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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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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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叫起来。
“咦,怎么没有了?”
她恍然有些明白了,“你叫我的时候是不是给挂了?咳,你怎么连电话也不会用,叫人的
时候,这东西要放在边上,不能挂的。”
‘哎呀,我,我不知道的呀。那……怎么办?”吴阿姨脸上尴尬地堆起歉疚的笑来。
“算了算了。”她恼火地摆摆手,“怎么办也没用了。”她向自己的卧房走去,快进门的时
候又回过头来说:“你把客厅收拾一下吧。”
吴阿姨是从安徽望江县来的,那个县份到南州市来帮人做保姆的很多。吴阿姨四十一岁,
可农村人老相,看上去足有五十多了。不过手脚还麻利干净,饭菜也满会做的,她来这儿已
经有一个星期了。现在家里这么多屋子,爸爸工作忙,妈妈又有病,小萌上了大学,晚上就
是回来也埋头书本,像个张手张嘴的大小姐,木请个阿姨做做家务是不行了。
她关好自己卧室的房门。“电话是谁打来的呢,是卢援朝?他原来说好了明天一早去火车
站送我,会不会有什么变故了产’
走到窗前,窗台上一盆文竹养得深翠逼人,妈妈原来在这儿摆了一只花里胡哨的瓶子,
还插了些红红绿绿的塑料假花,叫她全给扔出去了,俗不可耐!大红大绿纯粹是农民的美学
要求,摆假花更其是小市民的趣味,这种素雅的文竹那些人反倒不那么喜欢,真是没治。
透过文竹挺拔多姿的细杆向外望去,窗外的地面上,散落着厚厚的红叶。这条街的两侧
栽满了高大的法国梧桐,在金秋落叶的时节,地面上便如同铺了一层绚丽多彩的织锦。在她
窗前十多米外,是一幢和她家外表相同的房子,整个这条太平街,靠东侧全是这样的房子,
因为这是七五年给一些落实政策的老干部、老知识分子盖的,所以到现在人们还习惯地称之
为“复辟房”,其实“复辟”这个词在七五年人们的嘴里并不是个坏词,“复辟房”便自然也
不包含什么贬意了。可房子盖好后,全让些反复辟的“勇士们”给占住了,直到粉碎“四人
帮”以后才完璧归赵。也真凑巧,挨着她家的这栋房子现在是江伯伯住着,他的四个孩子有
两个考上外地大学走了,一个还在部队,另一个最小的还在东北农村没办回来,江伯伯一个
人住这么大一所房子,可能也够害怕的吧?
不知道又是什么客人来了,小汽车的车轮声在门外刹住,门铃响了一下,又响了一下,
一会儿,走廊里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
“老施老宋都在吗?”
她听出来,来者是市委政法部的部长乔仰山。乔叔叔原来和他们家并不熟,只是粉碎“四
人帮”以后才过从密切起来。他的两个儿子——乔真和乔笠也成了家里的常客,乔笠刚刚还
在这儿跳舞。乔真和小萌同在南大上学,他学中文,比小萌高一届,是最后一批工农兵大学
生,还是在他爸爸没恢复工作的时候上的学,大概不会是走后门吧。
“在,小孩儿她爸爸在。她妈妈上医院看病去了。”安徽人学说普通话,实在太不顺耳了。
自从搬到这儿以后,多半是因为那间宽大客厅的引力所致,常常有一帮人来这儿跳舞,
她的朋友便骤然多起来,有不少人就是“大乔”、“小乔”领来认识的,大都是些干部子弟,
她同他们交往,做朋友。一起去听音乐会,去郊游,去吃西餐,一起跳舞,也参加他们的高
谈阔论,表面上像是摔打不散,可心里却实在看不起他们,有时甚至还讨厌他们。这些人总
爱做出一身与众不同的样子,动不动议论时政,中国沙烟、天上、地下,要不就是中央谁谁
又怎么啦,一个个口气大得很。其实他们的理论见解又有多少感性基础呢,没有!有些人爱
辩论无非是显示自己不同凡响罢了,还自称是什么什么“沉思的一代”,真恶心。再不然就男
男女女一块背雪莱的诗,也是臭酸气。尤其是乔真,不就是个工农兵大学生吗?有多少真才
实学?见着小萌还老爱卖弄他那点儿半通不通的英文,小苗也真爱跟他答对,没治。我就烦
这号人!乔真上次跟我谈什么问题来着,好家伙,引经据典的,现在大学生怎么都是这么个
风尚?一会)L贝多芬如何说,一会儿柴可夫斯基如何认为,瞧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当时
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少在我面前臭显,要显跟我妹妹显去。乔真喜欢小萌,言谈举止,形
