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众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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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众神-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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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或城堡。在里面,他们仍然保留着当初打造的所有松木板书架。米里亚姆·舒尔兹本来想把里面的装修全部拆掉,改成更加现代化的,但这里已经登记成为有历史纪念价值的地方,这可不是她轻易就能动手改动的。”

他们开车经过湖的南边,整个镇子绕湖而建。湖面距离路边的落差大约有30英尺,影子可以看到湖面上无数白色的碎冰。时不时地,冰面上还有一块闪烁着水光的缺口,映射着镇子上的灯光。

“似乎湖面已经结冰了。”影子说。

“到现在已经结冰一个月了。”赫因泽曼恩说,“那些暗淡的斑点是积雪,闪光的斑点是冰。是从感恩节后一个寒冷的晚上开始结冰的,冻得像玻璃一样光滑。你在冰上钓过鱼吗,安塞尔先生?”

“从来没有。”

“那可是一个人能做的最幸福美好的事。重要的不是你能不能钓到鱼,而是当一天结束之后,你回到家时还能感受到的那份平静心情。”

“我会记住的。”影子透过泰茜的车窗,凝视着下面的湖,“现在能在冰面上行走吗?”

“可以在冰面上走,在上面开车也行。不过我可不想冒这个险。从降温到现在才过了六个星期。” 赫因泽曼恩说,“不过在威斯康星州北部,结冰的程度和速度比其他任何地方更猛更快。有一次我出去打猎——是去猎鹿,那大概是,三十、或者四十年前的事了。我瞄准一只雄鹿,结果子弹打偏了,它跑出树林——就在湖的北端,距离你要住进去的地方很近,迈克。它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一只鹿,鹿角有二十个分叉,体形大得像只小马,我说的都是真的,不带一个假字。那个时侯,我比现在年轻多了,体力也好。那一年,从万圣节前就开始下雪,到了感恩节,地面上还有一层干净的积雪,好像从来没被谁碰过一样。我可以看见雪地上的鹿的足迹,我看出来了,那个大家伙正惊慌失措地往湖面的方向逃过去。

“只有傻瓜才会去追一只逃跑的雄鹿,可我就是那么一个傻瓜,一个大号傻瓜。我追着鹿的足迹跑下去,最后终于看到了它。它站在湖水中,湖水大约有八到九英寸深。它也看到了我。说时迟那时快,就在那一瞬间,一朵云遮住了太阳,寒流一下子就袭过来了——短短十分钟内,温度至少降低了30度。真的,没有一句是骗你的。而那只老雄鹿,它准备逃跑,结果根本无法动弹。它被牢牢冻在冰中了。

“然后,我慢慢走到它身边。你看得出它很想逃跑,可它被冻住了,逃不了。可我也没法让自己朝一只没有抵御能力的畜生开枪,特别是当它已经无法逃跑的时候。如果我真的开枪了,那我成什么人了,对吧?于是我拿起我的霰弹猎枪,冲着天空开了一枪。

“结果,枪声和惊吓让雄鹿居然从它的皮肤里跳了出来。你能看到它的腿还冻在冰里,但它确实跳了出来。它把自己的鹿皮和鹿角都留在冰面上,然后就像一只刚出生的老鼠一样,赤裸着粉红色的肉,颤抖着逃回树林里了。

“我真的觉得有点对不住那只老雄鹿,于是我就叫湖畔镇妇女编织协会的人帮它织了件衣服过冬取暖。她们织了一件套的全身羊毛外套,这样它就不会冻死了。那些女人给我和那头老雄鹿开了个玩笑,织的居然是一件明黄色的羊毛外套,结果任何猎人都不会开枪打它了,因为在狩猎季节里,猎人们总是穿着黄颜色的外套。”他又高高兴兴地补充一句,“如果你认为我说的任何一句是编造的话,我可以证明给你看。直到今天,鹿角还挂在我的录象机店里呢。”

影子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老人也跟着微笑着,是那种艺术大师似的满足的微笑。他们在一栋砖石结构、有一个宽敞的木头平台的建筑前停了下来,门廊上悬挂着金色的圣诞节彩灯,闪烁着好客的气氛。

“这里就是502号了。”赫因泽曼恩说,“3号公寓应该在顶楼,房子的另一面。那边可以看到整个湖景。你到家了,迈克。”

“实在太感谢你了,赫因泽曼恩先生。我可以付你一些钱做汽油费吗?”

“叫我赫因泽曼恩就好了。你不用付我一分钱。圣诞快乐,这是我和泰茜对你的共同祝福。”

“你真的什么都不要?”

