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骧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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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骧录-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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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很苦吗?”她拾起骨刀,学他的样子削着箭。   
  “习惯了。”他的声音里没有难过的意味。他吹去箭镞上的碎屑,偏过头来看着她,“你呢?你不应该来打仗的。”念容便做出恐吓的语调:“小孩子不应该知道得太多。”他笑得很开心:“我知道得很多。我还知道你快削到手指了,老虎姐姐。”她低下头,发觉骨刀削下的竹丝已经划破了手上的皮肤。   
  他惋惜地看看她:“还好竹刺没扎进手指里。不过你确实不适合上战场。”   
  号角吹起来的时候,他们便已整齐地站在队列中了。   
  阵前的一匹白马上坐着一个魁梧的男子。小兵用肘推推她:“他就是祝融。”“我又不是没见过。”心里虽这么想,嘴上却没有说。   
  远方黄沙弥漫,旌旗遮天蔽日地漫过了平原。几驱战车轰鸣着停在几百步远的地方,尽管看不清楚,却知道那上面坐着的不过是几个武将。   
  “不是说黄帝亲征吗?”念容忽然紧张起来。   
  “他不来更好。”小兵安慰她,“说明他害怕了。”不是这样的。这不是她所预想的战争。本来以为凭她的身手,可以轻易在把黄帝刺杀在战车上。她轻轻抚摸着那柄闪动着银色光芒的冰縠刃,心头忽然有失落的感觉。   
  战争却是很快地开始了。祝融挥挥手,南天的军队便整齐地向后退了几步。念容尚未看清什么,一片大火便铺天盖地地升腾了起来。   
  “将军用火攻。”小兵解释道,“他比较喜欢单凭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消灭敌军。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我们用不着战斗。”她忽然打了个寒战。这个骄傲的祝融,忘记了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敌手吗?   
  蚩尤是对的,离渊也是对的。南天二十万士卒,会因为一个人的自大和轻敌而全部葬送。   
  而那些兵士们,还是望着大火的方向,脸上升起虔诚的崇敬之光。   
  火没有烧多久。黄帝早已料到祝融会用火,所以诏令应龙降雨。   
  那场雨昏天黑地,一直下了三天,三天中已经根本分不清昼夜。南天的士卒被困在雨中的泥沼里,几乎挪动不了半步。   
  什么都听不见,除了耳边暴泻的水声。念容在冰冷的水中几次要昏迷过去,那小兵却在她耳边大喊着不让她闭上眼。   
  她很清楚,他们都很清楚,在这样的时刻,一旦闭上眼,就不可能再醒过来。   
  祝融骑着马,站在一处丘陵上,华丽的斗篷浸湿了水,垂头丧气地贴在盔甲上。   
  “冲啊!”他喊,可是没有人听见。他于是又挥了挥剑:“冲啊!”有人慢慢地挪动了步子,不过方向却与他预料中的相反。如果他叫所有人冲回家去,大概没有人会反对。然而这是在战场上,后退半步都意味着叛逃。   
  “逃离战场者格杀勿论!”他几乎声嘶力竭了。一缕头发被雨冲到了额前,眼睛被刺得生疼。   
  祝融仍是固执着不肯卸下他沉重的盔甲,一遍遍挥着手中的剑,朝着狂风咆哮着。   
  喉咙已经嘶哑,他的声音几乎流着血:“冲啊!”他重重地踢着马腹,那匹马狂奔进了水中,分开湍流冲向敌阵。雨打在他的盔甲上,沿着一缕缕头发滴成了瀑流。   
  他大声嘶吼,雨水顺着下巴往下流。   
  他奋力挥动着手中的长剑,忽然听见身后有一个男孩子稚嫩的声音,跟着他一起喊:“冲啊!”他转过头,看见一个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兵趟着水,向敌军举起了竹弓。   
  一枝竹箭呼啸着飞出,战车上不知什么人轰然倒下。   
  这次是陷在水中的所有士卒都举起了剑,一起呐喊着:“冲啊!”   
