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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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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嚷随风传来。当市委书记两年了,他已经不大体会得出身居闹市的滋味了。前几天他在回家
的路上,偶然停车到一家书店转了转,人挤人,顾客让营业员拿书,都是求爷爷告奶奶的口
气。今天他回家的时候,特地留意了一下沿途的情形,结果看到所有菜市场的门口,都是人
山人海,甩着长蛇似的大队。也许自己现在真是高高在上,不大容易晓得民生的疾苦了。群
众也渐渐不大熟悉我们了,再下去就是疏远、陌生,搞不好还会生怨恨。群众的眼睛喜欢盯
着我们的房子、车子、孩子……
房子好说,是组织按规定分给他的,多了他也不要;车子也是国家根据工作需要配的,
像今天宋凡到她一个老战友家做客这种事,也一概是自己坐公共汽车去的。可是孩子…雄一
叫他难以理直气壮的,是孩子,叫人太不放心了。
他在办公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想取出那封信来再看看,在身体前倾的一瞬间,桌面的大
玻璃板上映出他的脸,苍老的,有点浮肿的脸,额角处的一块老人斑越来越显眼了。唉,真
的老了,成难的会议,成山的文件,完全是在疲于应付,而虹虹现在又是这个样子,不能不
顾。过两天,一定要找她再谈一次,坐下来,认真严肃地谈,不能再放任她了。他倒是觉得,
假使虹虹还在941厂当仓库保管员的话,也许倒不会像现在这样叫人操心。从她现在那些个
“披头士”模样的同事们身上,可以想象到她那个剧院里的政治思想工作已经薄弱到了什么
程度,虹虹就是叫这些人耳濡目染地带坏了,还有那个姓冯的外商,不知道是怎么认识虹虹
的,也不知道都对她灌了些什么东西。外国,外国也不是天堂!虹虹都三十岁的人了,怎么
还这么轻信呢?
以后,不能让虹虹再和这个性冯的来往了,没好处!

飞机是晚上八点钟到达南州市的。因为叫不到出租汽车,冯汉章在机场足足耽搁了两
个多小时才回到南州饭店。他先到酒吧喝了杯威士忌,然后拖着疲惫不堪的步子回客房,他
想先洗个热水澡,结果几乎在澡盆子里睡着了。
洗过澡,精神略略清醒了些,他肌肉松弛地躺在席梦思床上,  拉上被子。被子暖烘烘
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樟脑味。在伸手关  灯的一瞬间,他瞥见床头柜上的小座钟正指在0
点的位置上,平静  的心绪不禁又下意识地飘忽起来。
“要不要听听收音机?”他明明知道不需要,可一到这个钟点,还是忍不住习惯地动
一下念头,那个幽灵般的图书广告,还会木会再出现呢?…·,·
“……本社出版《婚前辅导》,请听作者融会他所涉猎的哲学、神学、心理学、教育学以
及社会学知识,娓娓细述……”
三天前,当他从收音机里突然听到这个娘们儿嗲声嗲气的声音时,内心里的感觉说不清
是抱怨还是恐慌。因为马尔逊曾经很明确地对他说过,例常的接头一概用他到香港度周末的
机会同D3情报局的驻港联络员进行,而这则通过规定频率播发的商品广告,则是做为在紧急
情况下的一种非常联络手段而备用的。可是在短短的几个月内,他已经是第二次被这样“非
常紧急”地呼叫去了。在第一次听到这个呼叫的时候,他还以为出了什么凶多吉少的大事,
急如星火而又战战兢兢地赶到了香港,特别是当他看到等候在那里的并不是那个联络员,而
是风尘仆仆的马尔逊和霍夫曼时,两条腿都禁不住发软了,他不知道他们的突然出现意味着
什么。更加出人意料的还不在于此,当他知道他们召见他的目的不过是想了解一下他物色的
那位“新朋友”的情况时,几乎没法地控制住一腔子的无名怨火儿!他物色这个新朋友的事,
在前一次接头时就已经同联络员讲过了,其实一切都不过是个开端,完全用不着这么大惊小
怪,小题大做,火上房似的赶来问究竟。如果单是霍夫曼,倒还可以理解,这家伙常常闲来
生事,总想花样翻新地搞点动作,好像不如此不足以显示自己的存在,而根本不考虑这种紧
急召见会在整天提心吊胆的情报员的心理上产生多大恐慌。可叫人糊涂的是,为什么连马尔
逊也这么郑重其事地被惊动来了?
