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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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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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坦白,你才不是个有福的人呢,不过是个靠玩儿命活着的可怜虫罢了。……无边的疲倦啊,
他全身的肌肉一点劲儿也没有,整个身子完全是瘫在手术台上的,连眼皮也沉重地耷拉下来
了,灯光隔断,一片黑暗。
黑暗中他看见了,红色的晚霞,墨色的山谷,昏鸦安详地叫着,在红色和墨色的交融中
盘旋起舞;远处有个古老的教堂,深沉的钟声把人的一颗心带向宁静的小城,带向牧歌式的
田野……,霍夫曼就是用这样幽美的环境来抚慰他的神经创伤的,但马尔逊却坚持要他搬出
这古堡式的山在别墅,换到简陋的据点里去住。现在他只要一闭上眼,就会看到那美丽的晚
霞、山谷、钟声和田野,如果能永远那样逍遥那样安乐…,是的,他现在已经不需要什么激
烈的刺激了,他需要逍遥安乐!
“对一个间谍来说,最可怕的不是死亡的危险,而是九死~生之后立即让他接触安宁和
舒适的生活,他的意志会在这种强烈的对比中毁于一旦/
看来马尔逊说对了,那铁门重重的牢狱,那杀气腾腾的审讯室,那阴森恐怖的边境之夜,
难道他会一朝忘却吗?这些年,霍夫曼对他的兽性的训练,已经使他的神经像一根快要绷断
的琴弦;这次实习性的派遣,是他在数年训练之后第一次涉入真实的间谍生活的急流,虽说
从入境到脱险才只有二十多天,可在他的感觉上,就如同一个死囚在断头台上等待那举起的
钢刀落下来一样,像是经历了一个漫长的世纪。人啊,难道只需要二十几天,他的意志。勇
敢和对冒险生涯的那种天然喜好,就会变得枯萎如此吗?在霍夫曼为他安排的山庄别墅里,
他也才只享受了五六天的“公爵”生活,难道对安乐和舒适的渴望竟会一发不可收拾,以至
于连一直维系自己信念和胆气的那点狂热,也从此冷却,一蹑不振了吗?确实,马尔逊确实
是高明的,人,受不了强烈的对比……
霍夫曼只负责对他的训练,他的真正统治者和指挥者,是马尔逊。如果单从外表上看,
霍夫曼是个很富勉力的硬派男子,身材魁梧,面容冷酷,有一副典型的军人风度;而马尔逊
却其貌不扬,干枯瘦小,头发稀疏,纵酒过度的鼻子又大得不成比例,活脱一个摆摊  儿的
小商人。谁能想到这么一个人,居然以间谍计谋的设计为擅  长,在世界谍报战的舞台上驰
骋了大半辈子,而且名气之大,已经  使他成为D3情报局内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相形之下,
霍夫曼不  过~介武夫罢了。
他不喜欢霍夫曼,尽管他的无线电收发报、跟踪反跟踪、射击。  游泳、登山、格斗
等等技术,都是出自霍夫曼的门下,可他很难设  想,一个间谍的献身热情在霍夫曼式的冷
酷无情的统治下能够维  持多久。霍夫曼曾经说过:“间谍事业的神圣就在于没有任何道德原
则的限制和约束,杀人、诈骗、造谣、色情,都得干。”他说这话的口气就像读任经卿样安详
平静。霍夫曼还说过,他特别信奉中国的一句名言:“无毒不丈夫!”霍夫曼的毒,甚至能使
跟他同舟共济的人都要提心吊胆,生怕遭了他的暗算。
马尔逊的为人却完全不同,任何间谍都愿意跟着这样的头儿干。马尔逊的原则是:情报
员第一,情报第二。他最重视的不是情报,而是情报员本身的安全;在间谍斗争的指导思想
和技巧运用上,马尔逊的见地也处处显示着霍夫曼所无法比拟的科学和老辣:霍夫曼要求情
报员的活动一律遵守教程规范,而马尔逊却主张不必拘泥,甚至根本就不造成对情报员的过
分训练,主张一任自然。“过去我们曾经在五角大楼内部很难得地安插了一个情报员,可是就
因为这位英雄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都使用反跟踪技术,结果引起联邦调查局人员的注意。假
如他每天下班都老老实实地走路,大概永远不会被‘山姆大叔’抓住的。”马尔逊总喜欢把这
个雄辩的例子挂在嘴上。在他这次潜入之前,马尔逊对他做了一次反审讯的考核,他的反应
机敏,对答如流,使这位上司恼火异常,“这怎么行,这怎么行,任何一个有经验的保安人员
马上就能看出训练的痕迹,你不是普通人,而是训练有素的间谍!”他冲他发火儿,实际上的
矛头却是指向霍夫曼。霍夫曼当然不甘示弱,“如果每个普通人都自然具备当间谍的条件,完
全用不着训练的话,那还要我们干什么?”马尔逊也不客气,当着他的面就和霍夫曼争吵起
来,“那么请问,什么是当间谍的条件?什么?”连徐邦呈当时也不明白马尔逊何以拿这种常
识性的问题来诸问霍夫曼。当然,霍夫曼的脸马上涨得通红,“间谍的条件,难道还用现在讨
论吗?做一个间谍,要有坚忍不拔的意志,健康强壮的体魄,忘我的献身精神,敏捷机智的
反应力和应变力,通晓多种语言和职业,还有…··矽h表要平淡无奇。”霍夫曼想尽量说得
全面些,而马尔逊却鄙夷地打断他,“够了,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我比你还要书生气,像这种
纸上谈兵的条件我可以一口气举出三十条来!可现在是七十年代了,你这一套只有小说家才
欣赏。在现实世界中,詹姆斯·邦德007①是不存在的,任何类似的、无所不能的超人式间
谍都是不可能存在的。在职业谍报人员的眼睛里,间谍的最高技巧就是自然,间谍的最好条
件就是能够接近情报目标,如果一个间谍不能接近情报目标的话,那就是把所有优秀素质集
于一身,也毫无用处!”