老人搔搔下巴。“实话告诉你吧,”他说,“差不多下周的某个时候,我会过来找你,卖给你一些彩票。是我们镇子搞的抽彩活动,慈善捐款。现在,年轻人,你可以上床去好好睡上一觉了。”

影子笑了。“圣诞快乐,赫因泽曼恩。”他对老人说。

老人伸出指关节发红的手和影子握手。他的手很结实,长满老茧,感觉好像橡树树干。“上去时小心点,路挺滑的。在这儿就能看见你的房门,就在那边,看见没有?我会在车里等着,直到看见你安全进去了为止。你进去之后没问题了,就给我竖起拇指做个手势,然后我再走。”

他的温迪跑车一直空转着,耐心等待着。影子安全地走上木头台阶,走到房子侧面,用自己的钥匙打开公寓的房门。公寓的门摇摆了一下,开了。影子竖起拇指,坐在名叫泰茜的温迪跑车里的老人——想到有人居然给自己的车子取名字,影子忍不住又一次笑了起来——赫因泽曼恩,开着泰茜穿过桥回去了。

影子关上前门。房间里很冷,有一股里面住的人已经离开去过其他生活、但房间里还充满他们的食物和梦想的味道。他找到温度调节器,调到华氏70度。他走进小厨房,检查了一下抽屉,又打开鳄梨黄色的冰箱,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这一点也不奇怪。至少冰箱里面闻起来很干净,没有灰尘积存的味道。

厨房旁边是个很小的、里面只有一张空床垫的卧室,旁边紧挨着一间更小的几乎只有淋浴隔间的浴室。马桶厕板上有一个放了很久的烟头,纸已经变成了棕色。影子把烟头弹开。

他在柜子里找到床单和毯子,铺好床。接着,他脱下鞋子、外套夹克衫和手表,穿着衣服爬上床。他不知道要用多长时间才能让自己暖和起来。

房间里的灯关掉了,周围一片宁静,只有冰箱的嗡嗡声和房子里某处传来的收音机的声音。他在黑暗中静静地躺着,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了长途巴士。饥饿、寒冷、新床,加上过去几周疯狂的经历,他不知道今晚能不能安安静静睡个好觉。

寂静中,他听到外面有东西折断的声音,像枪声一样响亮。他想也许是树枝,也许是冰。外面正在结冰。

他不知道在星期三来找他之前,他必须在这里等待多久。一天?还是一周?不管等多久,他知道他得在这段时间内找些可以专心致志去做的事。他觉得可以再次出去找份工作,还可以练习一下变硬币戏法的手法,直到纯熟为止(练习你知道的所有戏法,有人在他脑中悄声说,但并不是他自己的声音,除了其中的一个。千万不要练习可怜的死掉的疯子斯维尼教你的那个。他因为暴露秘密、寒冷和被人遗忘而死掉。千万不要练习那个戏法,不要练习那一个)。

这是一个很好的镇子,他可以感觉到。

他想起刚刚到达开罗市的那天晚上做过的梦,他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只是个梦。他想起了卓娅……见鬼,那个午夜妹妹,她的名字到底是什么来着?

然后,他想起了劳拉……

一想到她,他的脑中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户,他可以看见她。不知道为什么,反正他可以看见她。

她正在鹰角镇里,站在她妈妈家的大房子后面的院子里。

她站在寒冷的夜风中,但她没有任何冷的感觉,她已经不再有任何感觉了。她站在房子外面。那房子是她妈妈在1989年用劳拉爸爸的人寿保险金买的,她爸爸哈维·马克卡贝在上厕所的时候死于心脏病。她看着房子里面,冰冷的手抚摸着窗户玻璃,呼吸没有在玻璃上留下任何雾气。她凝视着她母亲,还有从德克萨斯州赶回家过节的姐姐和姐夫、孩子们。劳拉就这样孤零零地站在房子外面的黑暗中,没有人知道她的存在。

眼泪刺痛了影子的眼睛,他在床上翻了个身。

他觉得自己像个偷窥者,于是把思绪从劳拉身上转开,转到他自己:他可以看到在他房子下面延伸开去的湖面,看到从北极吹来的寒风用比任何尸体更加冰冷的手指四处探查着。

影子的呼吸逐渐变得浅短起来。他可以听到外面响起的风声,刺骨的冷风尖啸着从房子外面吹过。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可以听到风中的说话声。

在哪里居住还不都是住,这里很好,他想。然后,他睡着了。

与此同时,一段对话

叮咚。

“克罗女士?”

“是我。”

“萨曼莎·布莱克·克罗女士?”

“是我。”

“介意我们问你几个问题吗,女士?”

“你们是警察?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的名字是城,我的这位同事是路先生。我们正在调查我们两位同事的失踪事件。”

“他们叫什么名字?”

“什么?”

“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我想知道怎么称呼他们,你的同事们。把他们的名字告诉我,也许我能帮助你。”

“……好吧,他们的名字是石先生和木先生。好了,我们可以问你几个问题吗?”

“你们这些家伙是不是见到什么就随便拿过来当名字?‘哦,你是人行道先生,他是地毯先生,过来认识一下飞机先生’?”

