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衣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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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 第7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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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着抖说出了这番义正辞严的话,这是她第一次敢于这样撕破脸地指责母亲。
“你,你,你胡说什么!找是你母亲!不是你的同学,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母亲老羞
成怒,“她是你姐姐,她是大反革命,犯死罪,对你有什么好处!”母亲的嗓子完全嘶哑了。
“那是她,罪有应得!”她咬牙说了一句,拉开房门,走进了自己的屋子。
“好吧,”母亲在门外喘着气,“你不用这样对待我,我也活不了几天了。”母亲说完走了。
隔了一会儿,传来一声重重的摔门声。
她一个人,默然在椅子上坐下来,心绪孤独而钦乱,几乎想象木出今后这种形同水火的
日子该怎么过。床边的桌子上,摆着一封信,大概是吴阿姨送进来的。信封上没有写发信地
址。她满腹狐疑地打开信封,展开信纸,一片斑斑点点的水渍把信纸摘得有点发皱,是什么?
泪水吗?她看见信纸的下方写着“严君”两个字,呼吸忽地紧促起来。
“肖萌:你好!

我想和你谈谈,我觉得应该和你谈谈。因为我知道你是
爱着周志明的,也因为我和你一样爱过他。

我们都是不幸的。我的不幸在于得不到他的爱,而你的
不幸在于得到了却不珍惜。你和作的全家也许还不知道,三
年前他银钱入狱,给自己选择了一条牺牲之路,就是为了救护
你的姐姐和你的一家,由于他销毁了你姐姐在十一广场上‘闹
事’的证据,你们才在那场浩大的冤狱中得以幸免。这几年,
他吃了多少苦是可以想见的,但他却从来没有诉过苦。这种
忍辱负重的性格,也许是使作至今不能完全了解他的一个原
因。但是,他的正直;他的善良;他对别人的热情和坦荡;他对
生活的严肃和乐观;他对事业的使命感和责任感;难道都没有
使你为有这样一个爱人而感到过一点儿自豪和满足吗?这一
切闪光的品质在种种顺逆荣辱之中保持得那么顽强,顽强得
成了一种本色,使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能觉得他可信和可靠。
我想你不应该是无动于衷的,你应当是看到了的,因为你最亲
近他。

请你原谅我吧,我爱过他。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他从来没
有爱过我,因为他已经爱了你。

友谊可以分享,爱情必须独占。我多么希望能有一个使
他幸福的家庭环境,多么希望你能好好地待他。你能吧?

我是你的朋友,请别怪我多这个嘴。
严君。”
她扑在桌子上,无声地痛哭起来,她的泪水和严君的泪水重叠在那封信上,湿透纸背。
她糊涂、她羞耻、她悔恨!她不配他!她终于在泪水中决定了自己的道路。
她决定了!
三天以后,学生OI开始放寒假,在那张贴在教学大楼门前的光荣榜上,她成为法律系第
一个要求去分校草创的志愿者,并且主动要求参加了去分校打前站的先遣组。她决心要去吃
苦,要做一个高尚的人、一个自强的人;她决心抛弃庸俗,挣脱自私和冷漠的小圈子,真心
实意地为他人、为事业而生活,在忘我中找到新的寄托。只有这样,她才能配他!
她默默地收拾着行装,一切都没有告诉母亲。如果母亲对她的去留无所谓,那她也无所
谓;如果母亲感到伤心或者生气,那就随她去。她甚至体会到了一点儿恶毒的报复欲!
先遣组不用带行李,她仍然像搬家似的装了满满两大手提包东西。她想好了,这个春节
她要一个人在外面过。
在走的前两天,她给周志明写了一封信。她曾经一遍又一遍地思考、梳理着那些渴望对
他倾吐的话语,但是最终拿起笔的时候,却是极短极短的几句:
“志明:

我对不起你。

我要走了,到分校去。后天早上坐十六次慢车走,再见。”
信发出以后,她一直没敢离开家,估计着他见到信便会来找她。她在家等了整整一天,
然而他却没有来。
早上,天刚亮,外面下了雪。她提着手提包走出自己的卧房,在走廊里恰巧和从厨房里
走出来的母亲打了照面。
母亲显然是刚刚起床,还穿着睡裤和棉拖鞋,棉袄披在肩上,手里端着一只盛满牛奶的
玻璃杯。看着她行装齐备的样子,惊愕地瞪起了两眼。
“妈,我要去分校了,坐今天早上的火车走。”
母亲明白了,握着牛奶的手拼命抖起来,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看着母亲苍白的、
有些睡肿的脸,心一下子软了,万端感触  一齐堆积在心头,眼泪忽地流下来。
“妈,你和爸爸,自己多注意身体啊。”
“我,我还是你妈吗?你要走,还跟我说什么?还说什么!你可以一仰脸就走嘛,你可
以不认你这个妈妈,你从来没把我当做你妈妈!”母亲疯了似的,哆嗦着叫喊起来。
母亲的叫喊,使她的心又坚硬起来,冤曲和委屈、不满和忿恨全都凝结在舌尖。她只吐
出两个字:
“再见!”
她提着提包,从母亲身边走过,走出大门。听见玻璃杯掉在地上碎裂的声音,她没有回
头。
火车站里人很多。正是春节前铁路联运的高潮时期。坐这趟车探亲和放假回家的人拥挤
不堪。站台上泥雪狼藉,到处堆着一堆堆的箱子和行李,拉东西的电瓶车高声鸣着汽喇叭,
技术高超地在人堆中绕来绕去。她的手提包被两个男同学帮忙拿到车上去了,她没有上车,
心情紧张地向检票口企望着。她在那封信上是写了车次和时间的,虽然没有要求他来,但她
固执地咬住内心里的那个确信……他会来的,会来的。
“施肖萌,快上车吧,座位快占不住啦,你等什么人吗?”先遣组的老师在车厢门口大
声招呼着。
她紧紧盯住检票口,仿佛一个蹲在黑洞里的人紧盯着洞口的一线光亮一样,已经没有什
么人进站了。一个检票员在栅栏上挂起了“停止检票”的牌子,她心里格登一沉,那牌子像
一面大盖子,把洞口堵死了。
扩音器里,播音员开始催促乘客上车,接着,站台上的喧闹的人声被喇叭里的一支轻快
的乐曲盖住。她沉重地移动起脚步,踏上车厢的踏板。车门关住了,列车在不知不觉之中徐
徐开动。她的脸紧靠在车窗上,望着检票口的栅栏远远地消失在窗沿的后面。
“他到底没有来……