  雨停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   
龙骧录26 
念容脸色苍白,颤抖着拔出足踝上的箭。她艰难地站起来,右脚有撕心裂肺的疼痛。   
  战场上的水已经退尽,露出一具具淹死或战死的尸体。因为泡在水中太久,所以很多都肿胀得失去了人形。   
  死的大多是南天的兵士。   
  黄帝轻而易举地又胜了一场。   
  她跛着脚在战场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心也一点点冷了下来。最后她坐倒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忽然有一只手拍拍她的腿:“别哭了……笨姐姐。”她低下头,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小兵的腿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几乎看得见里面的白骨。他朝她虚弱地笑笑:“仗打完了……一切……都结束了。”她抱起他,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你还好吗?”“不好。”他勉强咧了一下嘴,“我想我要死了。”她将他的手臂绕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尽了所有力气才拖着他站了起来:“忍一会儿,姐姐带你回去。”“我忍不了那么久。”他安静地说,“你也抱不动我的。放我下来。”他的身体像柔软的鱼一样,从她的怀中滑在了地上。   
  “不行。”她咬咬牙,将他拖了起来,“想想炀还在等你。”“告诉她我没办法回去了。”她讶异地发现他瘦小的身体竟有那么沉重。他第二次从她臂膀中滑脱的时候,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能为力。   
  “我说过你抱不动我的。”他无可奈何看着她,“告诉炀……我是为她战死的。”“你要她愧疚一辈子吗?”“我要她早点把自己嫁掉,只是不要嫁给奴隶……”他悲伤地笑了:“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答应我……告诉她……”她点点头,握紧他的手,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手臂上。   
  “别哭了……照顾好自己……笨姐姐……”他微笑着在她怀中变冷。她仍是不肯松开他已然失了温度的双手,眼泪像一场控制不住的雨,拚了命地往下流。   
  一只手搭在她肩上,不知在对谁说话,陌生的中原口音:“将军,这里还有一个活的。”   
  念容低着头。   
  被当作战俘一路押解到中原,力气已经消耗殆尽。   
  高踞帐上的中原将领看了她许久,转过头看着那个押解她的兵士:“怎么回事?是个女人,脚上还受了伤。”“重修长庚宫是体力活,应当让男战俘去做。”站在一边的参将说,“不如把她交给大司仪。”将军朝那几个兵卒挥挥手:“去吧。”这些士兵一直不说话,仿佛是没有生命的机械。念容看到他们肩胛上有暗红色的烙印,应当是中原的奴隶。她试探着和他们说话,得到的却只是漠然的眼神。中原对奴隶的训练一向以严苛闻名,若没有主人授意就随意开口,便要受到割舌烙耳的酷刑。   
  大司仪如她意料中的一样,是个须发皆白的伛偻老人。因为衰弱枯瘦,身上那件宽大的祭袍便显得空空荡荡。兵士们恭敬地行了礼,便禀道:“这个女子是在战场上俘获的,恭请司仪处置。”老人抬起眼皮,目光昏暗。   
  “就像每一只羊在黄昏时都找得到回家的路——把她送去太常坊吧。”兵士们应了一声便牵起她的胳膊。念容竭尽全力挣脱他们的手,走到大司仪面前。兵士伸手去拉,老人却挥挥手制止了他们。他饶有兴味地看着她:“怎么了,小姑娘?”念容喘着气,怒气冲冲:“这一路上每个人都像幽灵一样飘来飘去就是不肯说话。我要问的是,你们到底抓我来干什么?”老人捋着稀疏的白胡子笑了笑:“就像西方的鷫鹴神鸟到了中原就要臣服在凤凰脚下,英雄在战场上被俘就意味着成为奴隶。你去了太常坊就会明白了。”“你们要用活人祭拜天神?”“就像在云间高高飞翔的大鹏鸟不会和鹧鸪站在一起,我是祭司,不是巫师。我们中原从来不用活人做祭祀。”“那就是说用死人祭天了?”念容吐了口气,“那不是一样?”老人微怒地看着她:“你以为中原人是没有开化的种族吗?就像一切命运都要臣服于星辰——我们只用牲畜祭拜天地。”“……看来中原人没我想像的那么野蛮。”她自言自语,却被那老头子听见。   
  “就像北海的玄武神龟永远不会与南方的朱雀鸟发生争吵。向来都是中原人说南人野蛮。”他忽然很有兴趣,“你们那里都认为自己比中原文明吗?”“每个人都喜欢评价自己不了解的东西。就像——”念容做了个鬼脸,可是他老眼昏花没有看见,“你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大司仪。”老人翻了翻混浊的眼睛:“知道北帝颛顼吗?”“自然知道。”她问,“这和我有关系吗?”“就像万流归于大海,就像百鸟朝于丹凤——颛顼前些日子定伏羲的女儿为妻,不久就要大婚。黄帝陛下为了表示祝贺,就要送两百个奴隶给北天,其中一半是女奴。这些人,现在都集中在我的太常坊里。”颛顼?她一直以为他像炎帝和黄帝一样老。大司仪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便笑了笑,补充一句:“颛顼是五方天帝中最年轻的一个,继位至今也不过七八年。”“你们挑遍了整个中原,实在凑不满两百个合适的人,所以很高兴地看到我自投罗网。”“是的。”老司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就像凤凰神鸟的光芒在哪里都不会黯淡,你实在是个聪明的小姑娘。”“就像凤凰不管飞得多远都要回到梧桐树上——我要回南天。”她学他的腔调惟妙惟肖。   
  老人赞赏地看着她:“你有做祭司的天份。若不是碍于奴隶的身分,我会要黄帝陛下封你做我的副手。”她看着他脸上皱缩成一朵菊花的笑纹,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我不管。”她的声音里已经带着哽咽,“我要回南天。”老人叹了口气,颤颤巍巍地坐在了榻上。她从低垂的眼睑下偷偷看着他,心中竟有奇异的温暖的感觉。小时候只要她向爷爷撒娇,爷爷便会满足她所有的心愿。而现在,面前这个陌生的老人又会怎样呢?   
