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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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 第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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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娘家就是靠买船运货起家的,我离开樊口的时候,她家已经有十几条货船,江边还有私人货仓,在樊口镇,是数得上名号的大商户。

看马车驶进城门,我提议说:“娘,我们在江边找家客栈住下吧。”

太后答应道:“好的,娘也想吹吹江风,看看渔火。”

我想去江边,其实是因为后娘家的大宅子就在江边,我想从门前经过,运气好的话,也许能看见两个弟弟。虽然在后娘的有意隔离下,他们很少跟我打交道,也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但好歹是父亲留在这世上的骨血。

他们年纪还小,我也实在不喜欢后娘,不然,把他们带到京城培养,以后封个官是没问题的。父亲的儿子有出息,他在九泉之下也会感到安慰。

我转头瞅了瞅太后,就不知道她对此事有什么想法。也许,以太后激烈的性子,根本无法容忍爹的后妻之子吧,更不想看那女人得意。

撇开我自己的遭遇不谈,后娘家其实是个很有意思的家庭,别人家重男轻女,她家重女轻男。后娘的母亲先生了两个儿子,然后妾又生了三个儿子,最后才生下后娘。全家人喜出望外,一家子,从老太爷老太太到老爷太太再到少爷,没一个不宠着这个唯一的女儿,也养成了她刁钻跋扈、眼界奇高的性子。

她嫁给我父亲时,合婚书上写的二十岁。实际上,后来有人偷偷告诉我父亲,她当时至少年满二十五岁。而我父亲也不过二十五岁,已经成亲七年,我都已经五岁了。

如此“高龄”,又骄纵成性。眼界还高得不得了,在当地已经找不到对象了,这才不得已嫁给了我父亲——一个从灾区逃荒来的男人,不仅一无所有,还带着一老一小两个拖油瓶,唯一的优点是俊俏,当然,原来的出身也不错,是个正正经经的读书人。

在他们成亲地头几年,后娘一直致力于督促我父亲读书考取功名,以扳回因“嫁给外地穷酸”而受损地尊严。奈何父亲因为失去母亲而心灰意冷,早就绝了功名之念,余生只求保我和奶奶衣食无忧。后娘吵了几年,终于大失所望。

据我所见,他们地相处并不是很融洽。爹是一贯地忧郁,后娘则性急易躁,骂丫环打家奴是家常便饭。她地愤懑,有一大部分源于父亲地“不思进取”,没给她在外人面前长脸吧。

父亲本就对一切失去了热情,偏生后妻整天指望他飞黄腾达,好让她夫荣妻贵,更觉得不堪负荷,了无生趣。故而在奶奶去世我也嫁人后,很快就一病不起。没有求生意志地人,生命力最脆弱。

马车眼看着就要驶过后娘家地大门,我突然有股强烈地欲望,想再看一眼里面地情景。那里曾是我父亲地家,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最后十几年地时光,并且留下了他地血脉。

我告诉太后:“娘,那个门上有兽环地,就是后娘家。”

“哦。”太后没什么反应。

我再接再厉:“我的两个弟弟,眉眼都有几分像爹的。”

“哦。”太后暗暗捏紧了手绢。

我趁机说:“要不我们下去走走?在车里坐久了,颠得腰酸背痛地,今儿太阳也不大,我们下去吹吹风,再看看码头。”

太后点了点头:“好吧。”

在后娘家正对面的街边下了车,太后吩咐江护卫:“你们就在这附近找一家客栈。我和小姐沿江走走。等你定好房子我们就来了。”

下得车,不约而同地向街对面走去。厚重的木门,泛着亮光地兽头门环,上面挂着烫金的牌匾,上书大大的两个字:叶府。

这时,耳畔传来了吆喝声:“寸金糖,寸金糖,桂花酥,桂花酥。”

门吱呀一声开了,我和太后赶紧闪到一边。从门里走出一个粉衣绿裙的垂髻丫环。

卖寸金糖的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长得眉清目秀的,丫环也不急着买,两个人只顾着调舌,显然已是旧相识了。

我纳闷地想:后娘没怎样吧?至少我在这里的两年,要是哪个丫环敢如此放肆,不骂得她狗血喷头才怪。

果然,里面很快就传出了狮吼:“兰儿,叫你买个糖,你死去卖了?个婊子养的,见到男将就走不动路,老娘就成全你,把你卖到丽春院去,让你卖卖个够!”