迹很著,乔叔叔也给他提过,妈妈好像也动了点儿意思。上次小萌去自新河“私奔”的那场
风波过后,妈妈说过再木管她的事了,可现在这不又管上了?人还不就是那样,一阵儿一阵
地的。不过,要说朴实好处,周志明比乔真还是强多了,长得又漂亮。乔真呢,倒也不是难
看,主要是气质不好,女里女气的,奶油小生,还不如他弟弟乔笠有棱角。乔笠可完全是另
外一种类型的人,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什么时候都没正形,只有跳舞的时候除外,舞迷一
个。他不但能跳老派的波尔卡和华尔兹,也能跳探戈和伦巴,今天还表演了一段迪斯科。迪
斯科其实并不好看,不过他跳得还挺是那么回事的。这小子的聪明劲都用在这上面了,能跳,
还能讲,什么节奏呀,旋律呀,步法呀,一套一套的如数家珍,他能讲出探戈来自阿根廷,
伦巴源于古巴,桑巴始从巴西,克里卜素生在海地。这种人,花花公子,要说真学问却一点
儿没有。可不知为什么,她一方面看木起他们,一方面又总和他们闲泡在一起,他们要是好
久不来,她也会生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寂寞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也许自己身上总有些东
西同他们相投吧。卢援朝可说是彻底地看不惯他们,看见她和他们在一起便耷拉下脸来,虽
然从来没明着干涉过她的私交,但男人总希望自己的女人安分一些,专—一些,这对女人倒
也不是坏事,至少说明他是爱你的,否则,管你跟谁呢!“大乔”“小乔”他们都奇怪她怎么
会找  上卢援朝这么个书呆子,其实他们不了解,卢援朝不是个锋芒毕露  的人,但却老于
世故,工于心计,胸中的城府是极深的,他身上的书  卷气不过是表面现象,表面现象并不
是实质,甚至是实质的反面。  男人总得有点儿沉稳的气质,她最烦的就是那种咋咋呼呼的
男人!
“对,应该给他打个电话去,如果明天他不去送我,那箱子怎么提得动呢?”
她走出房间,来到走廊里,给941厂卢援朝的办公室里拨了一个电话,他不在。
“出去了?上哪儿了?”她对着听筒问。
“他母亲又闹病了,刚刚送到医院去,这几天恐怕上不了班。”卢援朝的一个同事挺耐心
地答复着。
果然不出所料,一求他帮忙他就有事儿,她有些恼火地冲听筒发问:“他弟弟呢,他弟弟
在家闲呆着,为什么不带老太太看病去?”
对方有点儿不快了,‘“那我怎么知道,喂喂,你是谁呀?”
“算了算了。”她烦躁地挂上电话。
看看时间,离吃晚饭还早。身上有点痒,走前该洗个澡,换换衣服。她回到卧室拿了大
毛巾,推开了客厅的门。
“乔叔叔来啦。”她先向客人问候了一下,然后说:“爸,我洗个澡。”
“哟,虹虹没去上班呀?”乔叔叔总是这样亲热的口吻。
“她跟厂里请了假,想去北京考考中央歌剧院,她妈妈托人给她联系上的。”爸爸说。
“哎,原来不是说咱们南州歌舞剧院已经要你了吗?”乔叔叔一说话,嘴就张得老大。
“她呀,这山望着那山高。要我说,在厂里当仓库保管员就挺好,仓库管理也是一门专
业嘛,搞好了同样可以为国家做出成绩来。”
“哈哈哈,”乔叔叔笑了,倒是笑得很爽朗,“现在的年轻人啊,可不像咱们老头子那么
容易知足噗,我那两个孩子也是,生活条件那么优越,还老是这也看不惯,那也不顺心,一
天到晚发牢骚,不满意,年轻人嘛,都是这样的。啊,你什么时候去北京啊?”
“明天早上走。爸爸。援朝明天有事不能送我,妈叫给何伯伯带的那一包东西,又是酒
又是苹果,死沉,我可提不动啊。”
“明天,是早上七点一刻那趟直快吗?”乔叔叔又插话,“正好,我明天早上要到车站去
接个人,我叫车子往这儿拐一下,把你捎上不就行了吗。”
“乔叔叔也去车站?太巧了,谢谢乔叔叔啊。”
两个老头儿继续他们的谈话去了,她穿过爸爸的卧室走进了洗澡间。真讨厌,这房子当
初是怎么设计的,洗澡间偏偏设在最里面,洗个澡非得穿过客厅和爸爸的这间大卧室才行,
实在不方便。不过从附近工厂里接了热气管道,热水倒是现成的。
她把水调节得比往常热一点儿,站在喷头下,让微烫的热水长久地从肩上淋下来,刚刚
跳了半天舞,现在用热水一烫,的确很解乏。
乔叔叔还没走,还在客厅里同爸爸说话,卧室的房门是开着的,说话声能很清楚地传到
洗澡间来。
“昨天市公安局那个组的讨论我去听了一下,”乔叔叔的声音就像多声部的乐句一样浑厚
明亮,“讨论得还不错。看来今后的公安工作,社会治安是个重头,‘四人帮’时期尽抓反革
命了,反革命真成了汪洋大海噗,社会治安没人管,也没个法律可循。等过一阵儿中央公布
了法律就好办嘤,一律依法办事嘛。法律是白纸黑字呀,我看这些年这么乱,关键是没有法。”
“有法也不依嘛。”爸爸的声音小得多。
“对了,我忘记告诉你了,萌萌今天晚上不回来吃饭了。”
“噢,你今天见到她了?”