“很有趣,年轻女士。第一个问题:我们要知道你是否见过这个男人。给,拿着这张照片。”

“哇。正面照加侧面照,底下还有数字号码……照片真大呀。不过他看起来倒挺聪明挺帅的。他犯什么罪了?”

“他几年前参与了一个小镇上的银行抢劫,他做抢劫犯的司机。他的两个同伙决定把所有战利品归为己有,利用他之后就甩了他。结果他大发雷霆,找到他们,几乎赤手空拳把他们两个活活打死。州法院与被他伤害的那两个人达成私下交易,让他们作证告发他。影子被判了6年刑,但只服刑3年。如果你问我的话,像他那样的人,应该把他们锁起来,然后丢掉钥匙。”

“我从来没在现实生活中听人那么说的,你知道,从来没有。”

“说什么,克罗女士?”

“‘战利品’。这可不是一个你常常听别人提到的字眼。也许在电影里有人会这样说,但现实生活中绝对没有。”

“这不是在拍电影,克罗女士。”

“布莱克·克罗。我是布莱克·克罗女士。我的朋友都叫我萨姆。”

“知道了,萨姆。现在说到这个人——”

“不过你不是我的朋友。你只能称呼我为布莱克·克罗女士。”

“听着,你这个流鼻涕的小——”

“好了,没事的,路先生。萨姆——抱歉,女士——我是说布莱克·克罗女士,她想帮助我们。她是一个维护法律的好市民。”

“女士,我们知道你帮助了影子。有人看到你和他在一起,坐在一辆白色雪佛兰车里。他顺路送你回家,还给你付了晚餐钱。他有没有提到过任何有助于我们调查的事?我们的两位最优秀的同事失踪了。”

“我从来没见过他。”

“你见过他。请不要把我们当傻瓜,我们不傻。”

“嗯,我一路上遇见了很多人。也许我见过他,不过我忘了。”

“女士,你最好还是协助我们的调查。”

“否则,你就要介绍我认识你们的朋友拇指夹先生和逼供剂先生?”

“女士,请你不要冲动。”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还有别的事吗?因为我现在必须说‘拜拜’,然后关门了。我估计你们两个这就要去找汽车先生,然后一起开车走人。”

“你的不合作态度会被记录在案的,女士。”

“拜拜了。”

砰!

第十章

我将向你坦白我所有的秘密

但对于过去,我向你撒了谎

请让我上床,睡到永远吧

——汤姆·维兹 《跳到疼痛的探戈》

来到湖畔镇的第一天晚上,影子就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被黑暗与污秽所包围的孩子的一生。那是很久很久以前发生在非常遥远地方的事,在大洋对岸的一片土地上,在太阳升起的地方。但在那个孩子短短的一生中,他从未见过日出的景象。他看到的,只有光线昏暗的白天和漆黑如墨的夜晚。

没有人和他说话。他能听到外面传来人们说话的声音,但却无法理解话语的意义,正如他无法理解猫头鹰的号叫声和狗的吠叫一样。

他记得,或者说他以为自己记得,不知多久以前,有一晚,一个大人悄悄地走进来。她没有打他,也不喂东西给他吃,只把他抱在胸前,温柔地拥抱他。她身上的味道很好闻,一滴滴热乎乎的水从她脸上流下来,落在他身上。他被吓坏了,吓得哭叫哀号起来。

她立刻把他放回稻草堆上,匆忙离开小屋,在身后锁上门。

可他还记得那宝贵的一刻,正如他记得卷心菜心甜甜的滋味,李子酸溜溜的滋味,记得苹果的松脆,还有油乎乎、香喷喷的烤鱼带来的快乐。

而现在,他看见的是火光照耀下的无数面孔。这是他第一次被人从小屋中带出来,这也是他唯一一次离开小屋。他们所有人都在凝视着他。哦,原来人类是这样的长相。他是在黑暗中长大的,从来没有见过其他人的面孔。对他来说,这一刻,一切都是如此新鲜,如此奇异。〃奇〃书〃网…Q'i's'u'u'。'C'o'm〃篝火的火光刺痛了他的眼睛。他们把绳子套在他脖子上,拉着他来到那个人等着的地方。

利刃在火光中举起,群众发出欢呼。在黑暗中长大的孩子也开始和他们一起大笑起来,因为他感到高兴和自由。

然后,利刃猛地砍落下来。

影子猛地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又冷又饿,住在一套玻璃窗内层结着一层冰霜的公寓里。那层冰肯定是他呼出的水汽凝成的。幸好昨晚睡觉时没脱光,起床时不用重新穿衣服了。从窗户旁经过时,他用手指甲抓了一下玻璃,感到指甲底下积满了冰,接着慢慢融化成水。

他努力回忆自己昨晚的梦,但除了痛苦的感觉和黑暗之外,别的都不记得了。

他穿上鞋子,心里琢磨着。如果没记错路,他应该可以穿过湖北面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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