卖寸金糖地少年赶紧给她称好包上,兰儿一面朝他吐舌头做鬼脸一面仔细地看秤星,然后拿着两个小包一溜烟地进去了。

太后先咂舌,然后点评:“主子很粗俗,丫环很机灵,我还以为她看上了这小子呢,谁知人家调情归调情,看秤的时候一点儿也马虎。”

我笑道:“商户世家,无论主子丫环个个都精。你别听她骂人满口粗话,真做起事来也不含糊,精细得很。叶家在陆上的生意全是她在照管,什么绸缎庄、饭庄、茶叶店、竹器店,据说加起来有十几家。她如果只会吃白食,也不可能招女婿上门,父母再疼,从别人手上要钱养活自己一家人的日子也不好过。”

太后的话语中有着隐隐的醋意:“你后娘这么能干,难怪你爹能拿出钱来给你们在外面买房子。”

“那房子不是爹买的,”提起这点就让人窝火:“爹大概是怕我和奶奶住得不安心吧,告诉我们那是他买的。谁知我搬到后娘家的时候,她亲口告诉我,那两间其实是她家闲置地下人房,原来是给饭庄打杂的活计住的,活计嫌太潮,怕将来会变老寒腿,搬到饭庄的柴房去住了。”

太后又惊又怒:“该死的女人!那你的腿有没有事?”

我忙道:“我还好,但奶奶在世的时候,确实是老寒腿,我们也知道房子太潮,老人尤其住不得。但父亲自己都寄人篱下,我们也不好太为难他,所以父亲回去看我们的时候,奶奶都说这好那好,从不提腿痛的事,还叮嘱我不要说。”

太后眼中含泪,声音沙哑:“你奶奶就是心善,脾气也好,我跟她做了一年多婆媳,脸都没红过。她最会做红烧鱼,还记得有一次别人送了一尾活鳊鱼,她提着鱼问我,是煎一下烧,还是油炸了再烧?,我就煎一下就行了,这样吃起来比较鲜,她就乐呵呵地去打鳞。这一辈子,连我地亲娘都没问过我鱼要怎么烧我最喜欢。”

我也陪着她落泪,直到下起了微微细雨,才互相搀扶着向前面地客栈走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梦醒看微雨(二)

蒙蒙雨雾中,我们走到一家客店前,店名“来凤客栈”。

我看着店名直笑,太后却说:“别想太多了,我估计,会叫这个名字,只因为店老板是来凤县人。”

店老板已经从柜台里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地说:“夫人说对了一半。小的确实是来凤县人士没错,但小店会叫来凤,也因为小的会一点算学,知道店里会有贵人降临。”

太后本就是个风趣大方的人,没有一般女子的扭捏,当下笑道:“老板果然懂算学。”

店老板忙顺杆子奉承:“是啊,小的早就算到夫人今天要来。”

这时老板娘也从楼上下来了,先给太后道了个万福,然后领着我们往楼上走,一面走一面打量着太后说:“夫人有些气血不足的样子,是不是赶了很久的路才到敝地的?”

我忙操起还没忘记的本地话:“不是啦,我们就是这附近的人,我娘脸色不好,是因为她病了。”

老板娘说:“那夫人快上去休息吧,等休息够了,妾身给您推荐一个大夫,让他给您看看。”

太后没说什么,直到我们在房间坐下后,才开口道:“正好想请老板娘介绍一两个好大夫呢,不瞒你,我得的是妇科类的病,在大老爷们儿面前不好说,还请老板娘替我保守保密。老板娘自然是满口答应,兼吹嘘自己的人品:“当然当然,夫人尽管放心,妾身这里上月住了一个大小姐私自打胎的,妾身都没对外人说,还给她熬汤进补呢。”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还说不泄露,这会儿说的是什么?见个人就当奇闻宣扬,要是遇到那好打听的,一顿追问下,保不准连人家姓甚名谁都给说出来了,以后那小姐就别做人了。幸好我们用的是化名,装的是本地人,也不怕她说出去。

太后依旧只是笑了笑,吩咐她道:“你先给我们送些吃的东西上来,再麻烦你派个小伙计领着我们去附近的医馆看看大夫。”

见我们居然对“大小姐私自打胎”不感兴趣,老板娘有点小失望。不过我们要点菜吃饭,她还是很高兴地介绍了一堆“本店名菜”。太后说:“你就把你介绍地这些菜上几样。下次再换另外几样就行了。”

老板娘更高兴了。不问价地客人,走到哪里都是最受店主欢迎地。

老板娘颠着屁股走到门口时,太后很随意地问了一句:“老板娘听过陆养和地名号吗?听说他是妇科名家。”

老板娘发出了很夸张地笑声:“夫人问妾身算是问对人了。妾身刚给夫人介绍地那个小陆大夫,就是陆养和地徒弟啊。”太后眼睛一亮:“也姓陆?不会是……”

老板娘摆着手说;“他们不是亲戚,就是刚好同姓,所以这个就叫小陆大夫了,治妇科病很厉害地,这里地太太小姐都认识他。夫人这会儿去恐怕碰不到他本人,只有徒弟和活计在。最好是今天派人去送定金,再约个时间。要不,就明天赶清早去。在他出门看诊之前堵在家里先给夫人看了,再放他到约地人家去。”