他不能不叹服马尔逊的坦率和实际,可他又不明白了,难道自己不是最好的间谍吗?他
这次潜入南州市,尽管未能完成预定的任务,尽管他今后也并木会具备接近情报目标的条件,
但他却成功地应用了马尔逊亲自为他设计的自我营救计划,奇迹般地死里逃生,这难道不是
马尔逊的一份荣耀吗?不,马尔逊是器重他的,爱护他的,不然,何以会这么不惜工本地为
他动这次手术呢?他尤其木能忘记的是,在为他压惊洗尘的酒宴上,马尔逊是那么热烈地拥
抱他,亲吻他,“你是D3的光荣!”马尔逊说这话的表情是真心实意的,“中国的先哲孟子说
过:‘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俄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
为,所以动心忍性,益增其所不能。”’马尔逊的汉学水平的确很深,背诵这段文绔绔的古训
竟可以不打一点折扣,而他这个中国人都还不能尽解其意,实在惭愧,但是,“天将降大任于
斯人也”这句话,显然是表露马尔逊对他的褒奖与赏识的,这不能木使他感激涕零了。如果
没有马尔逊这个精神上的靠山,他简直不知道自己的荣誉心和胆气还能不能重新凝聚和振作
起来。
“徐先生,不要紧张。”陌生人的声音又凑了下来。紧接着,冰凉的酒精棉花触到了他的
脸,柔和地移动着,他打了个哆喀,不,不要怕,这是洁白的手术室,那惊心动魄的一页的
的确确已经翻过去了,下一页……下一页又该是什么?
“这是你的护照,这是你的履历,亲爱的徐,在手术之前的这些天,你得把自己的历史
先熟悉一下,要背熟……”
颧骨一阵刺痛,给他打针了,是麻药。整个脸慢慢地膨胀起来,而意识倒一点点迟钝下
去。啊,这是洁白的手术室,马尔逊,你在哪儿?不要抛开我,千万不要抛开我!
“你放心去吧,亲爱的徐,我的原则是:情报员第一,情报第二!”
一天活儿干下来,周志明就有点儿顶不住了。精神上的过度紧张和体力上的超量支出使
他在回到监舍以后头重脚轻,几乎连铺都爬不上去了。
这里从早上七点半钟开始干活。第一天是一个姓丁的队长带队出工,队伍前后都有荷枪
实弹的解放军战士押送,灰亮的三角枪刺上系着耀眼的小红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犯人们
一到窑上,队长往办公室里一坐,解放军战士远远地拉开警戒线,工地上就是那个外表阴沉
的老犯人田保善说了算。他给周志明派推小车给制砖机送土的活儿。周志明从来没推过这种
独轮车,他望望搭在取坯土挖成的大坑上那狭长的木板车道,心里直发怵,低儒了一下,对
田保善说:“我,不会推这车,是不是先……”
田保善没等他说完,一扭脸走了,像全没听见一样。郑三炮拿律糙腿端端那辆小车,在
他耳边挪榆道:“你当这是义务劳动呐?这是强迫改造!叫你干什么就得干什么,不会学着
点。”
他没说话,硬着头皮去推那小车,和他搭组装上的是杜卫东,这小子一声不响地一通猛
装,把小车的斗里装得满满的,拍得实实的,临了还冒尖加了两锹土,然后把下巴领往锹把
子上一拄,一声不响地看着他。
“流氓!”他在心里骂了一句,鼓起全身的力气,两条长长的胳膊把住小车的铁把,一挺
腹提起来,摇摇晃晃地向前走去,只走了四五步,控制不住,车身一歪,从窄窄的木板道上
翻了下去。险些连他也一起翻下去。
犯人们都冷眼看着,没有人哗笑,也没有人过来帮忙。他跳下木板,把小推车扶上来。
杜卫东二话没说,又给他装了个冒尖满,他使出全副力气来把握车子的平衡,走了七八步,
重心一偏,仍旧翻了下去,这样一连翻了三车,杜卫东说话了。
“装什么孙子,成心的是不是?”
