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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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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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精神,我把路遇琰亲王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一遍,没有任何隐瞒,包括共骑和悬崖采花等暧昧情节。

母后脸色阴郁,双手紧握,听我说完后,她紧盯着我问:“你是不是喜欢他?”

我拼命地摇头:“怎么可能,您想到哪儿去了?”

“那你今天为什么不肯认他当义父?”

我叹息,恋爱中的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什么都爱往那个方向想。

我耐着性子给她解释:“我认您当义母,再认他当义父,然后某个场合你们俩一起出现,我先喊您一声义母,再喊他一声义父,那您和他成什么关系了?”

母后斜了我一眼;“就你想得多,你明明喊我母后的,怎么会喊义母。”

我无声一笑,不想再跟她争论这个问题,其实,她心里什么不知道?若非机智狡黠,她到不了这个地位。我有时候甚至怀疑,她在外人面前时而慈霭,时而凶悍,时而机谨,时而狂放,不过是为了掩盖她的真性情,让臣下摸不清她的底细。

就是我,跟她相处了这么久,也没摸透她的性格。表面上看起来,她彪悍放肆得有点不顾场合,大笑起来甚至有些傻大姐的味道,但在某些不言不笑的瞬间,她的眼神冰冷到让人不寒而栗。

想起在乡下的时候听到过的传闻,说太后摄政之初,有时候故意犯一些低级错误,然后观察群臣的反应。若有人趁机大放厥词、出言嘲弄,那对不起,要么脱掉乌纱,要么摘掉脑袋,总之绝不轻饶。

正因为手段狠辣,才在先皇驾崩后迅速控制住了混乱的政局,并成功地笼络到手握兵权的琰亲王,逐渐形成了太后和亲王共同专权的局面。

她是我的亲娘,她对我的真心我毫不怀疑,我也相信她并非有意在我面前演戏。只是,我真的没法把传闻中的太后和我认识的母后联系起来。

只有那些不言不语的瞬间表现出来的她,才是真实的她吗?

不过怎样都没关系,因为她是爱我的,她甚至诚恳地对我说:“不认他当义父也好,虽然他比你大了十几岁,但也算一表人才,要是你哪天发现自己喜欢他,娘就把你嫁给他。”

我大惊:“母后,您不是和他……和他……”

“母后没和他怎样,那都是外人造谣污蔑。退一万步讲,就算母后和他怎样了,只要你喜欢他,还是可以嫁给他。母后说过,你喜欢谁,母后就把他弄来给你当驸马,这是母后给你的承诺,在母后的有生之年,永远有效。”

我又是感动又是吃惊,母爱大于天,可是这样一来,不就成了母女共事一人?

天那!

第十三章 挥剑斩情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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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入住瑶光殿的第一夜。

母后走之前还问我:“要不要母后在这里陪你?第一晚住在这里,怕你又认床。”

我笑着推辞:“不用了啦,您明早还要起来上早朝,这段日子因为儿臣叨扰,母后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再这样下去不行的。”

我们睡在一起总是聊到很晚,她又必须五更起床,下午也不见得有空补眠。不像我,早上可以死睡到中午,下午还可以接着养猪。

送走了她,我并没有立即上床,而是来到殿前的院子里,望着一棵树发呆。

那是一颗桂树,还只有一人多高,说明种植期不长。

“公主,晚上风寒露重,我们还是进去吧。”小莲在旁边劝我。

“我再站一会儿。”

刘嬷嬷拿着一件披风出来给我穿上,她是到过张家的人,比小莲更明了我的心事,因而提议道:“公主,改明儿我们把这院子里全都种上桂树,您看好不好?”

“不用全都种上,沿路种一圈就够了。其它地方可以种桃树、李树、椿树、枇杷树,还可以种一片竹子,几蓬芙蓉花……”

直到看见刘嬷嬷眼里的怜惜,我才意识到,我刚等于把张家的庭园布置描述了一遍。再压抑,再刻意忘记,还是抹不去那些过往生活的痕迹。不知不觉间,一些静态的、动态的场景会一幕幕涌现,让我无限唏嘘,却又无能为力。

“算了,就这样吧,不用改了。”我转身朝屋里走去。

我不要复制,那样看了只会更难过。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家园,再怀念又有什么用?

服侍我睡下的时候,刘嬷嬷试探着说:“公主,如果您真的舍不下那张家公子,可以跟太后说,让她派人接来的。”

“接来干嘛?休书都写了,现在我和他没关系了。”

“休书就是一张纸,撕了就没了。如今您贵为公主,张家只要巴上您就能一步登天,无论张家公子也好,张家老太婆也好,谁敢再对您说一个不字?”

我苦笑着摇头:“这样还有意思吗?而且,我母后也不会答应的。”

“为什么您认为太后不会答应呢?”

