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棋当时听完这些,心中唏嘘不已,想到初见曲飘飘时她的风流媚态,那时她对她只存了嫌恶,哪料想她今日反成了大家的恩人。可细想这些事也只有曲飘飘这种聪明且任性的女子做得出。心中感慨万千,觉得她活得浓烈若醇酒,自有精彩动人之处,恐让人这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
窄窄的弯月爬上竹梢,光线柔和清淡,山间有微凉的风徐徐刮过。虽自所住屋子望出去,看不到湖水与飞瀑,但仍能听到水声隐隐。
蔚子善躺下又坐起来,后干脆披了衣坐到桌旁,斟了碗茶,望月独饮。
“本以为可以在这里多住些时日,我特意在墙边栽下了三棵南瓜藤,唉!可惜……看不到它开黄灿灿的花,结圆滚滚的瓜了。”
那日,曲逸方的手下在外面乱砸东西,曲飘飘却仍是镇定自若,贴近他的耳朵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她不怕,他自然也不怕,不过一死而已,有何惧?
她自怀中摸出个小布袋,放在鼻尖嗅了嗅,然后小心翼翼地揣入蔚子善怀中:“这是小云给我的,你替我还给他。他是个好孩子,若我也能有他这般好的孩子该多好……”她看着他笑,“说傻话啦,哪里有这般福分?”
他也望着她微笑不语,他还有机会将这个东西拿给小云吗?
曲飘飘伸手摸上他的脸颊,手指摩挲那道疤痕,仅仅停留一瞬,赶在他皱眉前,主动拿开手。
“他娘过世了,他一定很难过。你若见到他,代我告诉他,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将来还会遇到很多值得他爱也爱着他的人,只要他能敞开自己的心,一切往前看。这是我想了很久方想明白的道理,想明白后回首往事,方惊觉大好的青春岁月都被自己耽误了过去,不过……还好,还不算迟。我试着这么做,果然心中便出现了想爱的人……”她妩媚笑着望他,“你也该试试。”
他答:“好。”
曲逸方的人已经搜到后院,有人大声对旁人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瓮。
曲飘飘将唇凑得更近:“多好!爱上了人,却觉得自己配不上他,心中七零八碎的自卑全被勾了出来,完全不知该如何才能让他也将自己放到心里。如今……就有人主动来帮着解决这个难题。”
待她说完,他约莫明白她究竟爱上了谁,可软筋散的药力开始发挥作用,他想说话都难,只能望着她。
她脸上未施脂粉,面庞清透纯净,眼睛中有淡淡的哀伤,看起来无一丝风尘之气。他不知道她一直都有这一面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了。
曲逸方下令,搜搜那些瓮!
曲飘飘挪动了下身子,似要出去,却又忽地伸臂揽住他的脖颈,狠狠在他唇上啃了一口。
“今日做了的和要做的事情都让我很开心。”她与他分开,仔细辨别他的神色。
心中荡起一丝涟漪,却被他压在那里,面上努力做着无悲无喜。
曲飘飘却因在他眼中没有看到嫌恶之色,神色中带着些满足。她喃喃道:“你真是好人。”说完,神色越发坚定,“你还是继续做好人,坏人让我来做。希望仇恨因我起,也因我了。”
茶水喝完,蔚子善伸手去提茶壶欲再满上,却不料茶壶已经空了。默默沉思间,不知究竟喝了多少杯。可莫说几杯茶,纵使是引来长江之水也洗不去她今生留给他的记忆。她出瓮前,最后冲他一笑,笑得如此之美,她一向都是个聪明的人,一直都知道自己如何才是最美的。她如自己所愿将这个笑容深深印刻进蔚子善的心头。
~~~
莫烟听紫棋答得含糊,便也没了兴趣,撅了嘴离开她处回自己房睡觉。路过蔚子善所居屋子的时候,忍不住往那边看了眼。时值初夏,天气带着几分闷热,窗子未全掩上,望过去便能看到屋内光景。蔚子善正坐在屋中静默着想心事,左侧面颊冲外,没有疤痕的这半张脸看起来很是英俊。她一下就停住脚步,觉得若就这么离开会很舍不得。
蔚子善也注意到她,侧过脸来温和一笑:“怎还不去歇息?”
莫烟歪着头问:“你会在这里住下吗?”
“会,这里很美。且清净,少纷扰。”
“我爷爷也是这么说的。爷爷说他没有别的奢望,只愿在平静中看着我健健康康长大。要是你,你希望什么?”
“我也希望能在这里看着你、小云,还有……将来紫棋姐姐的孩子健健康康的长大。”
“你会娶紫棋姐姐吗?”
“不会,她是我的妹妹。”
“那……将来我嫁给你,好不好?”莫烟有几分羞涩,娇嫩的小脸上飞上了红霞。可是她并不后悔,自己喜欢的一定要早早占下,省得别人抢了去。至于为什么喜欢,对她来说不值得深究,反正就是喜欢,一看到就觉得喜欢。
蔚子善愕然,沉吟了下问:“呃……将来再说,好不好?”