那次莫名其妙的接头过去以后,好歹平静了一个时期。三天前,这则《婚前辅导》的广
告,再一次从广案的夜空不期而至。他仍然不敢有所怠慢,立即推掉了手头上几桩待办的业
务,也推掉了和施季虹约好的消遣,甚至还来不及做出任何揣摩和猜测,便行色匆匆地登上
了去香港的航班。他不知道这次召见仍然是小题大做还是真有重要事情,整个身心都笼罩在
沉重的慌乱中,他倒宁愿还像上次那样,不过虚惊一场。
他是讨厌霍夫曼的,而霍夫曼有句座右铭却是至理名言:“间谍职业的第一要素是勇敢无
畏。”到现在,他才开始能用自身的体验来感受这句话所包含着的深刻而又具体的内容了。无
可否认,青年时代的那种对冒险生涯的天然喜好一去不复返了,他对过去曾经那么崇拜和热
衷的间谍工作已经彻底地厌倦了,只剩下那个不免可怜的梦求——退休!可什么时候才能熬
到这个梦想中的归宿呢?干了这么多年,他才刚刚明白,退休,是一个间谍的最体面。最荣
耀、最理想的结局。他把这几年的“自我”好好地回顾了一番,说实话,三年前他在这个危
途上初试之后就开始有点儿畏惧了,以后所表现出来的那点儿胆略和自信,不过是一种“回
光返照”,或者说是有意在为自己能够平安告退而争得一点儿资本,如此而已。即使这样,也
是不容易的。一个在间谍舞台上活动的人,如果不是情愿的,那他就免不了得天天去嚼咀去
体味那种叫人透不过气来的恐怖感和重压感,得去长期忍受寂寞的折磨,这个折磨能把你的
虚荣心一点儿一点儿地剥掉,让你很快就变得精疲力尽、神经脆弱。他自己目前的状况不就
是这样吗?就像一个在陡岸之间走钢丝的人,稍稍出乎常规的动静立即会使他心惊肉跳。一
个没有外交特权,不享受司法豁免的人,别看你现在像个贵宾似的躺在这张温暖的席梦思上,
说不定过一刻就会被扣上手铐,扔进阴暗的牢房中等死。木行,他身上麻麻地起了一层鸡皮,
不能再想下去了。
他狠狠翻了个身,竭力使自己从委顿不安的思绪中摆脱出来。仗还没打,就怕兵先疲了。
他知道放任这种思绪来控制自己会有什么样儿的结果,他现在常常逼着自己往好处想,往宽
处想,有时想起马尔逊,心里也会热一下。现在他更加深切地体会到,马尔逊关于情报员的
价值高于情报的主张和种种爱惜、保护情报员的举措,实在是高明的,有远见的。就凭着这
位上司,他有时倒也情愿再为他搏一搏!
这次和他接头的,又是马尔逊和霍夫曼。马尔逊最近以D3情报局亚洲地区处的主任之身,
又兼挂了D3派遣部副主任的衔头,上眷独隆,官势正盛,这可以从霍夫曼对他恭敬从命的态
度上,看出一二。这无形中也加重了冯汉章自己的惶恐,在马尔逊和他谈话之前,他一点也
估不出这位情报界的巨头千里迢迢赶来和他接头,是喜还是忧。
接头是在马尔逊下榻的饭店里进行的。早有人替马尔逊订下了一间相当豪华的客房,房
内的装满据说是仿照了法国路易十四时代的宫廷样式,连水池的开关,洗澡的喷头都按中世
纪的规格含了八成金。但冯汉章却觉得那套现代化的浅色沙发有点煞风景;落地座钟的外形
也太单薄,缺少那种古典味道的沉重感,没办法,香港人的趣味向来俗,什么东西都能让他
们搞得半古半今,非驴非马。
马尔逊身著全黑的西装,外表上显得年轻了许多。当马尔逊用瘦骨棱梭的双臂紧紧拥抱
他的那一刻,他的眼睛潮湿了,一个念头蓦然撞上心扉,“……如果,向马尔逊提出来,离开
中国……,行不行?”
而这话却是极难启口的,他实在不愿意让这位对自己有着知遇之恩的上司感到一丝一毫
的为难和失望。一向,他在马尔逊心目中的形象是忠勇可嘉的,他不能不珍视这点资本。
“喝点咖啡?”马尔逊主人似的招呼他坐下,“你们中国讲究喝热茶,或者来点茶?”
“不,来杯咖啡吧。中国人嘛,喜欢茶,而我更习惯咖啡的味道。”他在说“中国人”三
个字时的那种超然物外的态度,招得霍夫曼怪里怪气地笑起来,那笑声使他觉得屈辱,妈的,
我要是马尔逊的话,就绝不叫霍夫曼再管情报员!
是速溶咖啡,沏起来很方便。马尔逊呷了一口,笑着说:“为了这次阔佬身份的旅行,我
几乎同医生闹翻了。医生建议我到地中海一带去过冬,那儿的空气对我的老年支气管炎有好
处。啊,怎么样,你的气色看来也不大好,工作上有困难?”