“张家只是稍微富裕点的乡下人家,无官无爵,连乡绅都谈不上。母后会让我嫁这样的人家吗?”

刘嬷嬷说:“这您就想错了,太后爱公主之心无所不至,只要是公主喜欢的人,哪怕是乞丐,她都会让您嫁的。至于官爵,封就有了,钱财更不在话下,要多少有多少。”

“我不喜欢那样。”就算我真的看上了某个出身低微的人,我也不会以救世主的姿态出现,那样得到了只是人,永远别想得到真情。我父亲和继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男人跟女人不同,女人可能会真心爱上她依附的人,男人则永远把男性尊严摆在最前面。出于现实的种种考虑,他可能会依附,但同时也会封闭自己的心灵。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维持住自己脆弱不堪的自尊:我的肉体沦为下贱,但我的灵魂是你永远无法触及的。

“可是公主这样想念张公子,奴婢看了心里难过,太后也会心疼的。”刘嬷嬷的关心真挚诚恳,至少听起来是这样。

这时小莲插了一句:“嬷嬷,那张公子是不是长得很俊?”

刘嬷嬷点了点头:“是还不错。”

小莲显然有些失望:“只是不错吗?”

我轻笑一声:“小莲,看过我们皇上,天下的男子,能用不错来形容就已经很不错了。”

“皇上那根本就不是人的长相嘛……啊,奴婢该死!”小莲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我笑得更大声了:“没什么啊,皇上本来就不是人的长相。”

原来不只我一个人认为他长得很妖孽。

见我心情好转,她们才慢慢退了出去。

幽暗的光影中,我闭目而卧,回想这十七年来走过的路,不觉得坎坷,只觉得感伤。

坎坷的是爹和娘,他们在不同的地方艰难地生存着,努力为家人打拼。父亲靠出卖自己的身体换取我和奶奶的安稳,现在父亲走了,母亲接管了我,恨不得给我天底下最好的一切。而我,为他们做过什么?

这也是我不肯麻烦母后派人去接子孝的原因之一。休了就是休了,再巴巴地去接,然后让母后给他官爵、府邸和钱财,母后的女儿就那么贱吗?哭着喊着倒贴给一个先纳妾然后又休了我的男人,我情愿相思而死,也不做这样丢脸的事——虽说子孝签名的时候可能是被迫,但如果他真的不肯,崔总管难道会杀他?到底还是他自己愿意的。

何况我也不会相思而死,时间会让我淡忘一切。

究竟什么是爱?到了今时今日,我只相信血亲之间的真情。就像母后和我,相聚只三个月,分开却有十七年,可是在相逢的那一刹那,一切感觉都回来了,她可以毫不犹豫地为我付出一切,包括她的生命,我也是。

这才是我认可的感情,纯粹、不掺一点杂质。

而子孝,在领着新妾走向我的那一瞬间,已经在我和他之间划下了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我再难过,再怀念,都只是那一段情的余韵绝响,我和他的今生,真的已经缘尽。

刘嬷嬷她们看我不舍追忆,就以为我想回头,却不知道,在我的词典里,从来不存在“回头”二字。

还是那句话,休者,休矣。

至于我以后会不会再嫁,大概是不会了,取名梵音,本就有皈依、解脱之意。

当然我也不会出家。父母在,不远游,我好不容易才和母亲重逢,自然要跟她晨昏相依,共叙天伦。

第十四章 病体堪忧虑

 入住瑶光殿的第二天早上我没能睡成懒觉,因为迷迷糊糊中听见宫女们在议论,说“皇上又病了,不能早朝,太后只好一个人去了。”

皇上是我弟弟,他病了,我自然要去探望。于是我赶紧爬起来,随便吃了点东西就让人领着去了皇上的居所承乾殿。

到那儿的时候,太医还没走,几个胡子在一起会诊。说实话,站在门外看见那么多胡子开会,还真有点滑稽。记忆中,大夫好像都喜欢留胡子,有些明明年纪不大,偏要留把长胡子,是不是这样才显得成熟可靠些?

新出炉的公主现身,胡子们的眼睛一下子都被吸引过来了。这种场面我已经司空见惯,自我进宫以来,无论我走到哪里,都是视线的焦点。凭空冒出来的公主,太后爱女,皇上的姐姐,比任何稀有物种都更稀有,几百年不遇一次的概率啊。

“下臣见过公主。”他们躬身为礼。

我站住问了一声:“皇上龙体所患何疾?”