~~~~
紫棋终于等到尹长风的师兄。
一个月后的某一日,天气晴好,万里无云。尹长风的师兄捋着他那三绺长须突然出现在村子中,宽大的衣襟随风鼓荡,一派仙风道骨。
莫烟的爷爷忙将紫棋引了出去,带到他面前,声音喜悦:“谷主,你可回来了,这次出去时间最长,快有两个月吧。唉,往日出去便出去了,也没什么事情,偏偏这次你刚走,紫棋姑娘便带着小云来寻,她已经在这边等候你多日啦!”
紫棋也心中喜悦,忙上前两步,见礼问好。
尹长风的师兄却面露费解之色,未说话,探过手来直接搭上她的脉。
莫烟爷爷神色担忧,心中暗忖难道这姑娘生了什么病,他是神医,一眼望过来便看了出来?
紫棋不知道这究竟为何,也不敢动,只是站在那边配合着他把脉。
尹长风的师兄也就是一搭便收了手,缓缓吐出几个字 “原来不是你”,更听得紫棋一头雾水。
第七十七节 深情难遣 4
莫烟将浸泡了半天的酒坛从溪水中捞了出来,取出块布巾擦干坛身的水迹,将酒坛置到肩上,正欲转身往村子走,不妨身后却默默立着个人,吓了她好大一跳,险些将酒坛滑下肩。
云宇亭忙伸手扶住,口中道:“重不重,我来扛吧?”
“作什么要吓人?”
云宇亭歪着头,面上挂了丝不屑:“谁要吓你?是你自己笨,我都站在你身后好久了,你却丝毫未察觉。”
莫烟挥开他的手,当先往村子走,似乎有要紧的事,步子赶得很急。
云宇亭在后面随着,略略有些不满:“我又好几日没有出谷了,见到我没有一丝高兴,反而爱答不理的。”
“好几日?我怎觉得你总在我们村子里晃啊,你师父都不管你的吗?”
“是师伯,师伯!说过多少次,我师父另有其人,师伯是师父的师兄,是代我师父授徒。”
“喔,喔,知道啦!”莫烟仍是心不在焉。
“你怎换了衣服?不穿黑色的了?”
莫烟停下步子,回过头来,一脸郑重地问:“你说……我穿这个好看吗?”
云宇亭仿佛如今才注意到,上上下下仔细看了番,微微皱着眉头道:“虽然还是很土气,但是比穿黑色的要好看,你知道你长相也不算白皙……”
“哼!昏了头了才问你,蔚大哥反正和你不一样!”莫烟皱着鼻子哼了声,扭回身继续走。
“噗……蔚大哥,蔚大叔到了你这里变成蔚大哥,我怎么觉得我好像很吃亏啊!”
“紫棋姐姐的大哥自然是蔚大哥,是你自己混乱了,天天叫什么蔚大叔,蔚大哥明明一点儿都不老的。算了,不和你说了,爷爷和蔚大哥邀了喝酒,等着我把酿好的杨梅酒拿过去。你是不是要看紫棋姐姐啊,她今日应该会待在西边的那片果园里。”莫烟似乎嫌云宇亭烦,朝西边指了指,想将他支开。
云宇亭岂会看不出她的心思,心中的不高兴愈发浓重,瞪圆了眼睛,一把抓住她伸出的那只手。
莫烟甩了两下没有甩开,寒着脸,冷笑一声:“云神医,我没有生病,不需要你为我诊脉。放开你的手!”
“不放,怎么样?”云宇亭也来了倔劲,他本没什么理由,此时看莫烟恼了,索性抓住就是不放。
二人正在这边僵持不下,忽然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声响起,然后是一个温柔的女声轻哼着呵哄。
他们同时扭头望过去,只见不远处立着两个人。一男一女,女子手中还抱着个很小的婴孩,不知道什么原因那孩子正在大哭不止。女子低着头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很有耐心地哄着孩子,看不全容貌,但是随便哪个角度瞧都知道是个美貌之人。而那男子正向他们这边望过来,樱粉色的外袍衬得肌肤如玉,面容俊朗,神色悠闲,望向云宇亭的时候轻提着一侧唇角,露出丝嘲讽。
云宇亭自见到二人,便一直木呆呆站在那里,手犹抓着莫烟的手,一时忘记放开,好半晌口中方低唤出句:“师父。”声音小到除了莫烟旁人根本都听不到。
他也未料到自己会如此,原以为再见尹长风会欣喜若狂,会立即扑上去告诉他自己和紫棋姐姐在这里苦苦等了他一年,日日都盼着有朝一日能够再次重逢。紫棋姐姐本说要四处去寻找,但是师伯说人海茫茫太容易错过,反而不如住在这边耐心等。尹长风总爱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来麻烦他这个师兄,住在这边,不过一年半载就会见到。他和蔚大叔也赞同,担心紫棋姐姐出去人未寻到,反而遇到危险。
如今果然如他师伯所说,师父来了。可……谁料到人是等到了,却来的不是一个,而是三个。想起紫棋每每独立风中,眉梢眼角都刻着入骨的相思和寂寥,便觉周遭一切都染上了哀戚,一点点喜悦都挤不出来。