我插嘴问:“他上门地?那我们也请他来这里好了,免得娘跑来跑去。”太后离宫后精神好了很多,让我相信她在宫里时可能真有些装,就为了躲开有些人。但不管怎样她都是病人,能不累着就不累着。

老板娘回道:“妇科病多半是上门的,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谁会去他店里啊,这种病,都不想给人知道。请他上门的多了,明天不见得能排到,如果夫人急着瞧病。还是照妾身说的那个办法,一大早去堵他,他会看的。他每天五更起来练五禽戏,辰时才坐着轿子往病人家走,早上反倒有点空。”

听到五禽戏,我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一个人,他曾经练过这个,亲政之后,政务繁忙,每天赶着上早朝,估计也没功夫练了。

不过现在地关键是给太后治病,我晃了晃头,似乎要把不该出现的思绪晃掉,然后对太后说:“娘,这人听起来挺靠谱的,既然他生意忙,我看赶晚不如赶早,现在正是午饭时间,不如女儿这就上门去碰碰运气。如果他在家地话,就请他过来看看;不在就留下定金,约个时间。”

太后道:“还是先吃饭吧。”

“我不饿,去医馆后回来再吃,”是真的不饿,我们车上放着两篮子点心,都是沿途买的土特产,车上又无聊,时不时地就吃一点。见老板娘还在门口站着,我问她:“那位小陆大夫的医馆离这里远吗?要远的话,我就坐马车去。”

老板娘摇着手说:“不用马车,就在这条街上,也是江边,医馆旁边就是何家巷码头。招牌很大的,老远就能看见,好多外地人专门坐船过来找他看病,他就索性把医馆开在江边,方便各方病患,自己的生意也比以前更多了。反正,只要老陆大夫不来,他就是治妇科的头块牌。”

我站起身道:“让江护卫陪我走一趟吧,娘你就在这里喝喝茶,休息一下,店里炒菜也得一会儿,既然不远,等我回来吃饭刚刚好。”

太后还是不肯点头:“何必你亲自去,外面下着雨呢,叫海棠和李嬷嬷去一下就行了。”

海棠和李嬷嬷赶紧答应着,我说:“还是我去吧,这点小雨怕什么。如果运气好,大夫正好在,我还可以把太后的病情跟他说一说,让他有个初步印象。”

太后不吭声了,她地病情,确实只有我最清楚。海棠她们一开始以为太后是回乡省亲,现在应该也看出其实是出来求医的。但对太后的病情,她们还是不怎么了解,我们也从不当着她们的面讨论。

戴上垂着纱帘的斗笠,我带着江护卫出了门。

陆家医馆果然很醒目,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更幸运的是,门口通关的小僮说他家主人今天在家,刚吃完饭,正接待一位女病人呢。

我满心欢喜地走了进去,还没看到女病人,只看到她身边的仆妇就呆住了,脚像生了根一样定在原处。

这仆妇是前夫家的!那么女病人很可能就是——子孝地后妻荷香?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垂在眼前的纱,还好,我没有一进门就摘下斗笠,不然这会儿已经被那仆妇认出来了。

就因为考虑到是故地重游,怕碰到熟人才用面纱遮住脸的。当时还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很小,毕竟,我只是个养在深闺的妇人,认识的人有限。想不到第一天就遇到了熟人,还是有特殊关系的“熟人”。

我跟荷香这种关系,哪怕只是匆匆见过一面,也会在对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情敌总是格外难忘的。

再次庆幸自己垂着纱帘,看来,真是小心驶得万年船那。

第一百五十七章 倚窗无言久(一)

虽然确定对方没认出自己来,我还是把纱帘扯了又扯,生怕不小心弄开了。其实,在别人家里,又没风,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打开?

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就算被荷香和仆妇认出来,不承认就完了。这世上长得像的人多了,我又是不可能在这里出现的人,谁都知道我在京城的皇宫里。

调匀呼吸后,我在医馆小伙计的引领下,在一旁的椅子上静坐。终于,小陆大夫把完了脉,招呼我说:“那位小姐请先等会,这边开了药方就给你看。”

我点了点头没吭声,还是有些“做贼心虚”的。

荷香看好病带着仆妇走了,我本来想问问她是什么病,想想也算了,她什么病都不关我的事,我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娘亲是正经。

小陆大夫听说要去客栈看病,果然不肯,还说要不是荷香上门,他现在已经出去看诊了,明天和后天也没空,别人都交了定金的。

我急了,我们在路上本来就耽误了许多时间,一直没追上老陆大夫。这小陆既然是老陆的徒弟,医术师承一脉,也跟遇到老陆差不多了。

于是我索性摘下腰间的丝囊,也不数钱,连荷包一起放在他的诊案上说:“我付双倍的价钱,求大夫先替我娘看吧,别人也许还能等等,但我娘真的不能等了,她已经拖了好几个月。”

小陆带点责备的口吻说:“怎么会拖好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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