机会终于来了,可他仍然拿不准该不该说。在短暂的沉默中,只有那架落地座钟发出防
晒的有节奏的鸣响,一下一下在他心头叩击着。从对面的镜子上,他能看到霍夫曼怀疑的目
光剑一样射向他的脸,哦,那是一张相当老相的脸,可他,才四十岁,还有半辈子生活可以
重新建设,他的安乐,他应该得到的那一份安乐,如果只是因为今天的一点点虚荣心而被耽
搁被错过的话,岂不是自误终身吗?木,他得早点善为己谋,谋一退身之路了。
“最近,我的身体……常常有点儿,有点儿虚弱,老是头晕、心悸、气短、健忘,唉,
真是见鬼,才四十来岁……就已经未老先衰了。”
霍夫曼双肩一耸,夸张地做了个惊讶的表情,“你看过医生了么?”
他摆摆手,“医生是看过好几个了,他们的意思是说我有点疲劳过度,我想,也差不多,
我在中共大陆工作的时间也的确不短了。”他观察着马尔逊的反应,继续试探地说:“如果能
休养一下,松弛一下,时间长一点儿,当然,咂——,也许会好的。唉,精力确实是大不如
前了,我那个公司也答应过给我休假,时间由我自己定。”
马尔逊的脸上还是挂着老年人那种慈祥大度的微笑,但并没有对他的试探作任何表示,
只是说:“你现在不过是战略性派遣,没有任何具体任务,所以精神上不妨尽量放松。”语锋
一转,蔼然问道:“你的那位朋友现在情况如何?”
他当时还以为,马尔逊突然问起他手上的这个情报来源,是出于对他能否撤出南州市
的考虑,如果这个情报来源的价值很大,他做为指挥者和情报传送者当然就万万走不开了,
不但走不开,还得  死钉在南州市围着这个情报来源打转地。经过这几年的间谍生活,他也
算悟出点门道来了,像他这样的间谍,别看数年训练、迂回派遣,花的工本木小,可充其量
不过是个中介情报员,只能搜集一般性情报和公开性情报,最多干点物色情报员和传递情报
的差事。他的自然条件注定了他不可能有什么大作为;相反,那种靠他发展起来的,能直接
接近情报目标的当地人,才是真正的情报员,哪怕他们没受过任何训练,又笨又蠢,但就凭
他们那个得天独厚的位置,也要身价百倍,而他这种全能间谍,其实反倒成了这些人的陪衬
了。如果马尔逊认为这个情报来源不能放弃的话,那自己也就绝对走不了,这是再明显不过
的局面了。于是他略略想了一下,说:
“这个人嘛,自从调了工作,可以说已经丧失了一个情报来源的价值了,这么长时间了,
我从这个人那里再没有得到什么,而我现在却还欠着帐,我原来是许过愿资助留学的。”
“资助留学?”马尔逊却像是极感兴趣,“这么说,你们之间还有一条利益关系的锁链,
好,这很有利。”
“这不过是空头支票,我们没必要兑现的。”
“马尔逊先生是另外的意思,”霍夫曼解释道,“我们考虑了一个很有趣的计划,想在南
州小试一番,是的,计划并不复杂,但很有趣。”
马尔逊用白细瘦长的手指点起一根乌黑粗大的雪茄,泰然吐出一日浓浓的带甜味儿的烟
气,从容不迫地说道:“这事得我们共同来干,或者说,得由你来干。”
到这时候他才明白了,马尔逊所要他来干的这件事,就是这次接头的事由了。他心里飘
过一阵紧张,眼睛直勾勾地盯住马尔逊的嘴巴。
“已经有很多年了,我们对南州的941厂一直……,用一句中国的成语说,一直鞭长莫
及,在我们的情报拼图上常常缺少这块重要的拼版,看来,今后短时期内也难于有所突破,
你的那位朋友一走,我们就更无从得到什么了,这是很遗憾而又无可奈何的事情。可是从你
上次汇报的情况看,南州市保安部门对我们在那个地区航空工业方面的情报兴趣似乎仍然是
十分警觉的,这当然不奇怪,那里的军工企业,特别是941这样的单位,本来就是他们的保
卫重点,对那个工厂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会是敏感的。这就好了,我们既然暂时打不进去,
那就不如投其所好,利用他们的敏感来做一篇极妙的文章,这就是我们要进行的那个计划。
他一动不动地听着,马尔逊把节奏放慢了些,“这个计划的代号为0,目的是要造成南州
市保安机关的错误判断,从而引诱他们自动把注意力投到一个错误的方向,让他们在一个荒
唐的战斗中自己消耗自己的力量。这类以假乱真的计谋在国际间谍战中已经是家常便饭了,
制造种种复杂的骗局扰乱对方的正常工作早就成为现代间谍技巧的一个重要方面,搞好了很
有意思。特别是对中国,很多间谍机关至今还极少有机会对它施展一点哪怕是极小的骗术,
用医学的观点来看,也就是说,中国保安机关对骗术缺乏抗菌力。现在这个机会来了,我很
有兴趣在南州小试一下。”
“机会?”冯汉章咀嚼着这两个字,他猜不透马尔逊的所指。
“上次你不是同联络员谈起过一个发生在941厂总工程师江一明家里的盗窃案吗?”
“是的,难道这对我们有什么用吗?一个普通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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