当十六次慢车拖着沉重的气声驶出南州火车站的时候,市公安局五处的大灰门里开出
一辆淡绿色的上海型轿车,在滑泞的雪路上小心翼翼地朝北开去。
纪真坐在开车的段兴玉身边,默然地把视线从挡风玻璃上延伸出去。
……五颜六色的街道;琳琅满目的摊售;缤纷竞呈的迎春灯彩;提篮挎兜的行人,一派
节前的热闹景观,在雪色迷离中闪过。
他的视线慢慢移动,在挡风玻璃上方的反光镜上,晃动着周志明的脸,他怀抱着厚厚的
卷宗袋,脑袋歪在座椅的背垫上,一副孩子般疲乏而酣甜的睡态。
唉,要是有个儿子……,他突然想到了儿子这个字眼,他没有儿子,他没有,…··,人
老了,心理大凡都有些古怪吧。
八点钟,汽车在市公安局大楼前停住,纪真、段兴玉和睡眼惺松的周志明快步走上宽阔
的台阶,向持枪的岗哨出示着证件。
在二楼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大小间错的沙发上已经坐了五六个人。局长马树峰看着从门
外走进来的纪真三人,俯首在市委第一书记李直一耳边说道:“他们来了。”
纪真三人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会议室的门关上了。马树峰环视一下,然后对纪
真扬扬下巴,说:“好,你们开始汇报吧。”
纪真从周志明手上接过卷宗袋里的材料,却并没有去翻。他向市委第一书记李直一行了
一个注目礼,然后侃侃说道:
“经局长批准,我们在今年一月将一九七六年三月发生的重大间谍案311案与去年十一
月发生的11·17盗窃案并案侦查。目前,此案的侦查工作已告结束,我们于二月七日破获全
案,主犯卢援朝在押。”
纪真停了一下,从材料中找出一叠审讯记录,下意识地翻了翻,接着说:“在初审中卢援
朝供认,他在一九七五年去法国里昂学习的时候,另一个国家的特务机关……D3情报总局就
对他进行了工作。一个女特务伪装成富商的女儿和他恋爱,布设情网,然后又由那个所谓的
富商出面策动他申请政治避难,留在法国生活,在金钱美女的引诱下,卢援朝终于掉进了这
个精心制造的陷讲。当特务分子抓到了他的把柄之后,真相毕露,公然对卢实行突击策反,
迫其就范。卢援朝在敌人威胁之下,屈从于敌,堕落成为一个背叛祖国、背叛人民的特务分
子。”
李直一是个年逾花甲、精神背际的老人,他插断了纪真的话,说道:“这倒是个很典型的
事例,看来,‘拉出去,打进来’仍然是那些特务机关的手法。现在我们派到国外学习的人越
来越多,其中难免有少数不爱国不坚定的家伙,外国特务再插进来做点手脚,两下一合,事
情就来了,到头来,误国害己,这确是个值得重视的问题。好,你接着说吧。”他收住了这段
额外的议论。
纪真接下去:“特务机关策反卢援朝,主要是冲着941厂来的,在以后的四年时间里,卢
向他们提供了大量关于这个厂的和其它方面的军工生产情报,联系的方法主要是靠密写信、
无人交接点这两种途径,有时他去北京出差,也同外国特务分子进行接头会面。一九七六年
徐邦呈越境进来企图在健康路的一处秘密无人交接点里放置的特工器材和经费,就是给他的。
去年十一月十六日发生于941厂总工程师家中的盗窃案,也是卢援朝所为,但这个行动并不
是特务机关的布置,而是卢的自行其事。事后,我刑侦部门追查严厉,卢唯恐罪迹败露,遂
发密写信向特务机关乞援。于是,情报头子马尔逊便一手操纵导演了一出0号计划的‘双簧
戏’。0号计划的全部目的是为了保护他的情报员,而并不是他向徐邦呈交待的那样,是为了
消耗我方力量和检验我方水平。徐邦呈是这个计划的主要执行者,也是这个计划所选定的真
正替罪羊!”
“等一下,”李直一抬起一只手,再一次插断了纪真的汇报,“我有一点疑问,徐邦呈就
是那个冯汉章吧?”
马树峰从旁点头说:“就是他。”
“把这样一个人牺牲掉,去保卢援朝,特务机关为什么要付出这么高的代价呢?这个0
号计划的目的,是你们自己的分析判断,还是有什么可靠的凭据?”李直一的问题十分尖锐。
大家把目光又都集注在纪真身上。
纪真和段兴玉交换了一下眼色,从容说道:“0号计划的这个目的,最早是我们在发现卢
援朝的真面目以后分析出来的,后来对一进行审讯的结果,完全证实了这个分析。”纪真略略
停了一下,又说:“因为11·17案发生后,摆在马尔逊面前的局面是很明显的,卢援朝和施
季虹都在盗窃现场留下大量痕迹,特别是卢援朝,是很难侥幸过关的。如果他最终被查获,
敌人就将失去一个十分重要的情报来源;如果施季虹被涉嫌牵连,那冯汉章也将不保。就像
多米诺骨牌一样,卢援朝这张头牌一倒,后面的就要跟着倒。在这种态势之下,马尔逊才不
得已而发动了丢车保帅的一战,丢徐邦呈,保卢援朝。
“当然,徐邦呈是一名经过严格训练、迂回派遣的骨干特务,在我国内已经取得了极好
的职业掩护和广泛的社会联系,在个人素质上远远胜于卢援朝,把他抛出来是很可惜的。但
是由于他无法直接接触我核心情报,故而只能起到中介情报员和交通员的作用,至多做一些
策反、联络和搜集一般性情报的工作,比起身居在941厂技术部门内部的卢援朝来说,在马
尔逊的价值天平上,无论如何是略轻一筹的,在两者必取其一的情况下,马尔逊只好忍痛割
爱了。至于施季虹,则更是个毫不犹豫就能抛出去的人。”
李直一这才信服地点点头,顾左右而对马树峰和其他几位副局长笑道:“这些间谍机关,
信奉的就是实利主义,对自己的情报员说抛就抛出去,任何信义道德都可以不讲的,真是人
性的毁灭呀,可怕。”
大家都感叹地笑了笑,议论纷纷,连周志明都跟着咧了咧嘴,他还是头一次参加这种“高
规格”的汇报会,所以一进屋就连大气也不敢直出,很恭谨端正地坐在沙发上,帮着纪真挑
拣汇报所需的材料。李直一的不断插话使屋里的气氛活跃了许多。等大家静下来,纪真又继
续说下去。
“在0号计划将近大功告成的时候,也就是卢援朝在被法庭宣告无罪以后,他给徐邦呈
发了漏格密码报警信。马尔逊当初把同徐邦呈的联系方法交给他,是为了使他能够在急需帮
助时直接使用徐邦呈,而发这封报警信,则完全是卢援朝好大喜功,自作主张之所为。这封
信,最后便成为我OJ迅速揭开‘0号计划’全部秘密的重要导素。这封信的底稿,是被替卢
援朝做家具的941厂工人杜卫东发现的,因为信是写给冯汉章的,而冯汉章作为施季虹诬陷
卢援朝的幕后人,在941厂是哄传很广的人物,所以这封信的底稿很自然便引起了这个工人
的怀疑,于是便暗中拿走了这封信,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向我们报告,就被谋杀了。”
屋里的空气变得肃穆而沉重,仿佛是在为这位可敬的工人致哀。周志明的鼻子酸了一下,
一幕幕往事墓地撞上心头,他恍若又记起了三年前和杜卫东在十一广场上的那次交手仗;又
听到了在自新河机修厂车库后面他那后悔的誓言;又看到了他穿着941厂工作服的那副得意
洋洋、兴高采烈的神态。他是刚刚开始新生活,刚刚尝到人生的甜味啊!如果他还在,谁说
他将来不能成为一个好工人、好丈夫、好父亲呢?可是他死了,看不到自己美好的未来了。
周志明低下头去,按捺着悲酸的感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那间摆满了杜卫东亲手打出
来的家具的屋子里,是他,亲手将闪光的手铐用力扣在了那双杀人者的手上。当听到铐环弹
进锁钩的清脆的咋瞟声,看到卢援朝那张绝望发僵的脸的那一刹那,他心里汹涌而来的快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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