“是乔真打电话告诉我的。他今天被批准入党了,在四川酒家请几个同学吃饭,还专门
请了萌萌。”
“入党,怎么还要请客呢?”
“咳呀,他们还不是找个借口打打牙祭吗,哈哈哈,年轻人的事,我们老头子不管也罢。”
年轻人的事,哼,乔叔叔到底会说话,可爸爸居然没听出那番弦外之音来,还在一味地
发感叹。
“现在的年轻人真木得了,五十年代的时候,他们这么大的娃娃哪里敢自己去下馆子呀。
前两天我去了一次九仙居,一桌一桌的都是些半大的孩子,成群结对地去吃,要一大堆好菜。
吃不了扔下就走,‘四人帮’毁了一代青年,真是不得了呀。”
爸爸总是这一套老生常谈,“八旗子弟,不得了呀,”纯属说教。现在年轻人不自己乐呵
一点儿,谁给乐呵呀,下了班连玩儿的地方都没有,你瞧咱们国家那个破电影……。她关掉
水龙头,开始往身上打香皂,澡间里顿时漂溢着一股浓郁的馨香。那个蹲监狱的周志明不知
道现在怎么样了。小萌一直给他去信,可一字回音也没有收到,真是多情女子薄情郎,现在
她上了大学,大概也顾不上想这种事了。乔真固然有浅薄的一面,但总还是个大学生,家庭
教育,生活习惯和我们家都是一路子。不知道小萌心里是否属意于他。别看小苗平常温顺老
实,其实还真是个倔性子,自己认准了的事儿谁说也不听,自新河之行便是一证。这几年还
死抱了个宗旨:同情弱者。同情弱者如今也成了一种时尚,谁倒霉,谁挨整,大家就可怜谁,
这也算“文化大革命”乱整人的后遗症,这些年除了几个整人的,几乎没有谁是真正的坏人。
整人的遭怨恨,被整的落同情,可谓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吧。不过同情弱者在小萌身上之极
端、之绝对,几乎成了她的一大乖癖了。
“老施呀,我走了。啊呀,我那老伴儿说了好几次了,什么时候请你去品尝一下她的拿
手菜呀。”
“有空儿吧,我去看看她。”
脚步声响动了几下,又站住,“老乔,还有件事,原来市公安局有个叫周志明的,呕——,
他的情况你清楚吗?”
“周志明…”
“‘四人帮’时期给抓起来判了刑的,现在不知道复查了没有。我上次向马树峰问了一下,
他说查一直,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
“噢,那个人呐,我记得法院的同志提起过,他不属于在广场事讲中错抓的那一批人,
所以不在上次释放的范围之内。他好像是犯的……是该职呀还是包庇坏人呀搞不清,反正是
属于刑事犯罪的性质。法院的同志说,上次他们到自新河农场去复查案件,听那儿的一个干
部反映,他在抗震救灾期间企图策动犯人越狱暴动,不知道后来查实了没有。这种问题按理
是得加刑的。呕——,如果你关心此事,我直接向劳改局问一下。啥,现在人手紧张得很,
冤假错案得~个一个地复查平反,怕几年也弄不完呢。有些人赶着这个风头,明明有错误也
闹着要翻案,情况复杂得很呢。”
脚步声又响起来,说话声移出了客厅,消失在走廊里。
热水从头上复又淋下,雪白的香皂沫团在脚下散开,她揩干身子,裹上宽大的线织毛巾,
披散着头发走出浴室,回到自己的房间。
立柜上的镜子映出她开始发胖的体形,刚刚浸过热水的脸泛起两片潮红,她揉揉眼睛,
不知是浮肿还是已经生了泪囊,眼围的皮肉显得有些富余。真是人未老,色已衰了,将近而
立之年还是一事无成。这次去京投考是缠了妈妈一个月的结果。妈妈就恨不得女儿都跟她一
样,一辈子碌碌无为,总想把她那个自得其乐的人生现在后辈们身上推而广之,好像女人的
本分只是成为男人的助手,帮助男人在事业上有所成就。妈的知识有限,可在这方面,却能
信口举出许多中外名人的例子,她的那副自鸣得意神态,就像爸爸能坐上现在这个职位全是
出于她的功劳似的,其实她若不是挂了块市委书记爱人的头牌,妻以夫贵,还不是什么都没
有吗?她反正是决意不走母亲的路子的。她不想做达尔文的妻子埃玛那种贤妻良母型的女人,
把自己的全部精力牺牲在丈夫的事业上,她为什么不能像居里夫人?卢援朝有卢援朝的事业,
她有她的事业。如果这次能考上中央歌剧院,就可以再设法把卢援朝也调到北京,丈夫做为
翻译家,妻子做为歌唱家,相得益彰,互不辱没。要是能出国就更好了,上次乔笠领来的那
个建国,他女朋友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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