“禀公主,老臣几个正在会诊。”

废话,几个胡子凑在一起唧唧咕咕,谁不知道是会诊?本公主要问的是皇上患了什么病。

看他们几个吞吞吐吐的样子,我狐疑地想:难道他们替皇上看了十几年病,竟一直没确诊是什么病?难怪皇上自己也只说“底子弱,身体虚”的,连太医都说不出个所以然了,何况是他。

“公主,皇上请您进去。”出来的是小安子。

小安子在皇上身边的作用类似于我的小莲,太后身边的红人则是崔总管。

随小安子走进皇上的卧室,宫女们早已揭起纱帐,扶着皇上坐了起来。

我赶紧几步上前:“皇上您躺着就是了,何必又起来,小心着了凉。”

“又跟我您来您去,我都不说朕了,你还说‘您’。”虽然病着,他的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轻快。

其实,如果不看他苍白的脸色和虚弱不堪的样子,单看他的眼神,和听他讲话的语气,一点儿也不像病人。因为很生动,很灵透,尤其是他的眼睛,乍然睁开时,绯华一片,眩人眼目,比天上的星星更明亮。

不过话又说回来,眼睛亮不亮与有没有病本没有必然的联系,据说,有些重症之人,什么都衰了,唯有一双眼睛灿亮无比,那是不屈的生命的光芒。

但愿,他不是这样的,虽然他的病,也是难以治愈的顽疾。

我怜惜地看向那张过于美丽的脸。不说不笑的时候,他眉间因病痛而微蹙着,动人的眼眸里隐隐有一抹忧伤,再美丽,再尊贵,也逃不过这病痛的折磨。

对他越是怜惜,对太医们的表现就越是失望,我用怨怪的口吻说:“那帮庸医,治了这么久,怎么连你的病因都没找到?”

他轻轻一笑:“要找得到病因,不就治好了?就是一直没查出是什么病,无法对症下药,只能慢慢调养,先保住命再说。”

“可是长期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啊。”一国之君,本该日理万机,病体恹恹的,怎么担当得起这个大任?现在他年纪还小,朝政基本上是太后和琰亲王在主持,他每日只是在朝堂上坐着,相当于一件摆饰,一个符号。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朝堂上必须有这么个人在。

可是这种局面只能作为过渡,不是成为常态。如果再过几年他正式亲政了,朝政依然如此,那将是很危险的。傀儡皇帝很少能善终,因为谁都想挟天子以令诸侯,甚至直接取而代之。

我替他担忧,他自己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有什么关系,皇家血脉枝繁叶茂,单是我父皇就有七个皇子,你还怕他们找不到人当皇帝。”

我瞪了他一眼:“别乱说,其实,越是皇上这种身体,越是容易长命百岁。”

他的眼神瞬间由忧伤转为戏谑:“姐姐是不是要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我的脑子里浮现出一丝疑惑。我活了十七年,还从没遇到过表情变化如此之快的人。前一刻还在悲观厌世,好像活着只为了等死;下一刻就满脸搞怪捉狭。

疑惑归疑惑,我还是为他感到欣慰,能这样,说明他虽然身带弱疾,但还不至于损毁了那份灵动的少年心性。国君可不是好当的,情愿身体差些,也不能脑子差。

我笑着回他的话:“姐姐怎么敢做如此想,我弟弟可是当今圣上!姐姐的意思是,越是那些体质虚弱,总是离不开药罐子的人,越是经活。这种现象在老人中很常见,一直嚷嚷身体不好的,一直活着;身体很健旺的,可能突然有一天就翘了辫子。”

他却跟我纠结起了一个称呼:“不要叫‘圣上’啦,多刺耳,叫我的名字好不好?舜华,舜华,你试试看嘛,就当满足病人的一个愿望,让我这辈子亲耳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一次。”

“舜华。”这个愿望不难满足。

“啊!”他一下子从被子里跳出来,看那架势,似乎要扑到我身上,我赶紧让开了。虽说是弟弟,也不过才相处了一个月,再说到底不是孩子了,十五岁也算成年人,还是要讲点男女之别。

“再叫一声嘛”,趁我不注意的时候,他还是抱住了我。

我手忙脚乱地扯开他,同时迅速朝四周看了看,笑倒是没人敢笑,但还是有人的眼神不太自然。

好在他是病人,我以照顾病人的姿势把他推倒在枕上躺下。

“姐姐你要走吗?”他扯住我的衣角。

“我怕打扰你休息。”

“不会的啦,我就是睡得太多了,想找个人说说话。你不知道生病的人有多可怜,一个人躺在这里,不是昏昏沉沉就是起来喝那些苦得要死的药。”这个时候的他,完全只是个撒娇的孩子,没半点国君样子。

病人想要人陪,这倒也是正当要求,只是我有点不解:“皇上没立后,连个妃子也没有吗?”

他摇头:“没有,母后说过要给我纳妃的,是我自己不要。”

“为什么?”少年皇帝,有些十三、四岁就有成群的妃子和皇子了。

“我身体差,养病都养不过来了,还要什么妃子。”

也是这个理,不过,“皇上不可能不立后的,母后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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