“这就是紫棋姐姐要等的人?他已经有了娘子和孩子?怎么会这样啊?”莫烟在一旁将他的那句师父听在耳中,也倍受打击,甩开他的手,将肩上的酒坛置于地上,扭身就朝西边的果园跑去。
尹长风并不知他二人的心思,面上犹挂着讥讽,双手抱胸,向云宇亭这边走了过来:“怎么不随你师伯好好学习医术,却跑出谷来,在这边与小姑娘纠缠?”尹长风语调里带着几分威严:“你这个年纪最忌做事三心二意,平日少想些没用的,应多下些功夫学习本事……”
云宇亭垂下头:“师父,我娘过世了。”
那已是很久前的事了,他已经撑了过来,他只是想确认一年多时间过去他师父并没有变。若眼前的人还是当初的师父,应会立刻心软,会将本打算好的训诫转为安慰。
尹长风顿住了话,面上现出温柔之色,轻轻揉了揉云宇亭的头发,又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果然,还是原来的样子。可是他身边的女人……
那个婴孩已然不哭了,女子抱着她走近。云宇亭禁不住就朝那边望过去。女子着着黄衫,看面庞明明不认识,可云宇亭又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之前在哪里曾匆匆瞥见过。再看那个小娃娃,细嫩白皙十分可爱,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也正望着他。长得并不像师父,却看着也有几分眼熟,似乎特别像他曾见过几面的另一个人。
究竟像谁呢?
尹长风开口问:“来这边多久了?”
“有一年了。”云宇亭犹豫不决,师父现在有了妻儿,还要不要告诉他紫棋姐姐也在这边?
“我刚刚离开桐荫城,你娘便……”
云宇亭点点头。
那个婴孩口中发出咿咿喔喔的声音,引得云玉亭又将视线投注过去。
“啊……喔……”小宝宝冲他笑,咧开的嘴中只有一条粉红色的小舌,尚未长牙,却也将喜悦的表情做了个感染力十足。
云宇亭忍不住伸出手去摸她的小脸蛋,她挥着鲜藕般小胳膊,来抓他的手,却动来动去只是右边的手,左臂一直安分地垂在一旁,仔细看来比右臂要细短一些。
云宇亭诧异地看那个黄衣女子,那女子怜惜地道:“她生下来左臂就不能动。”所以她来这里求神医给她诊治,希望趁着年幼,及时医治能够让她成为一个正常的孩子。她希望这孩子快快乐乐长大,将来的人生中无一丝阴霾。
云宇亭心中惋惜,眼瞅着尹长风问:“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尹长风似也好奇,侧过脸望向黄衣女子。
那女子道:“是个女孩。”
云宇亭疑窦顿生,怎师父似连这孩子是男是女都不知道,难道这母女两个和他并没有关系?
尹长风问:“刚才忘记问你,你怎知道我师兄住在这边?”
黄衫女子答:“去年清安城中有幸遇到神医,我问过他,他告知于我的。”
清安城,去年,仅几个月大的婴孩……
云宇亭忽然重重一拍头,大呼了声:“原来是你!”
尹长风也似想到了什么,拧起了眉。听到云宇亭当先大叫,侧过头来问:“怎么了?”
云宇亭急急道:“师伯说他去年离谷是随师父你去了清安城,去给紫棋姐姐的家人诊病,据说是个妇人,因受了刺激神志不清。当时你不愿意露面,自己宿在一个客栈里,只师伯一人前去。据说为那妇人诊治完,那家的公子还引他为一个躺在帐子中的女子诊脉,师伯当时一搭脉便知道那个女子并无大碍,只是有孕在身,因害喜吃不下东西,导致身体孱弱。诊脉时师伯并未瞧帐中女子容貌,到客栈将所看情形告知于你,师伯说你听完脸色异常难看,口中只反反复复道‘紫棋怀孕了……’,似是完全接受不了,师伯听你那么说也当做那是紫棋姐姐。却不料回来后,却得知紫棋姐姐已经在山谷外等了他月余,而且根本没有身孕,才知道原来是师父你误会了。”
黄衣女子眼望尹长风忽然插口道:“迎华姐难道没有和你在一起?她留言说和你走了,我和寻清都道你们定然去了某处隐居。刚刚我在山脚下看到你,便以为你是外出归家,以为她正在家中等着你……”
尹长风眉头越拧越深,衣袖低垂微微抖动着,面色有些苍白。
云宇亭又大叫了声:“啊,莫烟跑去报信啦,师父快随我走,要是晚了,没准紫棋姐姐会伤心地逃掉。”说着,扯了尹长风的衣袖,往西边果园方向奔去。
~~~
果园中一片片的桃树花已落,繁茂的绿叶中钻出些覆了细毛的小青桃。云宇亭赶到时,莫烟正自林子中钻出来,一脸的迷惑。
云宇亭问:“紫棋姐姐呢?”
莫烟摇摇头:“明明一早就来了这边,