  老司仪闭起眼睛,口中喃喃念着些什么。他将一片龟甲放在火上烤了一会儿,直到发出清脆的开裂声。他仔细辨认龟甲上的纹路,最后说:“你会回到南天的。”她惊异地看着他。   
  老人的声音很肯定:“就像虽然有星辰指示道路的方向,旅途还是要靠自己走完。我没有办法帮你,但是你能凭藉自己的力量走过这一关。命运指示你应该来到中原,也注定要前去北天。然而你是否回到南方,却要看你自己的选择了。”他挥挥手,她便被兵士们带了出去。   
龙骧录27 
南天释祝宫里,火光摇摇曳曳地亮满了四壁。几个守卫握着长矛目不斜视地站在两侧,蚩尤整了整斗篷便进了门。   
  炎帝坐在案边,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一束不知什么草,满室都流淌着草药的清香。   
  蚩尤走到他面前,一甩披风,跪下。   
  影子映在四壁上,声音是暗哑的:“臣蚩尤,向陛下请罪。”炎帝倏然抬起头,目光沉静:“你有何罪?”“蒙陛下拨我五万精兵,若参加阪泉之战,或可一搏。然而我却没有出一兵一卒,今祝融将军战败,我也难逃其咎。”“起来吧。”炎帝仍然是波澜不惊的平静,“你没有错。”蚩尤抬起头。   
  炎帝是消瘦了许多,颧骨显得很高。他放下手中的草药,转过身面对着蚩尤。   
  “将朱雀赤玉符交给你的时候,我对你说了些什么?”“……镇守苗疆。”“苗疆是南天最丰饶的土地。只要苗疆平安,南天便可以无忧。给你那五万精兵的用意,便是准备一旦主力战败之后,南天还可以保住自己的土地。”“臣不出战,是出于私心。”蚩尤目光阴郁。   
  “怎么讲?”“我劝阻不了祝融将军,便只求自保。”炎帝淡淡地笑了:“你以为我真的舍得让那些将士们浴血奋战吗?他们都是南天的子民,都是南天最年轻最勇敢的孩子。阪泉一战,不过是要黄帝知道,天下并不是他一个人的。若是他以为我年高体衰便有吞并我疆土之心,那就是大错而特错了。”炎帝叹一口气:“倒是祝融,你应该去看看他……他病了。”蚩尤点点头,炎帝复又拿起了那株草:“我已经太老了,没有心力再去做那些争权夺势的事。我只要我的人民生活安稳,至于疆土、奴隶、财富一类的东西,我已经看得很淡了。我现在正试着探究草药之性,或许会对我的人民有些益处罢。”他转过头,眼底有深深的哀伤。   
  “瑶儿本不应该那么早走的……若是我早些注意到她的病,或许还能多留她几年……丧女之痛,我知道那是怎么样的滋味。像是在深不见底的渊薮里傍徨,根本看不见希望,看不见阳光……这样的痛苦,我不愿让它再降临到我的子民身上。”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炎帝的目光中有悲天悯人的圣洁。   
  “我所剩不多的余生啊……我要为我深爱的子民竭尽最后的力量……”   
  祝融府邸中又是另一番气象。祝融自战败后便告病在床,辞绝任何访客。那两个门奴将蚩尤挡在外面的时候,蚩尤一怒便将他们推开,径直进了他房中。   
  “祝融?”蚩尤试探着叫了他一声。   
  床上的人转过头不去看他。   
  蚩尤暗自叹了口气。祝融性情高傲,想必此战对他打击极大。   
  “你这又是何苦呢,陛下并没有怪罪你的意思。”祝融沉闷地笑了一声:“身为武将,战败便是耻辱啊。”蚩尤摇摇头:“我也有错。”祝融回过头,嘲讽地看着他:“你有什么错?你连战败的结果都早就预见到了,明哲保身不是你的错。”“你又何必讽刺我。”蚩尤依旧很沉着,“我只是不想让那么多人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失去生命。”“你在责怪我?”“我在责怪我自己。”蚩尤眉间有阴霾浮动,“我以为我不参战就可以让那五万士卒幸免于难,却没有想到……”“却没有想到我会败得这么惨?”“……是的。”祝融叹了口气:“我是咎由自取。”蚩尤拾起他的手,目光炯炯:“终有一天,我会和黄帝决一死战。四公主早夭之恨,你战败之辱,我会亲手将它们了结。”祝融抬起头。   
  蚩尤坚定地看着他,眼底跳动着骄傲的火光。   
  “好吧。”祝融握紧他的手,“到那时,我会尽我的全力襄助你。”   
龙骧录28 
护送奴隶前往北天的将士尽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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