几乎把他的骨骼都捏碎,他用震耳欲聋的声音,大吼着说:“在哪儿?船在哪儿?” 
  “青草湖!” 
  “先报警!〃宝鹃喊,奔到电话机前面,先拨一一九专线,再拨青草湖管区警局。 
  然后,他们开了车,向青草湖飞驰而去。 
  他们没有猜错,洁舲确实租了那条全白的船,穿上她最美丽的、全白的衣服……一如展牧原给她拍的那张名叫〃洁舲〃的照片……只是,她没有打伞。她也带了好多白色的小花,只是,在白色小花中,还有大把大把紫色的花朵,租船的老板以为她又要拍照,记得她的道具都是白色,还问她那紫色花朵做什么用的,她笑着说了句:“世界上没有纯白的东西,纯白太干净。这是打破纯白用的。〃她举起那紫色小花,望着那船老板说:“这种花……有没有一点像豌豆花?” 
  船老板笑着说〃像〃,事实上,他根本弄不清楚,豌豆花是什么样子的。 
  就这样,洁舲穿着一身白衣,划着一条白船,带着许多白色和紫色的小花,还有一瓶生理食盐水、三公克的P……和静脉注射器具,上了这条通往另一个世界,另一个可能充满美丽、祥和、诗意、温柔、仁慈,和爱的世界的小船。 
  船没入烟雾苍茫中,船老板还在想:“多么美丽的女孩!划船的样子像一张画!” 
  他们在黄昏时分才找到这条船。 
  洁舲躺在船中,面容十分平静,手里捧着花束,静悄悄的,就像是睡着了。静脉中的针头插得很准确,橡皮膏也固定得很牢。她把船桨竖起来,用绳子绑在桨槽上面,做了个临时的架子,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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