他压住火儿,“你装的土比别人多一倍,要不你推试试看。”
郑三炮一脸蛮横地凑过来:“喝,还当着你小子是便衣呢!头一天就窜秧子。告诉你,这
儿可不是你拔份的地方,叫你干你就得干,臭他妈便衣。”
他看出来他们是在故意寻衅找碴子,一时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把车子恍地一扔,
“我找队长去。”
丁队长来了,皱着眉头,先朝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的田保善问:“你们是不是给他装得太
多了?”
“不多。”田保善肯定地回答,“刚才我看见了,装得不多。”
丁队长把目光向其他犯人扫去,郑三炮恶人先告状:
“他是故意耍好捣蛋。”
另外几个犯人也都众口一调,随声附和,丁队长把周志明从上到下打量一遍,说:“我可
警告你周志明,你的态度要放老实些,这儿可不是让你摆架子养大爷的地方,劳动改造嘛,
木吃苦还能改造好!”
周志明气急败坏,“你相信他们,他们串通……”
“好,真要是他们串通了整你,你再找我来。”丁队长又转脸对田保善说:“他新来的,
给他车里装少一点儿。我可提醒你,对新犯人不能再来你那一套。”
“行啦,您放心。”田保善点头哈腰,然后挥挥手,“大家散开干活儿吧,抓紧时间。”他
陷喝着。
周志明没办法,又回到小车旁边,虽然他是败诉而归,但社卫东毕竟也收敛了些,第四
车装得不是那么满了。
昨天下了透雨,今天换了毒花花的太阳,才六月天气,却燥热得出奇,还不到中午他就
已经出了几身透汗,仿佛全身的水份都出空了似的。小车的铁扶把晒得灼手,一身黑市眼也
被烤得极烫极硬,可他又不敢脱下来,那样身上保险会一下子晒脱了皮。中午饭是在工地上
吃,他好象头一次尝到饿急了的滋味,还没容其他老犯人来抢,他的两个窝头就已经狼吞虎
咽地下了肚。菜汤是萝卜和茄子煮在一起的,说不清是股子什么怪味,他尽量不让它在嘴里
多停留,囫囵吞下去,整整一下午就不停地打着这种菜汤味的臭呢。晚饭是回监区吃,吃的
是高梁米,这是种杂交高粱,嚼在嘴里又麻又涩,非得伸脖打噎不能咽下去。刚刚放下碗筷,
郑三炮踊跃过来,包斜着眼睛说:“嘿!田头有令,今儿你倒温水。”
他筋酸肉麻地从铺上爬起来,尽量把口气放得友好,问道:“到  哪儿倒啊?”
卞平甲放下碗筷,凑过来:“我跟你去一趟,我告诉你。”
卞平甲带着他到伙房推了讨水桶车,又陪他挨班去收批水,然  后再推到伙房后面的
猪圈去倒。卞平甲在前面推着车,他跟在后  面走,望着卞乎甲窄削的肩背,他直想大哭几
声,把一腔感激之情有力地表达一下,“好人啊,真碰上好人啦!”他心里喊着。
在午饭后休息的时候,卞平甲凑过来同他闲聊,他这才知道了卞平甲的案由。他原来是
南州市第二医院的一个化验员,因会涂两笔仿宋,六七年在一次给单位写标语的时候,笔下
一糊涂,竟把万寿无疆写成了无寿无疆,意思弄了个满拧,结果以书写反动标语罪判刑七年。
在刑期临满的前两个月,正赶上普及样板戏电影周,在看了《红灯记阳来讨论的时候,他说
他最爱听“狱警传,似狼降”那段唱,还说李铁梅要是活到文化革命怕也要打成叛徒,奶奶
和父亲都死在狱中,她一个人让敌人放出来,几十年后在毫无旁证的情况下如何说得清呢?
这两段话被其他犯人汇报了,最后以“恶毒攻击革命样板戏”、“影射咒骂无产阶级专政”的
罪名加刑四年,所以一直在监狱里呆到现在。
他们来到猪圈,把计水桶从车上抬下来,卞平甲见他很吃力的样子,叹了口气说:“这一
天,真够你受的,明天还行吗?”
周志明脸上露出一点地笑容,说:“凑合吧。”
“这是给新犯人的下马威,杜卫东刚来的时候也是这么给整服的,新犯人,都得当几天
孙子辈儿的。”
周志明默默把沿水桶往猪圈里倒,倒完,他问:“田保善算干嘛的,好象老犯人也怕他。”
“他呀,是厂里的杂务。”
“杂务?”
“就跟班长组长差不多,管教干部木在的时候,他负责。”
“那干嘛不叫班长组长,要叫杂务呢?”
‘勺巨人中间是不能分三六九等,不准封官挂长的,所以就叫杂务。就跟前些年外面有
的群众组织的头头不叫这个长那个长,而叫‘勤务员’一样。”卞平甲停了一下又说:“他解
放前是郑庄煤矿的大把头,坐了二十多年监狱,老狱油子了,你别惹他,郑三炮、林士杰都
是他手下的。”
“郑三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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